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梁不白

2、第二章

　　顾知慕第一次见到白少艾，是高二上学期的报道日，秋天姗姗来迟，暑期的热还在绵延。
　　——

　　那一年北城的夏天，格外热，还多了些南方的闷，燥得人喘不上来气。
　　林夕家，只有她跟弟弟林言在家，他们的父母都是考古学者，一年到头在家的日子就像法定假日一样稀少。
　　弟弟小她七岁，在她执教的高中上高二，她教地理，也做文科班班主任，学生缘很好。

　　家里空调开得很足，她穿着香槟色的丝绸长衫，对着满屏幕的论文发呆，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十几分钟前，那个女孩又发来消息，消息内容简单直白：
　　“我回北城了，很想你，可不可以去你家楼下见你。”
　　她握着手机一直没有回复，手心里很快就出了细细一层汗。
　　又过了一会，防盗门被打开，很快又砰的一声地关上，她关上电脑，走出房间。
　　出了一身热汗的男孩站在门口，撞上室内的冷气，忍不住打了两个喷嚏，肢体不协调地将手中几个快递放下。

　　林言一米七五左右，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眉眼干净，成绩不错，会打篮球，会弹吉他，学生们自己列的校草排行榜里，他也在榜上。林家姐弟模样生得好，就像林夕高中的时候也在校花榜上，后来读师范大学变成系花。
　　林夕走到客厅的时候正碰上快递被□□拆开，塑料胶带的滋啦声混着林言的声音一起传来：
　　“姐，空调怎么开这么低，你不冷吗？”
　　林夕没回答，烦躁着转身去将温度调高了几度。
　　——

　　顾知慕离开了北城已经半个月了，是被父母塞到夏令营去了，说白了就是富二代的交际会，她不喜欢，在里面格格不入，待得难熬。
　　她原本不想去，可能当时真的是天气太热，她才会脑子一抽，跟林夕告白。
　　林夕拉黑了她一周，后来把她的联系方式放出来发了很多消息，都是好好学习最好不要恋爱，如果要恋爱她也不是一个好的恋爱对象诸如此类的话。
　　林夕不想见她，所以她选择去了夏令营，给彼此一些缓冲的时间。
　　顾知慕到家门口的时候，门口已经堆了小山一样高的快递，她随意将它们一股脑扔进门后，挑挑拣拣了一件最沉的抬到屋内去。

　　纸壳箱里装满了书和杂志，一开箱，最上面一本映入眼帘，是一本国际大刊，封面上的少女与她同岁，前几天她刚看了少女去年提名金马奖最佳女主角的电影，演技确实不错。
　　她叫什么来着，顾知慕恍惚了一瞬，只想起来电影里的姓名。
　　顾知慕看完那部电影就知道少女未来可期，不像自己，未来在何方都说不清楚。
　　思绪顿了顿，封面上一个名字入了顾知慕的眼，少女的名字叫白少艾，有传闻她下学期开学会转来北城一中。
　　封面上的少女戴着王冠，扶着权杖，银白色的发丝，被装扮成了精灵少女的模样，很美。
　　顾知慕只是匆匆扫了一眼，就将箱子里的书都拿出来，确认无误后便没再看，来不及整理，便夺门而出。

　　出租车在她的催促下比平时早几分钟到林夕家的小区门口，她下了车，走进去，整个人就像泄了气的皮球，脚步慢了下来。
　　少年人似乎已经习惯了自己的喜怒无常，不想深究为什么一会急得不行，一会又想走得慢点。
　　她最终走到了一片阴凉下，这里抬起头就能看到林夕的窗户。她长长呼出一口气，眉眼柔和了下来，整个人也没那么紧绷了。
　　顾知慕五官生得大气恣意，眉峰微挑，比一般的女孩子眉毛要浓密些，一双丹凤眼颇有些男相，与她父亲如出一辙，驼峰鼻倒是随了母亲，却没有母亲年轻时的娇柔感。
　　口袋里偶尔有消息的提示音响起，她一概不理，依旧向上望着，不时皱一下眉，犹豫着要不要再发一条消息给林夕，琢磨了半天觉得还是什么都不发比较好。
　　——

