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芜尽处是春山》千里一色

54、胜利

　　黑云压境，风雨欲催。

　　池珩正在去见池明远的路上，便听见城墙上咚咚作响的战鼓声。府内小斯慌忙跑着，人群相撞，碰倒一地。

　　池珩忙扯住一位小斯的臂膀，小斯慌慌忙忙未定下心：“怎么回事？”

　　“殿下，西境攻城了！守卫兵正在擂鼓，城里慌乱，无人坐镇！您还是快点跑吧——”

　　池珩任小斯挣脱逃了去，他立在原地：怎么会？陆遇和刘烨不是下了战书吗？他们如今正携着军队前往交战地，西境怎会在此时攻城？

　　西境欺诈！

　　池珩疾跑，逆着人群，去池明远房间时，正见他不顾小斯阻拦，硬要穿上铁甲、披剑。

　　池珩拦住他：“你做什么？”

　　“闪一边去！大敌当前，哪有躺着任人宰割的道理！西境不守信用攻城，难不成我还要任他作孽吗？”

　　池明远推开池珩，大刀阔斧，疾行如风。

　　“我去！”池珩一声喝住了池明远，“依照你的身体状况，你连剑都拿不稳，上什么战场？送死吗？”

　　池珩拿过他手中的剑，轻轻重复一遍：“我去。”

　　“你好好呆着。”走前，池珩留下这句话，吩咐小斯好好看着池明远，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池明远瞬间脱力，由小斯扶着摇摇欲坠的身体。他脸色发白，冷汗直冒，只觉呼吸不畅，难受得紧。

　　他强撑着：“带我去军营。”

　　小斯犹豫，池明远气势逼人：“怎么？连我的命令都不管用了吗？”

　　川城如今防守较弱，陆遇和刘烨皆不在，军营中恐无主将指挥，怕是会混成一锅粥。这时候的他，绝不能由这无厘头的病痛折磨！即使不能上战场，他也不该窝在这将军府中，受他人的保护！

　　城墙上灰烟缭绕，顺着风向斜着飘散，为天空笼上灰蒙蒙的颜色，那是烽火在燃烧。

　　池珩方到军营中，便见所有帐外士兵齐齐奔涌，各方帐篷里的人相继跑出来，携着刀剑，迅速集合，随后分批、井然有序地向城门跑去。

　　“砰砰砰！”

　　踏地之声，山崩地裂。

　　池珩跑向主营帐，找江凡和余烈，两人留下来守着川城。

　　“殿下——”

　　乌泱泱的人群中，池珩穿过他们，和江凡余烈交涉后，自领着一队人马，匿在千军万马中。

　　“集合——”

　　江凡和余烈组织士兵成群，一批又一批。两人分派两队人马去维持城中百姓逃亡，又各自部署士兵，做好防护。正转身间，恰见池明远，惊道：“池将军！”

　　池明远站到营地面前的高台上。狂风之下，他神色坚毅，刚强不可催。

　　城门处，墙垛间弓箭手拉弓放箭，只听“放箭”之令，嗖地一声，箭离弦而去。

　　西境士兵推着投石车，于箭雨中缓慢前行。巨车两侧分别由士兵护送，前排一队士兵冲锋，手持黑盾，长矛，挡住射来的箭矢，如牢固的城墙。

　　士兵们整齐有序投放大石头，撞击城门。

　　“起——”

　　西境士兵费力将百斤重的大石头推上投石车。

　　“放！”

　　一声令下，大石头如坠天陨石，裹挟着毁灭一切的力量，飞弹而去，欲将城门砸出一个打洞。

　　另有西境士兵扶着云梯，架在墙上，下有士兵扶着，随后沿着云梯欲上城墙。风凌士兵抬起石头向下砸，或将他们击杀于墙垛处。

　　尸首高空降落，如坠飞燕；然冲锋者络绎不绝。

　　狂风大作，大旗飞扬，战鼓咚咚作响。

　　城内有士兵负责疏散百姓，百姓携带包袱，慌乱之中，如无头苍蝇，四处乱窜，相互挤压，撞到。

　　有人大吼：“不要乱跑！不要乱跑！”

　　声嘶力竭，无人听劝，尖叫声盖过一切。街道旁的东西被撞飞，百姓相互拥挤着，如老鼠般抱头乱窜。

　　“砰！”
　　“砰！”
　　“砰——”

　　城门在受撞击，士兵分批向前，顶住城门。他们牙齿紧绷，眉头紧锁，以肉身支撑着城门。

　　“嘎吱！”

　　城门被撞开一条能许一人穿过的缝，木门发出嘎吱声，摇摇欲坠，那门栓也已显出断裂的痕迹。

　　士兵们如潮水般不受控制往后涌，有人倒在地上，相互挤压着，乱做一团，似在叠罗汉。他们忍着疼痛，迅速起身，又忙上去，以肉身支持着城门。

　　木门嘎吱嘎吱作响。

　　他们咬牙：“兄弟们！支撑住！不要放弃！”

