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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和亲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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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苒成为祁曜近侍后,往来于寿康宫和乾清宫多次,又是女子,渐渐和花素衣相识。
花素衣笑道:“你很特别,我接触的所有女子中,大多是和我一样,困于闺阁中,成天为规矩所束缚;我反倒欣赏你的果敢和自由。”
女孩子的友谊,来去如风,若是知心者,即使是初相识,也有相见恨晚的懊悔,于是更加亲密。
花素衣几度打量乐苒:“你有书卷气,高挑又显清瘦,骨感分明,像个俊俏的文弱书生。穿着略宽松的男装,遮掩身形,的确难辨雌雄。”
她更是见过乐苒穿铁甲,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一张白皙的脸,自是看不出什么。
乐苒笑而不言。
乐苒知花素衣的一件心事。
花素衣常常会备上一些糕点,送往御书房。应时应季,花样繁多。
花素衣会嘱托乐苒,告诉她情况,若祁曜食用,她则更开心,多了一份娇俏,眸中藏的爱意止不住,如洪水,即将决堤而出。
更多时候,花素衣是站在寿康宫门口,远望祁曜离去的身影。凋落的绿叶浮在她身上,明明是初春,绿意盎然的时候,她的眉目却拢着淡淡的哀伤,是那种远观而不敢近看的陌生的分寸感。
他们明明青梅足马相伴长大,却是萍水相逢的关系,克制而又隐忍的爱,不能倾诉。
花素衣喜欢陛下,陛下呢?
陛下对于糕点,习以为常的态度,不曾问过谁人送来的,只当饱腹之用。于是乐苒故意道:“陛下,这是二小姐送来的。”
祁曜一愣,沉默盯着玉盘上散发着甜而不腻气味的桃花酥,粉色桃花形状,中心点点红,点缀花蕊。
祁曜愣神:“嗯。”
须臾,又复平常,继续看奏折。
乐苒安静退下。
风平浪静。
花淑婷执着于为祁曜纳妃,以宴会之名,常请贵女们入寿康宫相聚,又请祁曜,祁曜以政务繁忙为拒。
花淑婷坚持:“你既不愿纳素衣为妃,那其他人呢?那么多女子,总有一个喜欢的吧?”
“母后,儿臣初登基,政务繁忙,无心后宫。”
两人坚持己见,最终是花淑婷退让。花素衣黯然神伤,默默看着,欲言而难言。
一夜,宫女服侍祁曜宽衣。祁曜方坐在床榻边沿,宫女则缓缓脱下衣衫,露出精致的锁骨、细白的肩膀,身体微微发颤。
祁曜冷眼旁观。
宫女继续脱衣。
“穿上。”
宫女以泪诉苦,声线柔弱,我见犹怜:“陛下,让奴婢服侍你吧。”
祁曜不为所动:“是太后让你来的?”
祁曜拿着帕子捂唇,连连咳嗽了好几声,疼得手指忍不住蜷缩起来,苍白病态的脸苦笑蔓延。
宫女诺诺答道:“是。”
祁曜冷笑,他看着自己弱不禁风的身躯,声音像淬了寒冰:“你认为朕目前能满足你的要求吗?”
“陛下……”宫女一惊,连忙下跪,“请陛下恕罪。”
祁曜冷笑:当真是疯了!
“乐苒!”
乐苒即刻进殿,宫女惊慌,忙捡起衣服挡住缩成一团的身体,瑟瑟发抖。
乐苒当即低下头。
“送她回去。”祁曜缓了缓声音。
宫女忙哭诉,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陛下,不要——若是……奴婢若是不成功,太后娘娘会杀了奴婢的……”
祁曜无力闭眸,喉头滚动,他哑着嗓音:“朕自会……同太后说。”
乐苒护送宫女回去,留满室寂静,徒祁曜低笑声,尽是无力感。
次日天明,祁曜以病为由,停了上朝。他前往寿康宫,无力道:“母后,皇位在你眼中便那般重要,是吗?”