　　被顾知慕忽视的班级群里正热闹。
　　“那个白少艾，演电影的那个演员，下学期要来咱们学校了。”
　　“开什么玩笑，她老家不是遥城的吗，隔了半个中国来北方，怎么也是去海市比较合理。”
　　“谁跟你开玩笑，前两天去我舅家，偷考试题的时候偷听到的，可能人家大学想考这边的呗，提前过来适应。”
　　“如果是校长说的话，那我小小期待一下。”
　　“那我期待一下她来咱们班，不是跟咱们同岁嘛。”
　　“那她经常拍戏，估计也不怎么见得到，也有可能降级去高一，她初中估计也没学多少，都在拍戏吧！”
　　“我能近距离见到一次真人就知足了，你们要什么自行车啊！”
　　“……”

　　从某个节点开始，群消息的提示音嘀嘀响个不停，比草丛里的知了还要吵，顾知慕不得不拿出手机，快速浏览后她打下了一行字：
　　“开学小考的试题偷到了吗？”
　　群内的风向在这句话发出后立马变了样。
　　“咳咳，我也想问，这不才是最重要的吗，白少艾她来不来，咱们都得考。”
　　“朗宁你丫的不是没偷到考试题才转移我们注意力的吧，今天顾老大在，你别想蒙混过关。”
　　“偷到了，不过就偷到了三门，化学，英语，历史，其他的都已经封起来了，琢磨半天不好开封，就没搞。”
　　“……”

　　按理说校长是不会参与这种事情的，但是咱们这位北城一中的校长有个癖好，没事爱做题，兴致来了还会把家里上高中的小辈凑到一块给他们突击小考。
　　偷到了就好，顾知慕心里想着，她要是科科都抄阿奇的卷子，怕是剩下的高中生涯都没作业抄了。
　　她看了看表，不知不觉过去半个小时了，楼上的人似乎没有要下来的意思，她跟自己讲，就再站一会，再一会儿就走。哪怕见不到她只是站在这，也让她觉得安心。
　　她抬头望上去，就看消息这么一会时间，窗户里便多了一份昏黄的灯光，她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之前没仔细注意。
　　看不到人，她转而望着那灯光望得出神。
　　——

　　小区里的人逐渐多了起来，面前楼里亮着的灯变多了，各色的人，各色的声音，在一天的光热逐渐消融之际，都慢慢冒了出来，知了地叫被暂时压制住。
　　楼上，亮灯房间的隔壁，窗帘半掩着，屋内黑漆漆的，是林言的房间。他在客厅打了两局游戏回房间的时候，她姐还躲在她房间的窗帘后面，他将两瓶冰汽水放在书桌的角落上，动作小心，确保楼下看不见。
　　“姐，你这么躲着也不能解决问题啊。”
　　林言试探的开口，琢磨了半天才说出这句废话。
　　林夕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冷：
　　“怎么，要是我说我喜欢她你又要去找她麻烦。”
　　说的是肯定句，少年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姐，那不都高一的事了，这马上就要高二了，不提了。”
　　“她喜欢我就那么明显吗？”
　　林夕问，这些天她脑子一直乱乱的，过往的细节被串了起来，似乎早就有答案了，是她一直没往那个方向想。

　　“在学校没看出来，她不是来过咱们家几次吗，她在家里看你那眼神还是挺明显的。”
　　林夕听见这话，脸色沉了下去，林言立马闭上嘴。
　　他沿着床边坐下去，也沉默了一会，又有些欲言又止，林夕注意到了，转过头去看他，
　　“想说什么就说吧”，说得有些无奈，是泄了气的。
　　“姐，一开始我是不太喜欢她，虽然顾知慕在同龄人里面算是优秀的，长得不错，学习还可以，家庭条件也不错，也没乱搞过，但是就是觉得她配不上你，还是女孩子，我不是歧视同性恋，就是觉得挺难的，不想你被拉进去。
　　后来还是觉得，人其实挺好的，现在不都流行小狼狗小奶狗吗，
　　我看你对她也有点意思，要不别拒绝那么死，等我们毕业了，你俩要还是互相喜欢，你可以跟她试试。”
　　林夕看着弟弟，半晌： “新游戏机她送的吧。”

　　林言一下慌起来，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该先解释什么比较好，林夕不再看他，又转过身透过窗帘的缝隙瞧着窗下的人，还没走，她手指抠着窗帘的边缘，敛着眸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想了一会下楼去了。
　　她松开的窗帘边角已经被撕坏，毛边散出来，一点不听话。
　　——

