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芜尽处是春山》千里一色

61、平乱

　　椒房殿门前，乐苒和祁言对上。双方各执兵器，分庭对抗，谁也不退让。

　　“乐副将，原来是你啊……”祁言终于认出乐苒来，他冷笑，不留情面，“让开！拦路者——死！”

　　祁言举剑，鲜血凝固，银色染了点点红。

　　乐苒语气坚决：“臣奉令，誓死保卫陛下！”

　　“好——”

　　祁言一声令下，两队人马交汇，场面瞬时乱成一锅粥。

　　兵刃相见，最是无眼，杀而无情。

　　乐苒守在殿门口，拦住祁言。两方交接，祁言直击要害，乐苒以剑挡胸前剑，连连后退好几步，立时稳住身形。

　　她飞奔上去，击退祁言，再次据守大门。

　　庭前是绿树，草坪交错间，大理石铺路，堆满两方人。横尸多见，活者仍相争。

　　祁言反手杀了身后之人，鲜血迸溅间，再次举剑，刺向乐苒。力道之狠，刚劲之气，分明下了杀心。

　　乐苒阻拦，几番争斗间，手腕翻飞。庭前相聚，两人身影纠缠，乐苒侧身躲开祁言此向左肩的剑，退入人群中。祁言即时抽身，乐苒欲追，却为士兵所困，祁言得以离身。

　　乐苒和士兵纠缠间，祁言已潜入椒房殿。乐苒分心对抗，解决围着她的一群人，立时奔入殿中，彼时已过半刻钟。未入寝室，便闻啜泣哭号声。

　　乐苒顿觉不妙。

　　她闯入殿中，沿途见宫女躺倒；再入寝室，横尸拦了她的路，再进一步时，便见花淑婷跪在床前，厉声喊道，充满悲戚之情：“陛下！陛下——你醒醒啊——”

　　花淑婷起身，怒瞪祁言：“祁言！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弑君！”

　　“弑君？”祁言不作辩驳，手指抚摸过剑身，沾了鲜血。祁言脸上有点点血迹，他邪邪地笑，宛如鬼魅，轻飘飘反问，“今日——我再弑母，如何？”

　　花淑婷一愣，祁言剑尖已直逼她面容。她愣在原地，闭上眼睛，视死如归。预感中的痛觉未袭击大脑神经，她只听得“砰”的一声，身侧一阵风刮过，便是铁器碰撞发出的铮铮声。

　　花淑婷吸气，手心冷汗直冒，顿时瘫软在地。

　　她攀爬着跑到床榻旁，观乐苒和祁言相斗，身体在颤抖，眼神却愈发冷。

　　乐苒刺了祁言左肩一剑，祁言回身，士兵忙进来报：“殿下！禁军支援，承天门要守不住了……陆遇正带着禁军前往椒房殿，士兵们正奋力抵抗，仍挡不住！”

　　士兵攻入皇宫后，祁言命部分士兵留守承天门，防止援兵入内。

　　祁言一愣，他冷眼观花淑婷，又看乐苒，最终决定转身离开。他要去清月宫，母妃还在那里等着他。

　　目送祁言离开，乐苒忙凑到花淑婷旁边。她观祁天佑，安详躺在床榻上，头发未乱，眼下发青，面色憔悴。雪白的中衣覆盖起身，腹部匕首贯穿，鲜血围着匕首，画了一个红彤彤的圈。

　　乐苒探祁天佑鼻息，已无温热触觉，胸膛平静。

　　她忙蹲下安慰花淑婷：“娘娘，您没事吧？”

　　花淑婷眼眶发红，眼泪划开两道水痕，挂在面颊上。她深情凝望着祁天佑，神色痛苦：“本宫担忧殿外情况，着人出去看，却为景亲王所杀。闻惊呼声时，本宫不过走开一会儿，再回来，陛下已经——”

　　乐苒听其哀泣声，心中悲凉，她未能尽责。
　　她扫过刀柄，上刻有纹路，颜色略深。
　　匕首？

　　乐苒侯在花淑婷旁，等着陆遇前来。殿外仍有兵器铿铿声，她失神听着，过了半刻钟，终于等来陆遇。

　　陆遇屈膝请罪：“臣护驾来迟！”

　　见花淑婷掩面哭泣，陆遇惊诧：“陛下——他？”

　　乐苒点点头：“卑职失责，甘愿受罚。”

　　陆遇未言，另道：“兵变之患已解，我已派余烈去清月宫，候着大皇子，你去协助他。”

　　乐苒听令，即刻退出去。

　　花淑婷伤心道：“你们退出去吧，本宫想和陛下呆一会儿。”

　　陆遇亦退了出去。

　　乐苒领兵，穿行在花园小径上，或长廊中，处处狼藉一片。宫女或太监尸体遍布，兼禁军或士兵尸首，处处皆是。鲜血飞溅，石路、木柱，点点滴滴。整个皇宫，寂寂无声，萧条至此。

