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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断肠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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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乐苒正在睡时,扣扣好几声,房门传来声响。
乐苒疑惑,上前开门,门外是沈清和;沈清和忙捂住乐苒的嘴,推她入了屋。
沈清和掩上房门。
他走到屋内,丢给乐苒一套男装,让乐苒换上,又交给乐苒一块方形布。
沈清和叮嘱道:“长乐,趁着天黑,我带你去后山,你先潜入后山窝着,找一个隐秘的地方藏起来,等天亮再悄悄下山。布上一面是齐云地形图,一面是齐天寨的布局图,我已经做好标记。你拿着它,不怕在山内迷路。”
乐苒不安,抓住沈清和的手:“任绥要抓我?”
乐苒没想到,她试探任绥的底线才过去一天,他便开始计划抓她。她本以为任绥会忍耐几日,继续劝她,直等发觉劝不动时才会选择动手。而她则趁这些天计划离开之事,带着沈清和。
沈清和点头:“九娘告诉我的。”
沈清和面色十分痛苦,他抓住乐苒的肩膀,诚心忏悔:“长乐,是哥哥窝囊,始终没有保护好你。从前也是,现在也是,还反让你因我陷入险境。”
他原以为带乐苒回齐天寨会十分安全,没想到任绥竟然那么大野心,他想拿长乐去威胁容玦!
九娘听任绥的密谋,于是她告诉沈清和。自下山回来后,五大护法盯得紧,她本来和乐苒交集就少,贸然和她见面许会引起怀疑,幸亏她从前和姜悦相处,和沈清和相交甚多,和沈清和见面也不显得可疑。
“你跟我一起走。”
乐苒试探过任绥,他不会停止劫掠的勾当,任绥心狠手辣,沈清和在任绥手,她不放心。
沈清和摇头:“长乐,我再怎么无用,对任绥而言也是有用的。任绥要借光复暮云为借口起兵,我是暮云之后,任绥以我为饵,不会弃我。但你不同,你是容玦的把柄!是任绥他们和容玦谈条件的人质!你懂不懂?”
“我留下来替你做掩护,要是全都不见了人,他们一定会怀疑的!”
乐苒拗不过沈清和,只得同意。于是沈清和携着男装的乐苒,乘着月色,往后山走去。
月色照拂,林内斑点光晕一路铺开,脚下的路尚看得清楚。
沈清和叮嘱道:“后山的路我走过好多回,路很熟,你沿着西南方向一直走,会看到一片怪石,其中有一颗比较凸出来的椭圆的大石头,你把它移开,钻进去,再沿着一条窄缝穿过去,走至尽头,蹲下来,推最底下,移开后再搬回去,即使仍在齐云山范围内,却也远离齐天寨,算是安全。”
乐苒直言:“我不识路。”
沈清和迫不得已,只得带着乐苒一起走。
沈清和暗道:反正大晚上也没人会去看他。他只要天亮之前潜回来,再以乐苒身体不舒服为由,解释乐苒不出门的理由,并拒绝所有人去看她。病个两三天,两三天不见人那是合理的。
等到了那片怪石,沈清和搬开椭圆的大石头,让乐苒进去。
乐苒紧紧抓住沈清和的手,目光坚定:“一起走。”
她不相信任绥,任绥不择手段,早已没了人性,即使沈清和现在于他而言仍有用,明天呢?之后呢?明天和意外谁也不知哪个会先到来,任绥今日不顾忌,明天便不会下杀心吗?任绥若被逼急了,狗急跳墙,未必不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
沈清和大惊,没想到乐苒骗他走这么远,居然打着这样的算盘!
沈清和拒绝,推搡乐苒赶紧进去躲好,乐苒稳如泰山,一动不动。
“哥,如果你不走,那我们一起回去。左右不过生与死的问题,我不怕死。要走一起走,任绥居心不轨,你以为你对他有用,他会这么想吗?你足够了解任绥吗?”乐苒目光恳切,“不要拿命赌!任绥要抓我,你留在齐天寨,他未必不会拿你来要挟我。”
乐苒又言:“任绥若真有称帝野心,以我为把柄来要挟容玦,任绥必会保我安全。他忌惮容玦,齐天寨不敌玉渊,螳臂当车的力量,微不足道。既然如此,我落在任绥手中,至少也是安全的,我总有逃出去的办法。你呢?如果任绥不在意正名,坐实狼子野心,于他而言,你再也没有用处了。”
沈清和微愣,他差点忘记,长乐已是死过一回之人,她的确无所畏惧。
“好。”
沈清和应道。
他们一起钻进去,越过这片怪石,重新进入山林。两人夜行,安全性较高些,为赶快逃开,于是决定走夜路,连夜爬下齐云山。
天色微明时,他们已到达山脚下。
乐苒拉过沈清和藏在高大的树干后,走走停停一夜,她尚有体力,反倒是沈清和略微气喘,时不时需要扶着树干来支撑无力的躯体。
沈清和十分唾弃,练个三五年,成效不大!
