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6、第二十五章 ...

  •   葛蕙菁身故的消息传出之后,第一个赶到的丁家人是丁肃。他盯着已然被下人自树上解下置于地上的葛蕙菁的尸首,瞬间惊怒交集地大叫着“是哪个歹人害得我儿媳惨死!”地上,死去的葛蕙菁仍兀自瞪着一双染满血丝的眼,而丁肃的双眼显然比她瞪得还要大了些。

      丁肃之后,赶来的是丁秀烛。却见他踉踉跄跄地奔进院中,一见地上葛蕙菁的尸首便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一直站在一旁默然围观的古凝墨见状,连忙冲过去伸手扶他。丁秀烛浑身不住地剧烈颤抖着,被古凝墨扶起之后,他便一步扑向葛蕙菁,小心翼翼地执起她的手,双眼瞬间通红似血,眼泪不受控制地噼里啪啦掉了下来,口中却只能断断续续地“蕙菁……蕙菁……”地不停唤着,仿若入了魔一般。

      随人眼望丁秀烛,蓦然间禁不住低低幽幽地苦笑了起来。丁秀烛与葛蕙菁……呵,丁秀烛心之所念惟葛蕙菁一人,他又岂会与沈梦竹有男女私情继而犯下杀孽?但,那又如何?他所爱慕的那人,终归……还是不在了啊。

      “你这丢人现眼的逆子!”一旁的丁肃乍然怒吼一声一掌向丁秀烛煽去,便是将他狠狠掀翻在地!

      丁秀烛摔向一旁,恰好倒在一人的鞋尖之前。来人仅着中衣,显然也是急急而来,却见他怔然地望着地上葛蕙菁的尸体,讷讷无法成言,正是丁良烛。

      丁秀烛踉跄着自地上爬了起来,血红的双眼愤恨地瞪着自己的大哥,低哑的声音自他的喉中一字一字地挤出:“为什么……为什么没有保护好她!为什么没有陪在她身边!你是她丈夫,为什么连她不在房里也没有发现!”他一把揪起丁良烛的衣襟,又哭又笑,“丁良烛,你倒是说话啊!你将她自我身边抢走就是为了今天吗!”

      “逆子!”丁肃见状,又是一步冲上前来揪过丁秀烛便是要打。

      “爹!”蓦地,丁良烛幽幽开了口,“算了。”说完,他缓缓自丁秀烛身前走过,面上的神色无悲无怒,仿若整张脸孔已然冻结一般。行至葛蕙菁的尸身前,他便蹲下身去将她轻轻抱了起来,而后,竟这般径直往自己的院子去了!

      丁秀烛望着丁良烛离去的背影,瞬间便如全身脱力般滑坐在了地上,只是自顾自地默默流泪。而一旁的丁肃,只是狠狠瞪了他一眼,便惊怒交集地唤了管家交代着速去官府报案云云急匆匆地往前厅去了。

      随人望着颓然坐倒在地的丁秀烛许久,终是忍不住,走上前去想要扶起他,不想,一人却猛然挡在了她的身前!“让他哭吧,这个时候,他不需要安慰。”

      随人怔然地抬头望向身前之人的后脑。凝墨……此时,她看不到他的表情,他的声音很冷,冷得似是努力地试图收敛所有的感情……但,不知为什么,她却清清楚楚地知道,他在伤心,也许为了丁秀烛,也许……为了……其他的什么人……

      如是想着,随人蓦然淡淡笑了出来。失去,其实很容易。但如今想来,她算是幸运的吧?至少,在她尚无法完全理解失去所意味着的种种之时,她便已经什么也没有了。

      夜风徐徐地荡了起来,将周身淡淡的暑气渐渐驱散。随人略略凝眸,看到古凝墨鬓边的几缕乱发随风微微飘摇着,抬头望了一眼星空,繁星闪烁,是个观星的好天气。再度望了一眼颓坐在地的丁秀烛,她索性衣袖一拂,一同坐了下去。