　　酷暑炎夏，他们汗流满面，嘴唇也早已咬破，血流不止。身体在发抖，余力微小，人多也大，他们不退却。

　　池珩领着卫队，自小门出城，望着黑压压的来势汹汹的西境士兵，他们毫不畏惧，敢于冲锋。

　　“杀敌！”
　　士兵高喊。
　　杀敌！

　　池珩混在乌泱泱人群中，观士兵厮杀，观热血迸溅。恨意积聚，池珩高举手中刀剑，与弯刀相接。刺啦一声，刀剑碰撞出星星火花。两个健壮的身躯相撞，池珩眼神阴鸷，长剑割破他们的喉咙，热血飞溅到他的脸上，或洒落在地。

　　伏尸一片。
　　“轰！”

　　城门轰然倒下，溅起一地尘埃，迷了眼。

　　士兵们齐齐自城内鱼贯而出，踩着破败的城门，踏着坚定的步伐，跟随骑马的将领。马蹄声震如雷鸣，震得地动山摇，尘埃飞溅。

　　江凡和余烈勒紧缰绳，马高高仰起前蹄，嘶鸣一声，立在原地。他们高举手中长矛，直指九天，声如洪钟：“杀敌！”

　　士兵士气高昂：“杀！杀！杀！”

　　短刀相接，城门处厮杀。

　　江凡和余烈驾马疾驰，在乌泱泱的包围中冲锋陷阵，一支支利剑从耳畔呼啸而过。刀剑在手中翻转，利箭四射，遁入胸膛。

　　他们匍匐在马背上，弯下腰，刀剑冲破疾风，飞溅的鲜血在空中抛洒，透露滚落在地，横尸堆积。他们双眼发红，坚定的神色闪烁着嗜血的光芒，鲜血烙印在脸上，添了狰狞可憎的恶感。

　　“杀——”

　　池珩和其他士兵冲出重重包围，退到城门处，和西境士兵再次纠缠。

　　又一具尸体倒下。

　　池珩呸了一声，整个人早已精疲力尽，握着大刀的右手发麻，甚至发抖。他机械地舞动手中的锋利的武器，鲜血飞溅，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

　　城墙之上，池明远挺直如松，指挥士兵横扫千军万马，他是在场所有士兵的主心骨，是源源不绝的动力。

　　池明远拿过一把弓箭，拉弓，对准远处的阿尔木。尽管手臂在颤抖，他用尽所有力气，松手，再次放箭。

　　阿尔木挥起大刀，斩长箭于刀下。两道视线在空中交错，无形的烟火味散发。

　　伤残的士兵上来护着池明远：“将军！您快些跑吧——如今西境士兵已攻入城内，再不跑便来不及了！”

　　“宁做沙场魂，不作逃亡者！”

　　池明远捡起剑，挥刀舞墨间，斩杀一人于剑下。他和已经跃上城墙的西境士兵交缠，脚踩一具又一具横尸，其余人护在身侧：

　　“誓死保卫川城！决不投降——”

　　血腥味弥漫，到处都是厮杀，脚下所过之处，皆是尸体。

　　池珩后背遭受一刀，一瞬间的晕眩令他不受控制跪下，以长剑支撑着颤抖的身体。他的面部在抽搐，微仰头，望着墨云翻涌的天空，似要坠落，忽而一笑。

　　预料中的疼痛迟迟未来，忽而有人扶起他。池珩睁开双眼，见乐苒一边杀敌，一边护着他：“还能坚持吗？”

　　地裂山崩，远处风沙弥漫，待沙落，原是骑兵狂跃，自身后围剿西境士兵。

　　援兵来了——

　　池珩长剑撑地，缓缓站起，身形摇晃，略略晕眩。他晃了晃脑袋，再次握紧手中大刀，忍着疼痛，笑道：“能！”

　　复又冲入人群中。

　　乐苒捏紧手中的剑，利刃出鞘，发着寒光。她穿梭在乌黑的人群中，横尸伏倒，剑气愈发凌厉。鲜血糊了她的眼角，她抹散嘴角的血迹，不留情面。

　　马蹄声，风声，战鼓声，嘶吼声，刀剑摩擦声……纷纷入耳，齐鸣，是杂乱无章的交响曲。

　　空气中充斥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硝烟处处弥漫，云愈发低垂，压着低矮的城墙。天际一片血红，云层翻涌，遮了漫天金光。浑身鲜血的士兵在做着最后的拼死搏斗，疯狂的嘶吼如闷雷，从喉间振响，却随了满口鲜血，喷涌而出。

　　伏地。

　　“呜——”
　　号角吹响，鸣金收兵。

　　西境攻城，久攻不下，西境首领身亡，群龙无首，败北而逃。黄沙四起，横尸遍野，流血可漂橹。

　　乐苒喘着气，和池珩对视着，蓦然笑了，脸上温热的鲜血在抽动。

　　城内满地狼烟，鲜血铺了一条路，迎着浑身是血的人。士兵堆叠昏睡，鲜血遮了面容，糟糟的，看不清。

　　风声呜咽，呼呼的，奏着悲歌。

　　乐苒无声，胜利的喜悦压着沉甸甸的心，以沉默致敬。

　　“池将军！——”

　　池珩回身，望见池明远正下石阶而轰然倒下的身躯，整个人如若遭雷电轰击般，呆愣在原地，双腿如灌铅般沉重。

　　人群瞬间慌乱，忙上去扶他。

　　池珩颤抖着双唇，一瞬间哑声。血滴自指间滑落，晕开圆圈，又增一份靡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