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雁南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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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林深处，青草丛生。乐苒脚踩泥泞的土地，闻着清淡的花香，随士兵一路疾行。
乐苒手扶着树干，望前方渺茫。
此行他们备了好些天的干粮和辟瘴的草药，或雄黄、苍术之类，可以燃烧除瘴。
灰色烟雾飘荡，浓浓的，厚厚的，像轻纱，掩了一层朦胧而神秘的色彩。
视线模糊，脑海晕乎乎的，乐苒感觉眼前有重影在摇晃，呼吸愈发急促起来。她手撑着树干，忙吞咽下药草，轻晃着头，以醒神。
“没事吧？”
池珩忙扶住乐苒，轻声询问。
乐苒轻微摇头，她觉得有些晕眩。
她粗喘着气：“我——我——”
池珩也感觉到了晕眩，他背靠树干，晃着脑袋，勉强保持清醒。他看着周围同样显示出虚弱的士兵，有无力之感。瘴气愈来愈浓，可他们一路走来，不过半炷香左右时间。
“走。”
池珩作为这场行动的领导者，他必须要负起责任，不能随意而为。若单枪匹马之人，尚有独闯的可能。
平安出了深林，天色已晚，他们选了一处平地，就地休整过夜。
乐苒靠着一棵大树而坐。她昂首望星空，树叶间的缝隙坠下一小块一小块洁白的光斑，一晃一晃地落在她的脸上，映着她漆黑的瞳孔，闪着熠熠的光。
池珩坐在她身旁。
篝火传着热气，无人言。
天明后，重新上路。
——水源方面，我们就近找过，没有。有一个问题，池将军如今是否还会徘徊在那附近？如果是，深入瘴气是必然要做的选择；如果不是，循着水源找人，下下之策，耗时耗力。山中大小溪流遍地，范围太广，几乎是地毯式搜寻。偏偏，除此之外，好像也没了其他法子。
——山腰以下，附近，我们找了好久。最大的可能，还是在山腰以上。
可深入瘴气几乎是死路一条，没奈何，池珩做了第二种选择，从附近徘徊，依次寻找水源。他们平地走了一天之久，期间遇过坑洼之地，内里积满清水，附近除树木花草之外，空荡荡，藏身不得。
平坦之处，草野千里，少有溪流横穿，最常见的，当时怪石岩壁处。
瘴气越来越浅，视线清明，他们早已远离出处。
山之高之广，人力之行，半生难及。
艰难又行了一天半，方闻叮咚泉响，清脆如环。
乐苒惊喜和池珩对视，是水声！
天色冥冥，暮色黄昏。
乐苒坐在庭院中，失神望着天际。陆遇走过来，坐在她身旁。
“一点法子都没了吗？”
乐苒怅然，苦笑着摇摇头：“慢性毒药，中毒时间之久，已无挽回之法。若中毒之初便遏制，尚有转机。”
山内盘旋十多天，他们终于在怪石林立处发现人迹，终于找到池明远。那人惊恐之后，反露出兴奋的笑。
池明远唇边发黑，脸色苍白，虚弱地躺在山洞内，陷入深重的昏迷中，生机渐弱。
士兵解释：“我们受了西境的埋伏，池将军中了箭伤。寡不敌众的情况下，我们护着池将军深入山林。西境穷追不舍，我们迫不得已遁入瘴气中。瘴气之浓，难以抵抗。我们闭了将军的气，背着他艰难行走。倒了一个，则换一个，总能坚持到头。”
士兵怅惘又开心，为兄弟之死而难过，又为保全池明远而倍感幸运。
“我们成功穿过瘴气，也躲过西境的追杀，兄弟们也仅剩下三人，半残之状。尤其是将军，西境太过恶毒，竟在箭上下了毒！我们休整好些天，循着水源慢慢下山。将军昏迷，我们又无解毒之法；山路陡峭，又怕疾行导致毒性蔓延加快，所以一天中大多是休息，如此也行不了多远。我们一路躲躲藏藏，怕和西境撞上，也希冀能遇见弟兄们。
“偏偏雁南回太广了，谁都没遇见。”
一路秘密回了川城，池珩立马去城内找大夫，召集所有城内有名的大夫。但每一个把脉之人，都摇头。
乐苒几近无声道：“如今只能以草药续命，但不长久，至于多久，全看造化了。”
问诊之时，她没和陆遇一起等。她自认医术算不上不好，知道池明远活下去的希望渺茫，却也希望能出现奇迹。
“池珩没事吧？”
“他守着池将军。”
乐苒也不知说些什么，一如当初，池珩长跪御书房外，即使她目观一切，也只是徒增无能为力的忧愁。
陆遇回首，望着那间寂静的房屋：“不谈这个，跟我来。”
乐苒半知半解跟过去。
乐苒随后进入书房，陆遇吩咐她关上门。乐苒照办，更加疑惑。
“关于奸细一事，我基本确定是谁了。”
“谁？”乐苒惊诧。
陆遇递给乐苒一封信，乐苒接过，在陆遇的示意下翻阅起来，是关于西境的调查。
“关于你之前考虑的粮食借道的问题，我后来吩咐余烈秘密查了下。按照你所说，西境打了两个月的持久战，粮草需求会很大。风凌边疆，唯川城和西境接壤，如果西境要购买粮食，必然要通过川城，但川城官道货物的运输单中，未有粮食之说。更何况，西境若能和风凌达成粮食交易，便可免去最大的纷争，也不至于年年开战。
“你说你烧了他们的粮仓，粮食会短缺，近期可能会进行运送粮草之任。我让人盯着克尔和玉渊，玉渊内城知府的确有收整粮草的举动，已在运输之列。所以，我借机让肖军和江凡两人插手，顺便试探奸细一事。
“我怀疑肖军，是为一事。”