      古凝墨闻声回望,眼见盘膝静坐于地的随人,却是撇着嘴微微叹了口气,“随人,地上凉,如此坐到天亮会感染风寒的。”

      随人望着古凝墨温柔和暖的眉目,蓦然觉得也许下午的一切只是她的一场梦,也许古凝墨始终都是那个古凝墨。“一起坐一会儿吧,今夜的星空很美。”她淡淡笑道。

      古凝墨仰头瞥了一眼夜空,突然“咕咚”一声在随人身边坐了下来,而后竟是往后一仰,索性躺倒在了地上!“随人,明天去喝豆花吧!”他声音含笑。

      随人转过脸来,静静看着躺在自己身侧貌似惬意的古凝墨,半晌过后,轻轻“嗯”了一声。

      古凝墨见状,咧嘴笑了起来。那笑,灿若繁星。

      随人望着他的勾起的唇角,也笑了起来。这笑,静如秋夜。

      两人一言不发地相视而笑,过了许久,古凝墨忽然笑道:“随人,我们是朋友吧?”

      随人唇畔的笑意似是微微僵了一瞬,“你说是,自然便是。”

      这一夜,丁秀烛蜷缩在地上,他的脸,随人与古凝墨均未看见也未曾去看。只是,这一夜,他们三人均未自地上起身。夜,并不冷,但,心,又有谁知?

      ******************************

      第二日一早,随人与古凝墨各自回房梳洗完毕,换过衣服便当真出门去那“崔豆花”的摊子喝豆花去了。

      “崔豆花”见到随人,自是心下欢喜,笑脸相迎。趁着直勾勾瞧着随人的空档,她倒也不忘顺便瞥了一眼古凝墨,不想这一眼看去,竟教她发现这位小哥正冲着自己笑,相较上次竟是和气了不知多少分,瞬间,她的心花便又不知盛放了多少朵,于是,这唇角眉梢挂着的春意便耀得他人直想在其上撒种播种,真真似来年的好收成已在眼前一般。

      吃完豆花,“崔豆花”自是拉着随人与古凝墨东拉西扯一番,随人虽心下窘然,但见古凝墨嘻嘻哈哈地与“崔豆花”聊得热闹,也只得坐在一旁有一句没一句地赔着笑搭话。直至一个时辰之后,“崔豆花”才心不甘情不愿、眼含清泪、唇咬丝帕地与随人和古凝墨依依惜别,目送着他们渐行渐远。而后,潇洒地举袖抹了一把眼角的水渍,红唇上翘,便又妩媚地扭着水蛇腰,朝着那刚刚上门的家住东城胭脂巷的面貌清秀的年轻秀才去了……

      随人与古凝墨在城中四处闲逛了一阵,用过午饭,这才悠悠然回到了丁府。不想,回府之后,一路只见下人们窃窃私语,一问方知,府衙的捕头上午来过,却说经过比对查证,证实葛蕙菁与沈梦竹颈上的勒痕不论深浅粗细均是极为相似,由此证明两件凶案恐为同一名凶手所为,且凶器极有可能都为将葛蕙菁吊与树上的那一种麻绳。但与沈梦竹被杀不同的是,仵作在葛蕙菁的后脑发现了被硬物击打的伤口,因此,她是先被凶手袭击,而后因无力还击才被吊颈致死的。此外,二人又听得下人纷纷感叹,大少夫人身故,却未见大少爷如何伤心难过,反倒是二少爷一直茶饭不思,一副失魂落魄、生不如死的模样,着实令人同情得紧。

      其实随人心中早已猜得八九不离十,此番又听得丁府下人七嘴八舌的只言片语,丁氏兄弟与葛蕙菁的关系登时了然于心。当年丁秀烛与葛蕙菁相识在先,才子佳人,一同品茗游湖、吟诗作画,本是一对羡煞旁人的璧人,但丁夫人向来宠爱长子,而那葛老爷也不肯委屈爱女嫁为丁府次媳,于是,恋人变成了大嫂与小叔,就此相见不若不见,无缘执手,惟能相望,着实令人感慨唏嘘。