沈清和从树干后冒出头,方才他见两人交头接耳,后又藏匿起来。他蹙眉:“他们?”
齐天寨的人?
怎么会这么快?
难不成昨夜刚离开不久,任绥便发现了吗?
事实如此,阿土夜出上茅厕,听兄弟们唠嗑惊讶之事,即沈清和入后山寻欢作乐。
阿土问:当真?
那人言:亲眼所见!
阿土觉不妙,忙去报告任绥,任绥于是踢开沈清和的房门,又跑去隔壁乐苒房间,空空如也。
任绥言:沈清和常常往后山跑。齐云山地形复杂,入后山找人未必能找得到。你们六人分别带一批兄弟连夜下山,堵住齐云山所有可能通往山脚下的路,绝不能放过他们!
沈清和藏在树后,目光沉重:现在山脚附近可能埋伏众多齐天寨的人,出山的路估计都被堵死了。
乐苒让沈清和原地候着,她爬上树,躲在枝桠间以树枝和绿叶遮挡身形,观附近地形,找出那几人的藏身之所。
任绥让人埋伏山脚下,山脚之广,依齐天寨人力,只怕每处埋伏的人不多。他们只需悄悄弄掉那几人,不让他们求援即可。
乐苒悄悄下去,她指挥沈清和去抹脖子,沈清和微愣,不忍心下手,那是他昔日的兄弟啊,尽管知今日已成敌对方,情谊却还在,他一时无法割舍。
沈清和明白局势所迫,不杀人,则被人杀。
沈清和做好心理准备,和乐苒分开行动。
先从高处入手,高处看低处一览无余,低处看高处,影影绰绰不真切,不能辨别真实情况。
乐苒从身后靠近那人,她不小心踩中枯枝,吱呀脆响。乐苒在那人警惕转身时即刻上前捂嘴,以匕首隔了喉咙。
乐苒松手,帮他摆出一个正在观察的姿势,以旁边树干做支撑,抵住他软绵无力的躯体。
乐苒朝沈清和望去,沈清和打了手势,于是乐苒从郁郁葱葱的草丛间窜下去,和沈清和集合。顺利干掉那几人,他们平安下山。
一路坦途。
沈清和心下高兴,仿佛窥见未来美好的如愿生活。他再次更名,做姜悦的侍童,随她一起走天下。如果姜悦原谅他又不嫌弃他的话,他再斗胆向姜悦提亲,姜悦答应是最好了。不答应也没关系,慢慢来,他有的是时间和心情。
乐苒神色凝重,一路平安走来无比顺利,她反倒更觉不妙。
东南之地,荒凉之境,出入唯一泥路,必经关口。如果任绥放弃搜山,必然会派人在关口处堵着。这儿处处是山,爬山而行,有深陷深林、无法出走的潜藏危险。
“他们在哪儿!”
沈清和大惊,正欲逃时乐苒早已飞跃上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那三人。匕首血迹已干,黏在上方,乐苒没法洗去血迹,就此归鞘。
尸体伏地。
“走!”
沈清和愣愣跟上,二人仍是没躲过随后而来的追击。两方一前一后逃窜,齐天寨的人放烟花,招来更多人,包括五大护法中几个和九娘。
疾风猎猎,断木声清脆。
前后包围,乐苒和沈清和背靠背,抵御袭击。沈清和试图以情说服这些人,动他们下手的念头。
阿火骂道:“听什么废话!还不快上!”
乐苒手起刀落,转瞬间即是几颗人头,血溅面颊,温热的触感,黏黏腻腻,糊着知觉。
阿火加入战局,勒令阿水和九娘快上。阿水瞧一眼九娘,九娘回视,不再磨蹭。
乐苒换山匪的武器刀和九娘、阿水相抗,乐苒单枪匹马,敌他二人;阿火则专攻沈清和。
沈清和勉勉强强和阿火斗,他腹部中了阿火一击,瘫倒在地。阿火冷哼一声,略过他,从背后袭击乐苒。
乐苒一对三,阿火他们武功不弱,一对二尚且持平,略占下风,如今阿火加进来,乐苒受限更多。
兵器争鸣,乐苒旋身,刀锋划过长空,欲杀九娘。九娘微愣,躲闪不及,阿水上前拉她一把,替她挡了刀,左臂衣服断开,鲜血直流。
九娘一愣:“你!”
