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芜尽处是春山》千里一色

78、人间苦

　　乐苒开门见山：“清和，你想复国吗？”

　　“当然！”沈清和立即道。

　　乐苒视线移过门口，耳听四路，知现在外面没人。她再问一遍，十分郑重：“哥，连我也不能说实话吗？”

　　沈清和盯着乐苒，他明白乐苒的意思，现在外面没人，他可放心说实话。沈清和瘫下身子，十分惆怅：“我……我的确不想。暮云亡国，本来便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天下哪有不灭的国家？古往今来，这么大的道理，有什么不明白的？父皇荒淫无度，皇兄未必勤政爱民，这样一个迫害百姓的国家，有存在的必要吗？”

　　沈清和苦笑：“长乐，也许我的话很不负责。我知我什么秉性，我没有那么大的能力管理一个国家，更没有当皇帝的野心……我只想平平安安、快快乐乐过完这一生，遇到一个心仪的女子，然后守着她……日出而作、日暮而息，这一辈子就这样，足够了。”

　　沈清和掩面，承受这些莫须有的野心，他很无奈，偏偏他没有办法。最初的初心好像变了，自从建立齐天寨，好像一切事情都在往一个不受控制的方向走，像是一匹脱缰的野马，草原之阔，谁也不知马儿会奔向何方。

　　沈清和正有这种无力的茫然感，他为齐天寨所作的一切恶事感到可耻。他劝过任绥，任绥言：“殿下，这不是暮云的子民，这是玉渊的子民！你不敢做，卑职替你做！玉渊灭了暮云，我们这么对他的子民，不算什么！你想想他们怎么做的？”

　　沈清和苦笑，他阻止不了。

　　乐苒去找任绥：“将军，我想下山一趟。”

　　“做什么？”

　　“随便走走。”

　　任绥硬要派人去保护她，乐苒强硬拒绝，冷笑道：“将军不必顾虑，我不会走的。清和尚在这儿，这儿便是我的根，我怎么会走？”

　　“不要派人跟踪我。”乐苒警告，“将军，你身为禁军将领，在宫内当过差，当知沈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乐苒转身即走。

　　阿火暴怒：“二当家，她——”

　　任绥摆手，他神色冷冷：“让九娘去。”

　　于是九娘跟着乐苒一起下山。乐苒一路不言，她驾马疾驰，齐云山山脚下无人家，乐苒驾马走了几公里，方见人烟。齐云山一带地处偏僻，未聚成小镇，处处是村庄。

　　乐苒直入村庄，下马徐行。

　　九娘疑惑。
　　“你做什么？”

　　乐苒以借宿之名，宿在一妇女家中。妇女起先非常抗拒，好说歹说硬是不答应，让她直接离开，直至乐苒言：我一路问过来……

　　妇女面色闪过死气，她终于答应下来。

　　妇女已有四十，和丈夫相伴为生，面容憔悴，身形十分消瘦。他们眼神麻木，没有一丝光彩，仿佛人生布满灰暗。

　　那妇女以粗粮招呼她们，带着歉意笑道：“我们只有这些粗粮，实在是不好意思……”

　　“没事。”

　　村里正直收获时节，然而收好麦草第二日，村庄遭劫掠。妇女把乐苒塞在柴火中，忙去前院招呼那群匪徒。妇女供他们上桌，倒水招待他们：“请喝水——”

　　阿火邪笑：“大娘，听说你收留一个貌美如花的姑娘，是吗？”

　　妇女摇头否认。

　　站阿火旁边的人谄媚道：“大人！她胡说！小的一路盯着呢，这姑娘就是宿在这儿，住了好些天，要不是九娘护着，小的早跑去告诉您，何必耽搁这么久，等你们来收粮才说——”

　　九娘？

　　阿火微愣，和九娘在一起的？
　　那不就是——

　　乐苒正好从院外走进来，妇女忙上前拉着她哭泣，奉承的人一瞧乐苒，眼睛发亮，直指着乐苒：“大人！就是她——”

　　他献殷勤，谄媚笑言：“大人，好看吧？九娘拦着不让我……”

　　阿火一把推开那人，那人翻身在地，摔了一个大跟头，忙在地上直叫唤着疼。阿火气冲冲大步走出去，他狠狠警告乐苒：走着瞧！

　　那人见状，滑不溜秋带着歪歪扭扭的身子爬出去：“大人！等等小的！”

　　乐苒抱妇女入怀，安慰她。

　　乐苒知村庄正面临什么，阿火他们带人来抢村民的粮食，只留小部分够他们勉强填饱肚子。她无法阻止，冷眼看着，心下翻起惊涛骇浪。

　　乐苒问：“为什么不逃呢？”

　　妇女叹气：“往哪里跑？没有房子，没有土地，离开这一片区域，去到别的地方就能彻底安全吗？留在这儿，那些匪徒起码会留一些粮食给我们，哪怕吃不饱，好歹还能活下去。他们不会真正杀我们，留下来也算安全……”

　　乐苒抱住妇女，她没有办法安慰，她不知该说些什么。沈清和红着眼眶对她说：长乐，下山去附近的村庄走一走。农忙时节，到农忙结束，走一走，便什么都知道了。

　　乐苒眼眶微红，眼泪无声掉落：这便是沈清和无法言说的事实吗？

　　安慰好妇女，乐苒去到后院，九娘正背靠树干，失神望着远方。

　　“你既然不愿和他们为伍，为什么还要留下来？”

　　九娘声音淡淡：“任绥有恩于我，我要报恩。”

　　乐苒动身回齐天寨，她见了任绥，相安无事；沈清和时常笑对她，更多是无言的沉重。

　　乐苒几次遇见阿火，他对乐苒敌意很大，阿金总是拉住阿火，不让他爆发脾气，再对她浅浅一笑，表示歉意。

　　阿土也恨，比阿火惯会隐藏；阿木时常笑眯眯盯着她，不怀好意。阿木泪堂发黑，眼白发黄，精神不济，身体瘦弱，沉迷声色之人。

　　阿水则无动于衷，他更多围在九娘身边，因九娘对她好，于是态度也算周到，比其他四人要和善些。

　　任绥请乐苒屋内一聚。入齐天寨一月之久，任绥第一次独自见她。任绥为她沏茶，乐苒搁置一旁，她不敢喝。

　　任绥笑笑：“殿下怎么看待齐天寨？”

　　阿火已将见到乐苒之事告诉他，任绥不言，且由这日子平平常常过，权当不知道这件事。乐苒也未挑破，于是他更加心安理得地视若无睹。

　　乐苒直言：“将军想说什么？”

　　“殿下好气魄！”任绥大笑，索性敞开怀来：“殿下当看得出来，清和无心复国。他是皇室唯一后人，报仇大事，理应由他担着你。卑职武将出身，不得不以文官为要，谆谆教导他，但他能力平平，卑职常常为此叹气，这复国大任该何去何从？幸运的是殿下你还活着！殿下能力超群，曾立下赫赫战功，你是暮云的希望啊！”

　　乐苒嘲讽：“我是女子，怎担得起？”

　　任绥肃言：“殿下，巾帼不让须眉！你是女子又能如何？有能力之人，是男是女重要吗？复国大任，我们缺的不是男子，是能够带领我们的人啊！”

　　任绥循循善诱，乐苒以笑置之，她一字一句强调：“好啊，我有两个条件，放了后山的女子，从此以后不再去抢劫附近村民。如果将军做得到这两点，我便答应将军。”

　　任绥冷着脸，室内气氛陡然降到冰点。乐苒仍在微笑，任绥静静观她，倏然失笑起来，哈哈声四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