      “想来,当年丁兄离家,恐怕也是因为大少夫人吧……”花园中的凉亭之内,随人与古凝墨相对而坐,开口的同时,手中的白子缓缓落下。亭外向南五丈,便是葛蕙菁被吊了颈的那棵老榕树。

      古凝墨淡淡“嗯”了一声,却也不答许多,只是静静地捻起一粒黑子落在了面前的棋盘中。

      随人凝目望着古凝墨微垂的眼帘,忍不住轻声叹道:“人生在世,若当真能够无情,却也算得上是一件大大的幸事了。”

      闻言,古凝墨缓缓眨了眨眼睛,却是蓦然勾了唇角,开怀地笑了,“我长这么大,所有认识的人里,就属你最无情了!若是连你都要感叹两句人生不幸,那这世上恐怕便当真没有‘幸’的人了。”他边说边不可抑制地笑着,也不知何时,他竟贪玩地抓了十来粒棋子攥在掌心之中把玩,此刻边笑边将其上下抛动着,那些棋子便噼噼啪啪地冲撞得好不清脆。

      随人一愣,下意识地想要反驳些什么,但张了嘴却又发现,约莫……她是真的算无情了,于是,她自然也就……没什么可不幸的了……嗯,是了,她能够平平安安地活了二十年,这也的确……没有什么可觉得不幸了。

      她兀自想着,却是眼望着古凝墨低低柔柔地笑了起来。被古凝墨抛上抛下的黑子在她的眼中跳起复又落下,她却禁不住瞧着它们出起神来,面上的笑意竟是不自觉地益发灿烂了。

      倏地,随人的目光却是猛然一凝!“那是什么?”她敛了笑意,指着古凝墨手中的棋子问道。方才,在那之中,数抹淡粉色的光泽乍然闪过,便迫得她登时回过了神来。

      “什么?”古凝墨盯着自己的手心瞧了半晌,“哦,你说这个啊。”他挠了挠头,而后竟是自那把棋子中拣出两颗饱满圆润、比之黄豆还略大的珍珠,珍珠两端穿了小孔,淡粉色的珠体散发着温润柔和的光泽,却是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随人接过一颗细细端看,“这似乎是某条珠链上掉下来的,这珠子你哪儿来的?”

      古凝墨眨了眨眼,唇畔的笑意蓦然诡异了几分!“我捡的,”他笑嘻嘻地招手示意随人凑近,这才压低声音继续道,“在那棵榕树底下。”

      随人闻言,当即神色一凛,“所以,这也许是大少夫人身上掉下来的。”她瞧了一眼手中的珍珠,又瞧了一眼正睁着一只眼拿着另一颗珍珠对着阳光翻来覆去看研究着的古凝墨,复又幽幽接道,“但也许……是凶手留下的。”

      “哈哈,英雄所见略同!”古凝墨嘻嘻哈哈地大笑了起来,继而竟是猛然站起身来,而后一把将随人自原位拉了起来,却是大步朝着院外便走。

      随人被古凝墨拉着走,瞧着所行的方向,却是忍不住大皱其眉,“你要去问丁秀烛?”

      古凝墨偏过头来微微挑眉,“不然?”

      随人脚下一顿,摇头道:“你明知他伤心,又何必再去刺激他!”