　　平乱之后，花淑婷主持后宫重建之事，礼部负责陛下的下葬之事，徐儒则和百官商讨新帝登基事宜。

　　祁言谋反，下狱，定了死罪。邵景瑞拖住京畿兵力，协助祁言反，以连坐之罪，判了邵家满门抄斩。如今尚有三殿下祁曜和四殿下祁越安在，需从两人中，选一人登基。

　　祁越顽劣，不学无术，祁曜虽病弱，学识之上，远超祁越。况祁越本无称帝之心，朝中官员又多支持祁曜，于是商议之后，定下新帝——祁曜。

　　夜月寒凉，花淑婷坐在椒房殿中。树影婆娑，风声切切，她看着洁白、泛着粉色的掌心，痴痴地笑。

　　过往烟云，全都散了。

　　祁天佑忍着痛，不可置信地看着花淑婷，丝毫不敢想象，她竟然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花淑婷温柔地笑，十分无辜：“陛下，怎么这样看着我？”

　　祁天佑哑声：“你——你这个毒妇！你——你怎么敢？”

　　花淑婷冷笑，殿外铁器争鸣，她视若无睹：“陛下，此话怎讲？明明是你负了我，明明是你非要去招惹别人。如果你做不到，为什么非要许我一生一世一双人？”

　　“你还记得从前吗？你受贬去了南境，我助你管理军中事务。你许我一心一意，可你如何同我说的？”花淑婷控诉，呐喊，“你说，‘淑婷，我必须要娶邵婉。她是邵景瑞的妹妹，只有娶她，我才能得到邵景瑞的支持。我提拔邵景瑞，不正是为这一刻吗？’”

　　“你说你不爱邵婉，娶她只是为巩固权势，你仍心系我。我信了，你的确未对邵婉动心。”花淑婷嗤笑，“那池明兰又如何解释？你许我一生一世一双人，你娶了邵婉，你做不到。到最后，你连仅剩的那份真心都守不住。你告诉我，你喜欢池明兰。我和她交好，我视她如亲姐妹，你却想借我之手得到她，你多么狠心啊！”

　　“幸亏池明兰不喜欢你，她要逃离你。于是我祝她一臂之力，帮她诈死！她也是真傻，怎么能相信我这个疯子的话？她夺走了你，我那么恨她，我怎么可能会帮她！祁天佑，是你亲手毁了我和池明兰的友谊，你亲手毁了那个天真的花淑婷！我到今日这一步，全都是你逼的！”

　　祁天佑双目圆瞪，花淑婷笑得越欢，眼泪都出来了。

　　“不敢相信，是不是？你最爱的女人死于我手……”花淑婷疯狂大笑，眼泪无声滑落，沿着面颊入了唇，苦涩了味觉，“话说回来，池明兰没死，你知道吗？她也不相信我……”

　　“反正你也要死了，不如告诉你一个消息吧。池明兰当时怀了孕，她并未落胎，她逃到万阳安居，育了你的孩子。可惜呀……我不信她。我循着蛛丝马迹找到池明兰，再次杀了她，包括她的丈夫孩子！谢氏一家，全部葬身火海——全都成了灰！”

　　花淑婷愁眉：“可是——怎么能够呢？她的孩子竟然逃出生天，改名换姓，最后又回到兰陵，重归池家……”

　　祁天佑气息忽然急促起来：“他是——是——”

　　花淑婷替他念出那几个字：“对！是池珩！哈哈……不可思议，是不是？”

　　“本来我要杀池珩的，不过一想，反正池明远已经死了，池珩回乡，池家已经落败。如今我儿登基，势在必得，只要池珩他不再回兰陵，我姑且由他去，算是我对池明兰的歉意吧。

　　“明兰教了我那么多东西，我们曾经亲如姐妹，可是嫉妒蒙了心，明知不是她的错，明知错在你，为了以绝后患，我仍是下了狠手！她那样的人，遇见你我，才是最大的不幸，更是最大的错！否则，她能文能武，当活得多么精彩！”

　　花淑婷的手轻轻抚过祁天佑的脸颊，寸寸柔情，她声音却很冷：“祁天佑，你自觉亏欠我，明明忌惮我花家，却又对我留了一念，做人不当这样心慈手软，你明不明白？你以为我深居中宫，你以为我一心一意皆在你，认为我会为了你而大义灭亲，是吗？

　　“你怎么这么傻？权势才是最重要的！如果你立景明为皇，我倒也不必这般算计！可你拿我花家和邵家争斗，互相制衡，你企图让池家参与其中。你不想让景明登基，包括祁言，你想长生不老，永居高位！长生不老啊——你怎么敢想？

　　“我今日便告诉你，正是你的痴人说梦害了你！你要修仙，我送你入地狱。地狱天堂一念间，反正也能见到神仙，也不算辜负你的愿望——你说是不是？”

　　花淑婷笑极，握住刀柄，用力往下按。她捂嘴祁天佑的嘴，盯着他痛苦的面颊，直直一点一点断气，再也没了声。

　　她忽然软了身体，松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