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芜尽处是春山》千里一色

47、夫妻

　　乐苒和池珩搀扶着进入村庄。两人头发乱糟糟的，衣衫褴褛，身上黄沙遍地；脸色憔悴，唇色惨白，慢悠悠行在泥路上。

　　两人摇摇晃晃走着，一路上皆是茅舍，直转了弯，这才瞧见人家。一名带着头巾的妇女正坐在屋内织布，窗户大开，可见屋内光景。

　　乐苒上前，轻轻敲了敲窗户，发出敲击声，引得妇女注意后，这才虚弱一问：“这位大姐，请问我们能讨一杯水喝吗？”

　　她怕妇女听不懂，特意仰头，做出喝水的动作，又看向妇女，指了指，希望她能明白。

　　妇女忙奔出门来，拉过门外的木凳让二人坐下，又入屋端出瓷碗和水壶，倒给二人喝。

　　见乐苒喝水呛着，妇女叮嘱道：“慢慢喝，不急。”

　　乐苒用衣袖擦了擦嘴角汗湿的水迹，平缓呛了水的颤抖，起身连连作揖，点头哈腰，几乎要对着妇女下跪，以表感谢，直得了妇女和池珩阻拦，这才作罢。

　　乐苒几乎是热泪盈眶，紧紧握住妇女双手：“真是太感谢您了，您简直就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乐苒抽咽，池珩忙拉她入怀中，让她额头抵着胸膛，又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以做安慰。

　　他红了眼眶，粗着嗓音，颇为感怀：“娘子，别哭啊，是我对不起你。我没能给你一个安稳的生活，还要让你跟着我受累，来回奔波，是我没用！是我没用啊——”

　　两人抱头痛哭。

　　止了哭声，妇女好心留他们一晚，乐苒拒绝：“这怎么好意思呢？我们已向您讨了一杯水，哪敢再麻烦您？”

　　“哪有什么不好意思！我家中本只有我一人，不怕麻烦。”妇女笑道，“如今天色已晚，你们可有去处？”

　　乐苒摇摇头，但仍是拒绝，碍不过妇女强力挽留，乐苒只得付些铜钱，聊表谢意。于相互推辞间，二者皆为对方做了妥协。

　　于是池珩与乐苒顺利留下。

　　当天晚上，二人稍微洗漱一番，聚在一起用餐。乐苒大口吃着干巴巴的馍，池珩怕她噎着，忙舀了一碗清淡的菜汤，递给乐苒，温声叮嘱：“慢些吃，别噎着。”

　　乐苒笑笑，两人眼神粘腻，妇女直感叹：“你们感情真好。”

　　乐苒揭过此事，询问：“大姐，你可知格达勒在哪儿？我只知家中亲戚移居格达勒，近些年没再联系过，也不知如今住在哪儿，什么情况，只怕要一番好找啊，找不找得到又是另一回事儿。”

　　她叹气。

　　乐苒说了亲戚的姓，为池姓人家，妇女不知，做无可奈何状。她叹道：“我怕是爱莫能助，只能为你们引路，至于能不能找着，全看你们的运气了。”

　　“那您可知要注意些什么？”

　　乐苒小心翼翼问：“我们是中原的逃难者，怕西境会严加盘查我们，或者认为我们是中原派来的人，直接抓我们入狱。我——”

　　乐苒别过头，她实在是说不下去了。

　　“如今唯持户籍者，才能顺利进入格达勒。而像你们这类人，不管是来自西境还是中原，或是别的地方，若无户籍，守城士兵们都会做好登记，给你们留木牌。你们要时刻注意府衙门口的告示，若府衙确保你们身份清白，自会在那儿张贴通知，有名者去还了木牌，算是除名了。”

　　二人喜笑颜开：“多谢大姐。”

　　更深露重，乐苒坐在炕上，就着昏黄的烛光细细观摩双手，翻来覆去地看。

　　方才洗漱时，她洗了粘在脸上头发上的黄沙，拍去身上的灰尘，偏偏池珩所画之物，完好无损。

　　抚摸时，粗糙的触感仍在；手背处折叠的皱纹如真，黝黑的肤色鲜明，栩栩如生，皆系池珩之功。

　　这些材料皆不溶于水，若非有所学，怎懂此中门路？

　　乐苒盯着池珩贴在下巴和人中处的胡子，及眼角那道浅浅的疤痕，为他添了一分粗犷，她默了声。

　　“你——懂这些伪装之术？”

　　乐苒不确定问。池珩气质和神韵之变，差别之大，她确有惊诧之意。元州时初见，尚算小惊喜，如今是更大的惊喜。

　　池珩走来，乐苒往旁一挪，池珩则落在她身旁，与她肩并肩。

　　“朔风会易容之术，我向他求学，讨得一点小技巧。”

　　乐苒忽而一笑，想起和陆遇的探讨，池珩确为有才之人，任谁评说，皆不损其本质。

　　“笑什么？”

　　乐苒不答，她顺势躺在里侧，池珩吹灭油灯，亦躺了下来。

　　乐苒躺得板板正正，双手交叠安置于腹部，她很拘束。温热的触感不时自肩头传来，空气仿佛有了灼热的气息，尤其是池珩时不时翻身，细微的动静牵动着她的神经。

　　女扮男装三年，即使她无谓于平日生活，与男子同吃，但做不到与男子同睡。或即使同睡，仍以男子之名尚可，虽是自顾纠结，她尚有所慰藉，不致慌乱。

　　偏偏如今以夫妻之名同榻而眠，池珩又曾和她捅破那层窗户纸，奇奇怪怪的关系，莫名其妙的氛围，她也不愿多想。

　　“苒苒？”
　　“嗯？”
　　乐苒心悬了一尺。

　　池珩不语，乐苒闷声，又复了沉默气氛。

　　乐苒心正悬着，池珩猝然一笑，痒痒的，落在乐苒心间。

　　“你笑什么？”

　　乐苒能感觉到池珩翻了身，灼热的视线穿透黑夜，落在她身上，乐苒愈发紧绷，更是一动不敢动。

　　池珩指出乐苒的纠结：“不必如此紧张。”

　　他低沉微哑的声音带着魅惑，像高山之雪，莹白而神圣，神秘又虚无：“苒苒，你在害怕什么？若不在意，便无所谓，你这般拘束，自乱阵脚，我不得不怀疑。”

　　怀疑——
　　怀疑什么？

　　乐苒心惊，仿佛触及心底最隐秘的事情，她直直对上池珩的视线，其目光如炬，墨色瞳孔融入黑暗，星星点点之光，指向迷离的夜。

　　所以，她在害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