花淑婷语重心长,满目痛心:“景明,以你的身体,子嗣问题需尽早。母后是为了你好,你明白吗?”
“如果那位女子不如你意,尚有其他人。”
“够了!”祁曜低低地笑,忽然泪流,他一字一句咬牙道,“母后,不要逼儿臣,您忘了——三年前那件事情吗?儿臣搬离皇宫,几乎断了和您的关系……或者,您还想再试一次?您认为儿臣不敢再那样做,是不是?”
花淑婷呆愣,她终于不再是轻飘飘的态度。祁曜登基后,两人的关系好不容易恢复到从前——即使祁曜仍十分疏离,至少愿意在她跟前尽孝,至少不是老死不相见的关系。
她妥协:“好,母后答应你。”
祁曜终于得了安静,他几乎是在剖心,把最不堪的过往吐露,把已经愈合的疤痕再次撕开血淋淋的伤口,再也无法痊愈。
当祁曜得知,花淑婷唤乐苒去寿康宫时,他只觉得荒唐。无力感充斥周全,他已经倦了。
祁曜道:“太后所言,无需理会。”
祁曜知道,太后找乐苒的缘由,无非因乐苒能近他身。太后认为,他对乐苒怀有不一样的心思,想要让乐苒一试。
乐苒站在祁曜身后。他们坐在庭院中,赏春日落下的竹叶,听簌簌风声。余晖照射,斜斜地在他们身上披了一层黄色纱衣,泛着暖洋洋的光芒。
“抱歉,让你困扰了。”
乐苒记起来,她和祁曜曾一同览遍御花园的山河。当时祁曜尚有哀伤之感,平静疏离,像一个悲悯天下又置身事外的谪仙,看到苦难,无能为力又感慨世间之苦;如今更像是贬入凡间的神,沾了泥垢,仅剩下徒劳挣扎,更多是孤独的痛。
身不由己——
做了皇帝,一样身不由己。
*
五月初,玉渊使者到达兰陵。礼部已安排好处所,祁曜派礼部尚书和侍郎前去迎接。金銮殿接见玉渊来使,玉渊使者奉上十匹上等的红鬃烈马,棕色鲜艳,或花色混杂,颜色十分漂亮。马儿身形矫健,嘶鸣声清脆,跑起来又快又稳,迅疾如风,不可多得的好马。
来使又奉上一块碧玉,和田美玉,水色饱满,碧色无暇,经匠人精雕细琢后成了一副龙据山巅的壮景。
“陛下,我皇恭贺陛下登大典,此为小小敬意,请笑纳。”
“多谢。”
祁曜着令来使好好休息,第二日御花园聚会,再款待诸位。
宴会设在御花园的水榭亭台处,四面临水,湖中荷花茎秆亭亭玉立,荷叶清圆,飘飘浮在湖面上。湖边玉树琼枝并排,禁军来往巡逻。
云枫服侍跟前,乐苒远在湖外长廊下。
夜色昏暗,宫灯尽亮,在黑暗中开出千万朵名为彻夜的花。湖中缀满花灯,席上宫灯明如火,亮如白昼。
歌舞升平,丝竹声缭绕,笑语盈盈。
乐苒藏在黑暗中,来使中,她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闵辰是来使的护卫。闵辰看似分明和清瑶一样,潜伏兰陵,获取消息。他这是要回去吗?
她忽然记起闵辰送来的那封信。
容玦言:我等你来找我。
闵辰和乐苒打了招呼,乐苒回笑。
“清瑶——她如何了?”