自从乐苒告知可能有奸细一事后，陆遇和刘烨提了一嘴，以后所有的重要的讨论便只在两人间展开，对外通常是一些基础小事。长达十天，平安无事。
直到乐苒飞鸽传书回来，陆遇故意道：“是乐苒，他们有进展了。”
陆遇拉着刘烨又私下讨论，他们听到了人声，来自书房外的人声，悄悄的步伐，仍有细微的声响。
陆遇和刘烨对视，不动声色。他们本欲偷窥那人，谁知门外忽传来声音：“江凡，你怎么回事？我见你左右徘徊，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我找将军谈点事儿。”
“是吗？那怎么不进去，站在门外做什么？”
“陆将军和刘将军在谈事情，我也不算很重要，不急。”
“你以后也不要忽然喊我，我心脏弱着呢，可受不了……”
——
“你说过，他们对池珩有必杀之心，前提是池珩和西境之间，算来可以说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池珩从未踏足西境，西境对池珩，仅仅是闻人之名罢了。他们借假池将军引出池珩，他们同样也在找池将军，我不妨故意透露，言你们有了进展，引对方现出马脚。当然，你们的确是有真进展。”
陆遇露出势在必得的笑：“果然，他的确按捺不住。”
“当时，我问江凡何时来的，他的时间和我听到声响的时间撞不上，因有杜撰之疑，这样也不能完全洗去他的嫌疑。
“于是我借运输粮草一事，正大光明地揪出他！我让江凡和肖军两人各领着部分人马，去拦截西境的粮草——”
陆遇笑：“这两份任务不外泄，江凡和肖军各不相知。西境运输粮草若不走官道，走小道会十分不便。肖军守着官道，他们确实等不来粮草，那是稻草作的假，等到的反而是西境的埋伏；但江凡等到了粮草。”
“西境如今陷入绝粮的困境，而我们休养这么些天，已经准备好了。”陆遇冷笑，“我们向西境下了战书。”
*
“咳咳——”
池珩正情绪低落间，忽听响亮的咳嗽声，他立时被引走目光。
池明远体虚，由池珩扶着坐起来。
池明远欣慰一笑：“出息了——”
“我们回兰陵——好不好？那儿太医群聚，总有能救你的人，总有办法的。”
川城的太医不行，兰陵呢？兰陵不行，那便广求名医，玉渊、西境，都可以，总会有一人能救的。
池珩想了很久，这天下安定与他有什么关系？他从来不是大仁大义之人，所做所求不过是为自己。他来西境，从未抱建功立业的想法，即使陛下指明，希望他能在战场有所为，那又能如何？
“我听到大夫们所说了。”池明远叹道，“君琢，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是什么情况，我心里有数。一个多月，即使是华佗再世，也无药可救，强求不得，只是苦了你母亲，我终究是负了她。”
“你明知母亲在等你，你明知活不长久，所以——这不确定的时日，你便也要奉献出去吗？！大义，你心中的大义，从来便不会割舍给个人，对不对？”
池珩嘶吼，终至无声。他无声呐喊：我答应过她，一定要带你回去的！怎么可以食言呢？
池明远任由池珩发泄，他默默听着。目观池珩，面色憔悴，故作轻松而难掩哀伤，他知道池珩也在承受失去的痛苦。
“胡说什么！国家国家，先有国，才有家。再者，战场上的逃兵，做不得！即使是死，我也应当是死在战场上，而不是为苟活，抛弃我的责任，抛弃我的使命。”池明远感语气过冲，声音放柔许多，“君琢，还记得母亲和你说过什么吗？”
池珩别过脸，以沉默抵抗。
池明远又是一声咳嗽，巨响无比，感觉肺部都要吐出来了。
池珩别扭道：“不要再说了，大夫说过你不宜动气，好好休息吧。”
池明远拒绝：“这些天也躺够了，扶我出去走走吧。”
池珩终是同行。在池明远的强烈要求下，池珩扶着他上了城墙，面对万千黄沙。
一路上士兵们见了池明远，纷纷点头致敬：“池将军！”
池明远柔柔地笑。
枯燥的风拂面而来，糙糙的，刮过脸颊。
“这川城的天，这无边大漠，怎么看都不厌烦，这是我风凌的疆域啊。”
“君琢，你看到那座山了吗？”池珩的声音渺远，幽幽的，荡在空旷之中。
池珩点头。
池明远从容地笑：“雁南回——据老人们说，他们看见大雁北上，奈何山之高，春寒料峭，在飞过这座山时死伤多数，几乎飞不过去了。即使如此，大雁仍坚持北飞，年年如此。尸骸落在山上，野了葳蕤的郁郁生机。老人们感怀，希望它们能够南回，不要做无谓的牺牲。但你要知道，当选择一件事情时，牺牲有时候在所难免。”
雁南回高耸入云，远远望去，连山远雾浮①。
“所有守城者，何尝不是大雁？对着巍巍高山，守百态民生。茫茫大漠，这是万千将士的衣冠冢，风沙淹没，枯骨沉眠。”
“谁不想回去，谁又能回去？”池明远一瞬间恢复了生气，精神抖擞，豪气万千，眼神又极尽温柔，“战场上走一遭，有幸活着，方知生命之珍贵，民安之难求。”
池珩定定看着池明远，即使体虚，他站直如松，坚毅挺拔，有指点江山的豪壮气概。
池明远温柔道：“你既然来了，也当走一遭。万千子民，有你，也有我——”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雁南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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