      默然半晌,古凝墨低柔的声音蓦然飘入了随人的耳中,“他总不能伤心一辈子。”说完,他手下微一使力,便又拉着兀自拧眉的随人朝丁秀烛的院中去了。

      ******************************

      直至天色黑了,古凝墨与随人才自丁秀烛的房中离开。不过,对于那两颗珍珠的来历,他们却依然一无所知。

      原来,下午他二人来到丁秀烛院中之时,才自他身边的小厮口中得知,今早丁秀烛听闻葛蕙菁的尸体已被仵作抬走本欲赶去衙门,不想,丁肃却命令下了人不得放他出府,自那之后,他便将自己锁在房中,任谁敲门也不应声。

      二人听后,还不待随人反应,古凝墨便一脚踹开了丁秀烛的房门。门开的瞬间,屋内浓重的酒气也飞散了出来。几人进屋一看,却见丁秀烛正斜坐在屋角的地板上,身边散落着许多大大小小的酒坛,手中犹自举着一只,正朝着口中大口地灌着。

      二人本是来问话,但见丁秀烛醉得浑浑噩噩,除了流着泪一口一个“蕙菁”地叫着,却也不可能再答得出其他,只得帮着小厮连哄带劝了半个多时辰,这才劝得他终是丢了酒坛子倒回床上睡死过去。

      不过,说来也巧,二人离开丁秀烛院中后,本想转而去找丁良烛,却在半路遇见了葛蕙菁生前的随身婢女柳儿。二人忙拿出珍珠相询,柳儿只看一眼,便摇头说并非她家主子之物,她说葛蕙菁生前偏爱玉饰,珍珠金饰等等却是几乎不戴的。说着说着,约莫是忆及了葛蕙菁的以往,她竟又忍不住哭了起来。二人连忙劝慰,这才得悉,柳儿原是随葛蕙菁陪嫁而来,她自十二岁起便已跟在葛蕙菁身边,葛蕙菁对待下人向来很好,今日遇害,她自是伤心非常。

      “唉,所以什么‘善有善报’都是胡说的!你看看这位大少夫人,先是疯了,现在又被人害死了,哪来的什么‘善报’!”边快步往前冲着,古凝墨边忿忿地说着。

      随人紧赶慢赶才能勉强跟上他的脚步,“所以,你现在才要帮她伸冤啊。”晚饭时分,她被古凝墨硬拉着跑去酒楼大吃了一顿,戌时三刻才回了丁府,却是已然听他唠叨感叹了一整晚。她追在他身后,着实跟得有些气喘吁吁,忍不住道:“凝墨,你走慢点,小心……”

      “啊!”随人“撞到人”三字正待出口,却已听得一声惊呼,随即“砰”的一声,便见眼前,古凝墨已与一人摔作了一团。

      “哎呀,对不住对不住!”古凝墨尚未看清眼前之人,便忙忙地道起歉来。

      “不碍的,公子。”被撞之人却是一名女子。

      随人快步走近一看,一愣之后,连忙伸手将女子自地上扶了起来。原来,这名女子竟是沈梦竹的母亲楚玉屏!那日楚玉屏青丝凌乱、满面泪痕,再加上夜晚昏暗,离之甚远,随人只是将她的面貌看了个大概,今日她衣发齐整,细看之下,却当真是一位温婉娇柔的美妇人。

      古凝墨飞快地自地上爬起,朝着楚玉屏又是连连的一串道歉。

      楚玉屏垂首摇头,也是连连说着“不碍不碍”“公子多礼了”“是小妇人冒犯了公子”云云。

      随人在一旁看着他二人客气,眼角闲闲一瞟,却是一眼看见一颗珍珠滚落在了地上,料想是方才古凝墨摔倒之时自他的袖袋之中掉出来的。她边想着边弯腰去捡。

      “哎呀,怎么掉了!”古凝墨一瞧随人捡起的珍珠,忙接过去重新在袖袋内放好,“还好你发现了。”

      随人忍不住笑道:“还不是你,总是冒冒失失的。”

      “小妇人不耽误两位公子了,这就退下了。”楚玉屏低垂着眼眸,柔柔说了一句,便匆匆离开了。

      随人心念微微一动,转头望了一眼转交另一侧的院落,于是恍然发觉,其实,有些人、有些事,可以是那个样子的啊……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