阿火趁机,举刀砍向乐苒后背。乐苒忙躲开身,余光中一道身影飘过,挡在他身前。
刀刺入□□。
阿火满目狰狞,乐苒心惊,趁机扬手在阿火眼前洒一把粉末。阿火登时松开握刀的手,捂眼逃窜,连连喊疼。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我看不见了——”
阿水上前扶住阿火,九娘站着不动。
乐苒抱住沈清和,沈清和虚弱一笑,摸摸她的脸表示安慰,又忙推开她:“跑啊!快跑!”
乐苒双目含泪,她放下沈清和,冷眼和九娘对视,又掠过阿水和正喊痛的阿火,恨意迸溅,乐苒最后对上沈清和欣慰的笑。转身之际,不过须臾,她已消失在林深处。
沈清和躺倒在地,腹部的疼痛不断提醒他死亡即将到来,他欣慰地笑,已经无憾。国破之时,他未能保护亲人,现在算是尽了一份哥哥的职责。
是他错信任绥,硬带乐苒入齐天寨,不然乐苒也不会深陷囫囵。这是他造成的因,今日算是得来的果吧。
反正他也活够了,天天背负复国大任,谁又问过他想不想。他一点都不想复国,他才不在乎。没了暮云,百姓照样活得好好的,他复国便能给百姓安定的生活吗?
沈清和眼角含泪,水光莹莹,好可惜,他未能再见姜悦。
好痛啊——
腹部一点一点抽搐,沈清和觉得难受至极,他眼前一片虚浮,视线恍惚,看不清了。
这便是死的感觉吗?
他缓缓闭上双眼。
乐苒在山内乱窜,平安躲过齐天寨的追杀,最终出了东南一带。她没想到,会在路上遇到姜悦。
出来后她换了身装扮,正走在小镇街道上时,姜悦忽然冲出来亮相,乐苒放松警惕,由姜悦拉入巷内一小屋。
姜悦关上门,乐苒反问:“你怎么会在这?”
姜悦坐在乐苒对面:“我不放心你和沈清和——”
任绥这个阴险的人,沈清和同他一起,她无法彻底心安,所以一路不远不近跟着,最后更是暂时蜗居在这小镇,探听齐天寨的消息。
“你怎么一个人?沈清和呢?”
乐苒垂头,难掩失落情绪:“抱歉,清和他为救我……死了。”
姜悦手中的茶杯猛然滑落在地,碎了一地瓷片。她扯扯嘴角,勉强笑道:“你是他妹妹,保护你,应该的。”
其实活着死了都没区别,反正沈清和后半辈子和她都不会有交集,他们早已没什么关系。可为什么……她还是那么心痛?
姜悦让乐苒好好休息。
乐苒恍恍惚惚,每每夜间入梦时,她总会想起沈清和瘫在她怀中,血流不止的样子。不管怎么按压伤口,怎么包扎,她都止不住血,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都是空的。
她好似经历过这种绝望,她曾经抱着一个人,失声痛哭,她拒绝让任何人接近那个人,她拒绝所有言语上的劝慰和身体上的靠近。她死死守着,绝不松手,是别人硬掰开她的手,硬着心肠听她最无助的痛哭。
她悲痛欲绝。
哭声遍布她的梦中,哀嚎不止,每个人浑身是血,向她索命而来。平坦的地面上乌泱泱跪了一群人,万民朝拜。乐苒站在宫墙上,任猎猎疾风吹皱她的纱衣,她站直如松,无所畏惧。
她冷眼听那群人义愤填膺,慷慨激昂之声:“恳请陛下交出长乐公主!妖孽当道,亡我国势!当杀之祭天,以平天怒!”
“杀之以祭天——”
声音不绝于耳,沉重的钟声哀鸣,乐苒的心在呕血。
“杀杀杀!”
那群人如浪潮拍石,汹涌着闯入宫门,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平地之上,是踩踏而死的横尸,扁扁的粘着石地,血肉模糊。
乐苒又听见哭声,贯穿她的耳膜,在诅咒她,咒她去死,咒她不得好死!
人们把她关入大殿中,用火团团围住她,热意席卷全身,她不反抗;烟雾入肺,呛得她无法呼吸。乐苒癫疯地笑着,转身走入大火,彻底淹没其中。
乐苒猛然惊醒,她额头冒着冷汗,心惊不止。她一遍遍回忆,一遍遍重复痛心,她倏然失笑,眼角含泪:
她记起来了,她全都记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