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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谁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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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苒回无名居时,脑海中仍浮现陆遇的字字句句。他讲得真切,乐苒在青水镇偶有耳闻这些故事,来龙去脉不清不楚,说书先生权当讲个奇事听,夸大其词,引人注目,有失真假。
陆遇道:“长乐已死,你面容像她,却有差异之处。从你和含烟之间的纠葛来说,含烟宁死不言,她许有其他身份,我问不出来,又找不到别的理由;若从你的身份来猜测,观你面容,我只能想到这一点,含烟很可能是玉渊派来的奸细。不过她已死,真真假假我也不确定了。”
“但是……你很有可能不是乐苒。”陆遇直言,“但你又是谁,这只能问你了,慢慢想吧。”
乐苒暗道:我若想得出来,此时便不在兰陵了。
长乐?
且去查一查书籍,看看是否有长乐公主的事情;最好还是从池珩下手,查池珩年少之事。
乐苒思忖:看来要旁敲侧击一下朔风了。
乐苒去兰陵中最大的书肆,查暮云国史。她走至藏有史书的书柜,找到标有大魏的区域,略过书名,见诸侯册,翻阅至暮云板块。
其写道:“沈腾,南乡人也,母刘氏。尚在襁褓中,失其所怙,家徒四壁,生活困顿。然少时聪敏绝伦,气宇轩昂①……”
乐苒略微一翻,史书所记载之事只到大魏兴盛之时,涉及中央之事,不谈地方政治,大魏后期之事无。
她又去翻阅野史,数目之多,内容之繁杂,令她眼花缭乱。细心翻阅几日之后,仍无果,她耐心渐渐告罄。
坐在三楼,她翻阅着手中难能寻来的话本子,终是抚额长叹。
话本子中记载的无非是长乐与容玦的情爱之事,书中所记叙的结局是城破之日,长乐殉国,自宫墙之上一跃而下,如秋风中凋落的绿叶。
结局悲戚,话本子只讲情情爱爱,无非容玦作为质子受欺压,而长乐为其抱不平之事。长此以往,两人渐生情意,死生不弃。
陆遇则言:葬身火海。
乐苒下了定论:胡编乱造。
她抬眸,望窗外车水马龙的熙熙攘攘之景,想起方才问店家的话:“不知可有暮云国史?”
店家叹气:“姑娘,现在市面上只有经过修撰的《魏史》,书中诸侯册有分封暮云的相关事件。若想知道暮云国史,只怕要等到天下太平了。可现在天下战乱,大魏分崩离析也才百年,未成一统,这个乱世,谁人能修啊?”
“野史呢?既无正史,野史也全无吗?”
店家为难:“野史有,无关当朝。”
乐苒失落,店家安慰道:“姑娘,恰逢乱世,无人修史。至于暮云史书,有是有,偏偏市面上无处寻。我听闻,永安破城后,玉渊太子下令将暮云国史封存,禁止任何人翻阅。不过坊间倒有一些话本子,记叙暮云之事,当中犹以长乐公主与玉渊太子的情爱之事广为人知。兰陵少有,多传于建京。若真要找暮云野史,你去建京,尚可一问……”
建京,玉渊国都。
乐苒又问店家:可知暮云亡国一事?
“有所耳闻。永安破城时,容玦活捉皇室之人,女眷们多被囚禁。皇子吗……”店家思索,“倒听说一位任将军携一位皇子逃出生天,据闻已沦为草寇,祸乱玉渊东南一带。占据齐云山,建立齐天寨,与玉渊相抗。这些听听便可以了,谁知那齐天寨到底是不是暮云之后?要真是,玉渊皇帝怎会容忍他们存在呢?这不得出兵剿匪,彻底绝了后患!”
乐苒暗道:未必不会。
齐云山齐天寨,暮云之后?
可能吗?
乐苒愁眉,暂时忘却这件事。她手中的这些话本,是店家千挑万选才找出来的。看完之后,她心情沉重,脑海中空空如也,头脑略微发胀,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长乐……”
她低喃,闭眼,回想着话本子上的一些对话,仿若有稚嫩的少女之音和暗哑而低沉的男子之声交织,在耳畔回响。
“呐,你受伤了,这个给你——”
“长乐,我陪着你。”
乐苒摇摇头,抛了胡思乱想。
“朔风,池珩他——”对上朔风诚实的目光,乐苒换了一种问法,“嗯……你可知池珩年少之事?”
“公子从未讲过他年少之事。我只知他小时在万阳安居,少年时不知落在何处,十七岁则回了兰陵。若真要问起,当去问夫人。”朔风想了想,摇头。
朔风提议:“你若真想知道,直接问公子不就行了?”
乐苒遂不再问。
*
乐苒正在屋内看书,门口传来敲门声。乐苒疑惑,谁会上来敲门?
她起身,朝大门走去,朔风亦在。开门之时,见来者面容,乐苒惊诧:清瑶!
一名男子押着她。男子长得高大健硕,孔武有力,腰间别着佩剑,想来是习武之人。他自报家门,举手作揖:“乐姑娘,在下闵辰,叨扰姑娘,是在下的不是。”
“这是——”
闵辰温和一笑:“公子命我将清瑶交予姑娘,任由姑娘处置。”
“你认得我?”