　　顾知慕见到从单元门走出来的人越走越近，身体随即紧张起来，站得笔直不敢乱动。
　　林夕披在肩上的长发随着路过的风微微飘起，发梢不听话地舞动，看得顾知慕心痒痒。
　　她没化妆，但是能看出来早上起来应该描了眉，身上的睡衣被换成了过臀的短袖和热裤，小腿又白又细，脚下踩了一双黑色人字拖。
　　顾知慕眼神闪躲，却又忍不住地打量身前的人，已经半个月没见过了，似乎瘦了点。
　　她们的皮肤都很白，林夕的白是常年保养好的冷白，顾知慕得白是少女独有的通透的白，她留着一头短发，是及耳不过眉的长度。
　　发丝软塌塌的，发型有些像日漫里乖巧的美少年，有几根没烫好的头发有些支棱着，林夕很想伸出手将它们压下去。
　　林夕忍着冲动，一只手背过去放在身后揉搓着，冲动渐渐平息下来，她发觉顾知慕的黑眼圈比以前重了些。浅蓝色的衬衫挂在身上看起来空荡荡地，整个人不太提的起气来，整个人瘦高，若是风大了就会被吹倒。
　　林夕大学毕业后直接来了北城一中做地理老师，顾知慕是附中直接升上来的，个子比大多数女生要高一点，高一就有172了，好像还在长，她165的标准身高在女孩的面前看她还要仰视她。
　　正式开学前，教师开会后年级主任单独跟她说过这个孩子。
　　“这个顾知慕，小孩长得挺漂亮的，漂亮小孩都挺讨人喜欢的。
　　学习倒是一般，态度比较不羁，但也很沉默，心思却也简单，咱们学校前年新盖的实验楼就是他们家捐的，你对她多照看点，不是太大错误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好了。
　　初中的时候也跟男孩子打过架，身手不错。
　　小林你第一次做班主任，班里有这种学生，一定要抓住，她能帮你管住其他学生，你管起班来也容易些。”

　　林夕虽然对一部分话不太认同，却也还是照着上面的意思做了，可事情不知道从什么开始朝着不该去的方向发展了，她拦不住，控制不住，只能忍着。
　　她也不是没谈过恋爱的人，高中和大学，都谈过男朋友，后来觉得不太合适就和平分手，也有女孩子跟她表白过，没接触没感觉所以没接受。
　　在那些最青春的日子里林夕也从没被爱情的温度烫过，在她的人生规划里一辈子大概就这样了，或者一个人过，或者有一个合适的人一起过。
　　刻骨铭心的爱情，她从未奢求过。
　　可顾知慕出现了，那么炽热地喜欢着她，都快要把她融化了。这就是爱情吗？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在这短暂的，澎湃的青春里，有一个人愿意把她当作全部，她怎么会不为之动容。

　　顾知慕看着眼前的人眼睛虽然在看着自己，神情却是在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她克制又放肆地往前走了半步，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变得更近了，五十厘米不到。
　　少女身上淡淡的香气将林夕的思绪拉了回来，一时间忘了下楼前想好的说辞，她下意识眨了下眼睛，觉得自己有些慌了，忙低了低头，不让人看清神情。
　　少女的声音适时飘了过来：
　　“你瘦了，是天气热没胃口吗？”
　　林夕没回答，反问她：
　　“来做什么？”
　　“想你，就来了。”
　　林夕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回去吧，没什么事我上去了。”
　　话说完，林夕转过身就要往回走，顾知慕有些急了，上前从背后一把将人抱住，林夕下意识握紧了手，没一会又松开垂在了身侧。
　　顾知慕没说话，她不敢说话，也不敢再动，她害怕一切风吹草动。
　　顾知慕的体香和林夕身上淡淡的香水交织在一起，就快要将林夕的防线打破了，林夕不知道怎么办，只好在脑海中搜罗合适的话开口。

　　“是不是又长高了。”
　　“嗯，长高了一厘米吧，可能稍微再多一点。”
　　顾知慕回答得小心翼翼，身体却将这个怀抱圈紧了些。
　　“我真的要上去了，小言还没吃晚饭。”
　　“好，那你也多吃点，别贪凉。”
　　说完，停了几秒，顾知慕松开了怀抱，怀里的人没回头，一直向前走。
　　顾知慕看着那个方向，微微叹了口气。

　　林夕回了家，交代林言饿了就自己点外卖，不用给她点，不等林言说什么就转身回了自己房间，锁上了门。
　　她坐在床边的一角看着地板发呆，脖颈后出了好多汗，有些发丝已经沾湿了，她知道如果她在楼下再多呆一会，她一定会忍不住回抱那个女孩，她发觉顾知慕总是让她情不自禁地会做些什么。
　　她的大脑不允许她这样做，可是她的身体她的心又特别希望她能够这样做。
　　她折磨着自己，也折磨着顾知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