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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相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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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渊一行,乐苒打算去齐云山。越往东南方走,乐苒越知荒凉之言。东南一方,处处是山高水险,林深草茂,少有人家。
夜间,她寻一个旅馆住下,草草收拾一番,她下来大堂用餐。恰有一老者拄着拐杖入店内乞讨,店家逐人。
乐苒旁观,她拿起一盘馒头,出门去。那老者衣衫破旧,处处是补丁,缩在角落中。
乐苒踌躇上前,将盘子递给那人。老者夺过,狼吞虎咽起来。
一路走来,她已多见,仍做不到忽视。乐苒放下一块碎银在他手中,老者忙下跪叩谢。
乐苒转身,恰见门口,一女子倚门。那女子欣然一笑,干脆落座在乐苒对面。她十分豪爽,在饭桌上伸出右手:“你好,我叫姜悦。”
乐苒伸手:“乐苒。”
两人算是相交。
“你往东南方去,是要去哪儿?越入东南,越至荒凉之境。那儿……”姜悦略显不自在,“那儿什么都没有。”
“齐云山齐天寨。”
姜悦一惊:“那儿是个匪窝,你一个女子,去做什么?”
“打听一件事。”
“我行走江湖,天下之事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你可以问我。何必要支身涉险?齐天寨那群匪徒坏事做绝,强抢民女,依你的样貌,他们绝不会放过你。即是你武功盖世,他们一大群人,你敌不过的。”
乐苒于是问她齐天寨寨主之名,从何而来。
“沈清和。”
“从何而来……这个我不太确定。”姜悦眼神闪躲,“他们自称是暮云之后,要灭了玉渊,以报亡国之仇。”
乐苒呢喃:沈清和?
没有印象。
“抱歉,我还是要去。”
姜悦目瞪口呆,乐苒谢过她的好心。她要去见沈清和——她要亲眼见这个人,她才能确认究竟是谁。
用膳过后,乐苒别过,兀自回屋。她躺在床上,不久时,便闻争吵声,先是在店内,随后越来越远。乐苒蹲在窗户旁观望,旅店大门处多了几名穿着麻衣粗布的站岗者,不多时又见姜悦入了旁边树林,一男子亦步亦趋。
乐苒起了警惕之心,从裤脚处抽出匕首,这是玉渊之行唯一的武器。等了许久,旅店仍平安无事,她稍微放松。
她放好匕首,若无其事下了楼,坐在店内窗户旁,观门口站岗者。姜悦未归,他们不走,暂算安全。
树林内是争吵声。
“你来这里做什么?我们既然已约定好,出尔反尔非君子之行。”姜悦冷笑。
“姜悦,我——”沈清和无语凝噎,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挽留,偏偏又不愿意放手,只能就此挣扎。
“我放不下你——”沈清和装出楚楚可怜的模样,试图让姜悦心软,奈何姜悦是软硬不吃之人,决定之事从不会改变主意。
“清和,我们何必彼此折磨?”姜悦忍着心痛,“你放不下你的家国仇恨,而我无法与你占山为王、为害他人的思想苟同。你不敢违抗任绥的命令,唯他马首是瞻。齐天寨上下,遵从任绥之言,即使你不想这么做又有什么意义?你无法改变这一切。而即使在我们中间,你从来是求和,你企图让我谅解你,你何曾顾虑我的感受?沈清和,于你而言,我当真那么重要吗?”
“你扪心自问,比起你的家国仇恨,我是不是显得无足轻重?我不阻止你去报仇,那是你的自由,可我也有我的自由。我无法认同你们的行为,我不可能会和你们为伍。我不强求你放下你的仇恨,那么——也请你放过我,可不可以?”
姜悦一字一句:“我们真的不适合。”
“清和,我曾为你停留,可我发现于我而言,那种停留毫无意义,我们都在相护消耗彼此仅剩的爱意。如果你放弃了仇恨,你会不甘,这会成为你心里永远无法忘怀的芥蒂;对我而言,它也是一个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
“如果你我皆是普普通通的人,我是农家女,你是田家郎,我们倒不必背负那么多;可偏偏我们没有——我们不是。我们之间横贯太多,你的仇恨,我所求,我不会为你停留,我不想依附你的思想和行为,我只想为我自己。也许我很自私,可——那是我们之间最好的结果。”
姜悦艰涩道:“我们……互相保留最美好的记忆,好不好?”