“暮云沈笑,长乐公主。”
闵辰留下一言,递交书信一封,转身离去。
乐苒不拦人。她垂眸,扫一眼手中洁白书封,疑惑之余,又观清瑶。
清瑶神色冷然,闵辰绑其双手于后背,她看着并无反抗之意。
乐苒入内,清瑶随她进了屋。朔风则在外候着,以防不测。
清瑶想,是是非非,她已无所谓。
初见时惊愕,乐苒现已平下心来:清瑶多是诈死,既然她有同伙,救下她并非不无可能。但是——为何交给她?
公子?
闵辰所言公子,是谁?
乐苒观清瑶心如死灰,再三斟酌后给她松了绑。清瑶转了转手腕,活动关节,声音冷冷:“多谢。”
乐苒斟茶,请清瑶饮。她问:“为什么杀我?”
清瑶嗤笑:“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反正不管怎样,到头来都躲不过这一遭,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她一下失了魂,呢喃:“反正——公子不正是抱着这个算盘吗?”
乐苒侧耳,她听不清。
“沈笑,是吧?”清瑶窥见乐苒震惊的神色,她笑出声,不能自抑,“你忘了?你竟然把过去都忘了?”
难怪!
如果沈笑当真记得往事,依她雷厉风行的手段,怎么可能会窝在兰陵,窝在别处,而不去报仇。所以即使齐天寨暮云后人之名流传在外,陛下总也等不到那人来。苟且偷生,怎会是沈笑的选择?她宁愿死,也绝不苟活!
清瑶冷声:“沈笑,我杀你,是为公子!”
“公子是——”乐苒微疑惑,闵辰谈公子,清瑶也谈公子。她大致能猜出来,如果她是沈笑,他们口中的公子,最大可能是容玦。
“容玦。”
乐苒心绪很平:“我只有一惑,你既然要杀我,未名湖庄失手,为何之后彻底销声匿迹?”
“你以为我不想吗?”清瑶不屑,“沈笑,我任何时候都想杀了你,每时每刻,甚至做梦都想!公子图谋大业,不该分心于儿女情长!你葬身火海后,至今,公子找了你四年。四年——哈哈,公子从未放弃。”
“御书房前,我随邵贵妃身侧,却无意间撞见你,之后又听闻邵彦霖在未名湖庄摆宴的消息,当中有你,我终于寻了机会,于是对你下手。错失良机,是我不该。”清瑶冷笑,“我擅自行动,为闵辰发现,若非怕闵辰找到你,怕公子找到你,我早已揭发你的身份,让你以欺君之罪斩首!但我不能——”
“未名湖庄之后,闵辰起了疑心,我只能忍着。若揭发你的身份,闵辰自然会注意到。你非但死不了,甚至会如公子所愿。可是怎么能够?怎么能够?”清瑶重复两遍,戚戚然而笑,眼中含泪,“不曾想,良机已失,我再也没了机会……”
“清瑶,你杀我,你口口声声说是为公子大业,你敢说你没有一点私心吗?”
乐苒尚且看出来,清瑶也许心系容玦。
清瑶一愣,苦笑:“也许吧——”
救她出来后,闵辰也这么问过她。清瑶扪心自问,她没有一点私心吗?
也许是有的。
公子培养她成才,若非公子,便不会有今天的清瑶。她奉公子之令,来兰陵做奸细,潜伏在花淑婷身侧,又由花淑婷派遣,安插在邵婉身旁。她报以公子恩情,也许不知不觉间动了心,会嫉妒公子喜欢的人吧?
可是——
“沈笑,你不配!”
“你知道公子为什么要把我交给你吗?”清瑶轻声道,“你失了记忆,公子便派我来告诉。公子希冀通过我,告诉你实情——”
“其实说不说也没什么关系。即使你知道你是沈笑,你便会回到公子身边吗?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在兰陵,怎么和池珩在一起的。不妨告诉你,池珩,便是沈琢!他亦不怀好心!”
“不记得沈琢也没关系,不记得谁都没关系。”清瑶不做解释,又笑出声,已有癫疯状,“我且告诉你:你是沈笑!你死过一回,杀你的人便是容玦!”
“哈哈——”
清瑶原地旋转,闷哼一声,痛苦席卷全身。她缓缓坐下,最终侧躺在地,鲜血自嘴角斜流。
最后一个任务,她完成了。
记得假死后醒来,她见闵辰,公子以闵辰之口,对她宣判死刑。
——清瑶,主子让我送你一程。
——你知道你错在哪儿吗?
——即使你一心为公子,擅自行动、不服命令,足够治你之罪。
“你明知公子在找长乐公主,你见了人,不报反瞒,甚至欲杀之,这便是你的错。违令行事,不听公子言,这样的下属,怎么留?如何留?如今公子已知长乐下落,你费尽心思瞒着,到头来却是一场空,反送了性命,值得吗?”
清瑶不知道值不值得,她却不后悔。即使再来,她还是会这么做。
清瑶缓缓闭上眼睛,眼泪化了无痕,消失在太阳穴处。
乐苒平静看着,她不可能毫无感觉。关于她的身份,如果她是暮云人,她怎么来的风凌?
依清瑶言,她是果敢之人,失了记忆,才未去报仇,才会苟存那一方天地。
那么——她失去记忆,究竟是人为,还是意外之事?
如果是人为,谁人之手?以何手段?目的又是什么?
她打开闵辰送来的信,寥寥一句:长乐,我等你来寻我。
落笔容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