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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盐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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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用膳完毕,池珩去账房看账簿。他已来来回回看过抄本账簿好几遍,那些数字了然于心,现比照府中账单,没一点错,遂不再纠结账簿之事。
池珩问:“元州可进过别处的盐?”
戴仁发不知池珩的目的,谨慎着如实答道:“没有。元州内的盐自给自足,可供给其他地区,是以从未进过别地的盐。”
池珩了然。
接下来便是去盐场巡逻。盐场位于元州城外围区,几人坐马车行了半日,马车摇晃奔波,令人昏昏欲睡,不多时便到了盐场。
由戴仁发指引,池珩入了盐场,在盐场负责人的带领下逛盐场。
放眼望去,四围空旷无比,目之所及无绿色,只有清一色的白,连接到天际,蓝白之间映出鲜明的地平线。
茫茫大地,皑皑人间。
一墙之隔,如临两个季节。若非是暖阳的温热提醒他,只怕他要误以为进入了寒冬,白雪飘飞,积了一地冬雪。
各色人员往来奔波,或在平地上给盐翻身。
负责人道:“大人,这是我们平时晒盐的地方。”
池珩上前,在路边细细观察,揣摩盐的质量。它只是半成品,远没有谈氏商行的细盐质量好,但又比糙盐好许多。
池珩要求看成品。
回了大厅,负责人让小斯奉茶。
池珩骨节分明的手指摩梭茶杯边缘,他似乎格外喜爱茶杯上的暗蓝色花纹,偏偏神色显得漫不经心。从从容容的姿态,无意间也施以威压。
他查阅登记盐数量的账本。
负责人忙遣小斯去拿。
池珩翻看账本,又问他市场上细盐的价格是多少,根据他的回答在脑海中进行粗略计算。他粗算着其中元州该交的税务,和登记在册的已经贩卖出去的盐和剩余的量,数据都对得上,没有一点差错。
很好,很好。
池珩暗笑。
如果盐场的帐没问题,府衙的帐也没问题,那么市面上的糙盐便不是从官府流出的,所以的的确确是有盐井?
现场沉默,气氛略显紧张。
池珩合上账本,十指交叠着垂在腿上。他坐在椅子上,侧目看着身侧的人,虽是在笑,无形中却给人压迫感。他道:“这位大人,冒昧问你几个问题。”
负责人点头,恭恭敬敬站在一旁,双手老实交叠在身前,不敢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这位巡抚大人爱笑,实则笑里藏刀,那眼神锐利,跟刀子似的一样刮着人肉,仿佛在一遍一遍凌迟着别人。
“下官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池珩双手轻轻晃着:“盐场里有没有制作过质量不好的糙盐,但并未记在账上?”
负责人额头冷汗直冒,他十分惶恐,忙解释:“这……大人这是说的哪里话?下官在盐场做事多年,从未出现过记假账的事情。制盐繁琐,哪怕是糙盐,下官哪敢随便丢弃,全都一一上报去了。且我们经过多道工艺的处理,盐的质量只有达到合格才能入库。下官哪敢做这种糊涂事啊……”
负责人频繁擦拭额头的冷汗。
池珩点头,再问:“大人能否辨认盐场所产的盐?”
全国有多个盐场,销往全国的盐不止来自元州,还有其他临海城市。但元州盐供过于求,从未进过别处盐。
“下官对比过各处盐场的盐,因制作的条件有差别,于质量上有不同,自然是认得出的。”
“当真?”池珩又笑了,“大人能保证此话的准确性?大人若企图以假话瞒天过海,我若发现,必然会依法办事,恐愧对大人这些年的辛苦功劳了。”
负责人立即欲下跪:“下官句句属实,绝无期满!”