姜悦哽咽着声音,她别过头,不愿再看。
沈清和红了眼眶。
他上前抱住姜悦,拢她入怀中,姜悦终于放声哭泣。沈清和只觉得心脏要裂开,疼得不能自已:“不要哭好不好?我……我明明说过不让你哭的,我怎么可以惹你哭呢?姜悦……我……”
沈清和几次无言,他真的说不出分开的那句话:“我……我……对不起……对不起……”
纵有千言万语在心间,最后皆化成一句又一句重复而心痛的“对不起”,那是他们之间最后的芥蒂。
姜悦红着眼眶回了旅店,她左顾右盼,希冀无人瞧见她的窘状,谁知正对上乐苒担忧的神色。乐苒早在姜悦回来时,已站起来。
姜悦一愣,忙捂脸跑上二楼。
沈清和随姜悦入内,又随姜悦的停顿、顺着她将实现投在站在床边的乐苒,当下惊得眼珠都要从眼眶中掉出来。
“长乐!”
姜悦上楼的步伐一愣,她视线来回在乐苒和沈清和间来回穿梭:沈清和愣愣盯着乐苒,乐苒神色冷静,心中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
“你没死?”
二人互相问,乐苒直言:“过去之事我记不大清了,不知是谁救的我。”
“当年皇兄……”沈清和愣愣,如实交代过去,谈及皇兄时语气微顿,毕竟当初皇兄下令,囚乐苒于晴雪殿,又依百姓言,杀乐苒祭天神以平天威,虽然没杀成,但始终是芥蒂。
沈清和揣摩乐苒神色,发掘她无动于衷,难不成这个也忘了?
他若无其事道:“永安城破后,任将军护着我循着地道逃出皇宫。我换了姓名,任将军护在左右,去找残存的暮云国人,他让我忍辱负重,暗中发展势力,以待时机,再报国恨。之后,我们选在齐云山建立齐天寨……那儿地处偏远,荒凉无比,容玦想管也难管……”
“只有你一人?”
沈清和低下头,他嗫嚅道:“只我一人……”
略过这个问题,沈清和继续道:“当初听闻你葬身火海之事,我以为……容玦他不会杀你,他确实不杀你,以亲人要挟你,要娶你为妻,谁知你却不愿苟活。我本想等待时机再去救你们——”
剩下之事,不必再言,乐苒也知:她死之后,容玦欲终生囚禁她们,她们不屈,全部自尽身亡。
“你既然没死,我们回清风寨,任将军知道一定很高兴。”沈清和道,“你估计也不记得任将军是谁,他是皇兄亲自任命的禁军将领,任绥。”
“皇兄是谁?”
沈清和勉强笑,不得不答:“沈佑安。”
沈佑安,暮云最后一位皇帝,明盛帝。
乐苒面色平平。
姜悦知乐苒和沈清和为兄妹时,也不得不感慨命运的奇妙。
姜悦仍十分坚定,她不回去。她好不容易下定决心离开齐天寨,好不容易离开沈清和,怎么可能会轻易妥协?
任绥处处看她不惯,老是挑她的刺,认为是她妨碍沈清和的复仇决心,巴不得她离开,走得越远越好。沈清和千里寻来,估计也是瞒着任绥的。
姜悦不愿再停留,翌日天明便起身离开。天下之大,她总有容身之处,悬壶济世才是她的归宿。
沈清和无奈,他不舍送别姜悦,目光留情。乐苒不劝,由着沈清和依依不舍看去,最终选择回头,然后往齐云山走。
两方分道扬镳,各不相送。
乐苒问:“你如何认识姜悦的?”
沈清和怏怏的,重逢的喜悦昨晚占据他的全部心思,今早无法挽回的离别又挫伤他的心境:“离开永安后,我和任将军四处游荡。行途艰难,我不慎跌落山坡,扭了脚;我们选了处村庄,暂时歇在那儿。姜悦孤女之身,求医于一处药铺,正是我容身之所。她照顾我起居,关怀备至,体贴入微,于当时身心受创的我而言,是难得的温暖……”
“我伤好后,不得不离开。姜悦行医天下,那儿不过是她的暂留之所,之后我又见她悬壶济世,几番心动,常常溜出齐天寨去见她。她亦受感动,在我的百般请求下,决定和我回清风寨……”
沈清和勉强笑笑,刚开始他瞒着身世,后来他主动坦白,姜悦尚算了解,倒也不说什么,直到姜悦撞见士兵扰略附近居民时。
沈清和劝任绥不要在为害四方,任绥反言他不思进取,没了报国大志!任绥以为是姜悦导致的,于是越发针对姜悦,两人越来越不和。
姜悦本来便是因他所求才来的齐天寨,几次要走,都因他的万般请求而放弃。他知道道不同不相为谋的道理,但他放不下,他和姜悦的理念相悖,姜悦要救世人,他要杀世人。理念不得调和,姜悦最终还是狠下心,决然离去。
他一路跟随,想要挽留,却终究还是留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