“她自尽了——”
闵辰失笑:“公子弃了她,依她的性子,的确会那么做。”
闵辰笑道:“我要走了——期待在建京见到你,公子应该也会很高兴。”
乐苒定定看着闵辰,揪他面容的小细节,希冀能看出点东西来。不过她毫无印象,她目前脑海中,只浮现容玦身影。
宴席上,来使饮下侍女斟的美酒:“宫廷玉液,美名不负。哈哈——”
来使起身,当着祁曜、花淑婷和百官之面:“陛下,臣此次来,一是为庆贺陛下登基,二来是为谋求玉渊和风凌的和平。玉渊,尚有多位王侯未娶妻;玉渊有意与风凌结秦晋之好,求娶风凌贵女。”
话音方落,众臣窃窃私语。丝竹声断断续续,平调或激昂交接,一曲毕,动人心魄。
舞女鞠躬,依次告退。
“玉渊之意,朕已知悉。朕自会给玉渊一个满意的答复。”
“谢陛下。”
“继续——”
于是丝竹声断断续续响了起来。
宴会散后,翌日散朝,祁曜请诸位大官移步御书房,商讨和亲之事。
“陛下,臣私以为和玉渊和亲,换两国和平,免百姓战乱之苦,妥。”
“臣附议。”
“臣附议。”
百官皆赞同,那么问题来了——谁嫁?
风凌如今并无皇室子女,若选和亲之人,只能从臣女之中选择。玉渊和风凌国力相当,既然是嫁给玉渊王侯为正妻,当以世家贵女相配,更该挑选一个身份高贵者。玉渊有意,风凌若赞同,便不能随随便便选人,敷衍了事。
该女子需为是适婚之龄,未曾婚配,相貌要好,家世也要足够好,不然为玉渊指责敷衍,反成了风凌的不是,这可就是大事了。
众人思索,即使家中有适婚女子,却谁也不愿自荐。远嫁玉渊,该女子算是彻底泼出家门的水,一点点水迹都收不回来。终其一生,都要待在玉渊,随夫君同生共死。即使出了变故,也无人可以依靠。
谁都不愿家中千金去受这种苦,尽管玉渊实力与风凌相当,尽管嫁过去,女子所享受的,是更好的荣华富贵。
祁曜吩咐:“着令,去收集兰陵适龄未婚的贵族千金——”
话音未落,忽闻一道轻灵女声,自门口传来。
“臣女愿意——”
百官聚集御书房,向门口望去,花素衣一身浅蓝,逆着光而站。娥娥月儿眉,熠熠翦水瞳。粉装铺面,眉心一点红。青丝绾,随云髻,流苏斜坠。端庄不失优雅,平和又不失疏离。
她点头一笑,穿过重重人海,向祁曜行礼。
“陛下,臣女愿意和亲。”
祁曜不言,他右手微微握成拳。
花重辉方回神,怒斥:“素衣,这是御书房,商谈大事的地方,不是你可以胡闹的!不要以为有了太后撑腰便可以随意乱来,你平日顽劣惯了,却也要看看场合——这哪里是你开得起的玩笑,还不快退下!”
花素衣十分坚决,她不舍看向花重辉,又定定看向祁曜,后者静静,不发一语,回视。
花素衣先怯了场。方才聚集的勇气忽然如潮水退却,她硬逼着自己上前,决不后退。花素衣眼眶发红,她忍着泪水:“父亲,女儿并非玩笑。”
她朝祁曜下跪:“陛下,臣女所言,句句为真,绝非玩笑之意。玉渊和亲,两国交好,换百姓安宁,臣女——愿意。或者,陛下认为臣女身份低微,配不上玉渊王侯?”
无人敢言。
唐政道:“陛下,臣私以为,花二小姐,是极好人选。”
徐儒躬身:“陛下,臣附议——”
祁曜终于找回他的声音,他直视花素衣,声线不自觉颤抖,仍是逼着自己问出声,着重强调:“朕且问你,你确定愿意?不会反悔?”
花素衣眸中含泪,她一字一句道:“臣女——愿意。”
祁曜心如坠深渊。
“退下吧。”
祁曜挥推众人,一人守着夜晚,孤独生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