池珩忙拉住负责人双手,对方膝盖与地面之间仅两个手指的距离。他让负责人起身,依旧笑意盈盈:“大人这是做什么?怎么好好的跪下了?是便是,不是便不是,说清楚就是了,哪来这么多礼数和规矩?若是传出去,说我苛责你们,以官位压人,真是受不起呢。”
不止是负责人,戴仁发同在内,两人愈加不敢说话。
闲话谈罢,乐苒在池珩的示意下,从衣袖里拿出由绣帕裹成的团,放在桌上摊开,是糙盐。
负责人无措,十分茫然;戴仁发莫名心惊。
池珩将盐推到负责人眼前:“这是我在元州的盐商处买到的盐,价格低廉便罢,最为奇特的是,本官与其他盐做过对比,质量不一。我问过两位大人,你们一个说元州内从未进过别处的盐,一个说盐场内的盐质量不合格则无法入库。那你们倒是说说,这份糙盐从何而来?”
不怒自威。
两人皆跪下,膝盖“砰”地磕在地上,听来便痛,他们硬是一声不吭,皆将呼喊咽在嘴里,哪怕是含着血泪,也不得不往里吞。
负责人颤声道:“下官斗胆,请求一看。”
池珩由他看。
负责人托起绣帕,仔细摩挲糙盐,心冷了下去。
“嗯?”池珩语气幽幽,“难道记错了?”
“下官……下官不敢。”负责人咬牙,每吐一个字,心愈发沉重,“这份糙盐……的确不是盐场所制。”
池珩笑,声音柔了起来:“戴大人,你怎么说?既然糙盐非盐场所产,又非进货之物,它又该来自哪儿?”
“下官……下官惶恐。”
戴仁发战战兢兢,完全不知事情怎会变成这个样子,他怎成了被审问者?
池珩咄咄逼人,字字在理:“戴大人,你身为知府,你亲口向本官保证元州从未进盐。如今糙盐流于市场,你一句不知,一句惶恐,便能掩盖你的错误吗?你若不知,为看管不力,办事无能;若知,便是纵容,官商勾结,你可知是什么罪?”
戴仁发简直要哭了:“下官……下官属实不知啊。”
池珩不怒反笑,戴仁发只觉一股无形的威压像泰山一样,重得让他的脊背不自觉弯下去,冷汗直冒。
池珩道:“起来啊,怎么都跪着?”
两人不敢起,偏池珩发话,他们不敢起也得起。私盐流通,他们的确有错;池珩的怒火无处平息,他们必然要做那承受千金重的出气筒。
“你们都没错,你们都不知,那算来当是本官的错,是吗?本官不该查这个账,不该问你们原因,更不该来元州,好让你们继续逍遥法外,继续罔顾律法,为非作歹?”
两个反问,两人又不自觉跪了下去。
池珩在施压,盐场负责人只负责制盐,贩盐当归责于官府和盐商。私盐流通,更当是知府之错,当归咎知府。
不犯事不惩处便只是轻飘飘的落在纸上的律法,没人会重视;不敲打不重视只会任这个现象愈发猖狂,继而更加无法无天。
负责人今日忠诚办事,谁知来日如何?
“戴大人,你当如何?”
戴仁发忙应道:“下官全听大人吩咐。”
“如此,甚好。”
于是,池珩要求戴仁发发帖宴请全城内所有盐商,让他们在府衙聚集,美其名曰奖赏,实则是场鸿门宴。
筹备几日,方准备好一切事宜。
盐商们笑笑嘻嘻进门,相互恭喜着,只当这是一次平常的召见,谈心之用,他们早已习以为常。
府衙后院,戴仁发在院里设宴,各位行商依次入座;随后分别有侍女端菜上桌,或是立于一侧,斟酒之用。
池珩坐在不远处的凉亭里,静静观赏着觥筹交错的局面。
“大人,不知此次相邀,是有何事要说啊?”
此言一出,吵吵闹闹乱作一团的他们纷纷侧耳静听。
谭军静坐在戴仁发左侧首桌,他垂眸凝眉,摇晃着手中的酒杯,仿佛世俗的纷争与他毫无关系。包括谭昊一事,至今默言。
“这……”
戴仁发略显无措,应池珩之求,设宴非他本意,他无话可说。历经盐场问话,他小心谨慎得很;池珩正在不远处盯着他一举一动,他更不敢胡言,生怕漏了马脚。
他干笑道,打了个马虎眼:“自然是有事相商。”
他命侍女美酒相待。
盐商纷纷举酒庆贺,场上气氛热闹,正是酒酣饭饱时,突兀响起一道低沉的嗓音:“诸位商家好雅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