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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   雷霆万钧轰鸣不止,天仿佛被撕开一条裂缝,暴雨如决堤江水狂泻而下。阶前积水成洼,苑中草木折腰,廊下的长明灯火在风雨飘摇中透出如晦微光。
      闻檀撩开帘帐走出,愁眉不展,满目忧心。他行至如意身前站定,“我已替萧珩拔刀疗伤,眼下血虽止住了,只是他失血过多,又昏睡过去了。”
      如意视线落在闻檀身前那片自腰腹横贯右肩的血迹上,“他情况如何?”
      闻檀摇摇头,“伤情凶险,我实在不敢与你作保。那匕首所刺之处离心房不足三寸,尚不能确定是否伤及心脉。若他能撑过这几日转醒,应当无大碍;若是不能……”
      剩下的话梗在喉头说不出,闻檀抬眼看着如意,她面色如土,双目空空,像是失了神魂一般。
      闻檀轻声问她:“你可要进去看看他?”
      如意点点头,向着闻檀行了一礼,一言不发地向房中走去。
      檐下雨幕接天,初夏的暑气消弭无踪,此时竟让人觉出透骨的冷来。闻檀目送她身影消失,长长一声叹息,天意弄人,既是有情,又何苦如此?
      内室的珠帘后立着一扇缂丝屏风,上头是一枝横卧的经雨海棠,角落里有小字题写“自今意思谁能说,一片春心付海棠”。
      隔着半透的屏扇打量过去,隐隐能窥见床上一道人影。如意转过屏风,走到床边坐下。
      那匕首自背后刺入,为免压到伤处,闻檀只得让萧珩俯卧在床上。月白锦被盖至肩膀,顺着肩头处的一线缝隙,如意看见扎带缠绕过胸膛系于左肩之上,淡淡的血迹透过扎带晕开殷红颜色,阖室药香依旧压不下萦在鼻尖的血腥气。
      因着失血过多,萧珩此时面如白纸,唇色苍白。大抵是实在疼得厉害,便是此刻昏睡着,他眉间的褶皱也未曾散开,高高地聚起一座小山,不由得如意伸出手去轻轻拂过那眉间沟壑。
      床上的人微微地动了一下,含糊地说了一句什么。如意没听清,俯下身侧耳贴至萧珩近前。往日里清润如水的声音变得喑哑干涩,极小声地唤了一句:“如意……如意……”
      热意在一瞬间便从眼底涌了上来,如意像是被施了术法般僵在那儿,听着萧珩一遍又一遍呢喃地重复地唤着自己的名字。
      许久,她直起身来,握住萧珩露在被外的手。那双手修长清瘦,往日里常常为她挽发画眉,拂过鬓间额际总是带着熨帖到心上的温热触感,可今日这首却凉得厉害。如意用力地去攥紧了些,想让它重新暖起来,她垂眸看向床上人,低低回了声:“我在。”
      萧珩已昏睡了两日有余,时间虽算不上长,可就这区区两日阖府却已是天翻地覆,上上下下惶惶不安各怀算计,若非管事沉稳见惯风雨行事老练,只怕早就乱成了一锅粥,可饶是如此依旧是百密一疏出了岔子。
      今早有仆佣心怀不轨,偷拿了府中财物欲逃,幸而他虽溜出府去却被城中守卫看穿,扭送回府中听候发落。管事见着现如今人心浮动,便有了杀一儆百的心思,召集府卫将其当庭仗杀,在场诸人无不噤若寒蝉,府中又勉强安稳下来。
      只不过,对此小桃却另有一番说辞。“这是逮起来的,那些没逮起来的又有谁知道呢?奴婢方才自苑中过,见着角门那儿无人看守随进随出,指不定就有多少漏网之鱼呢!”
      如意静静听完,转头看向她,对此不置一词,只道:“你去请闻大夫过来,让他再来瞧瞧主上伤势。”
      小桃见她如此也不再多话,一福身领命去了。室内又静了下来,案上香炉青烟袅娜,苏合香的味道静悄铺开,将血腥气冲淡到无影无踪。
      如意深吸一口气,在清幽浅淡的香气中渐渐安下心来。她定睛看向萧珩,他仍昏睡着,面色愈发的苍白,时不时地发出一声无意识的闷哼。如意拿棉絮沾了水,轻轻晕湿他干裂的双唇,薄唇湿润红的深了些,也让此刻躺在那儿一动不动的人多了几分生气。
      如意瞧着他,声音低哑,听着像是命令般。“你要快些醒来。”
      像是回应般,床上人发出一声闷哼,可接下来却再无其他。清风顺着半敞窗扉掖入室内,吹动珠帘一阵轻响,如意眼睫颤了颤,眼底的泪终于还是落了下来。

      转机出现在第三日,掌灯时分,萧珩醒了。
      如意这几日一直陪在床前,看见他醒来双眸一亮,扬声叫道:“小桃!”
      小桃闻声急急忙忙走了进来,她自屏风后走出还未站稳身形,就看见如意转过头同她道:“快去请闻大夫!”
      小桃向床上匆匆看去一眼,萧珩已经醒来,面色如雪几乎看不出血色,明明是一副虚弱至极的模样,双眼却是亮的一瞬不瞬紧盯着如意。她也顾不得行礼,应了一声“是”,转身往外去了。
      如意回过身正撞入萧珩的目光中,他一眨不眨地定睛看着自己,虽然已昏睡了数日,可他的眼神依旧倦怠不堪。如意刚想问他感觉如何,他却抢先一步开口问:“你可有受伤?”
      如意怔了下,回过神,轻轻摇了摇头。床上的人在瞬间松了口气,闭上眼笑了一下。如意觉得萧珩此时虚弱的厉害,眼皮粘在一处,他试了几次才重新睁开双眼。
      萧珩强撑着向她伸出手来,动作间牵动后背的伤处,霎时间原就没什么血色的面容又苍白了几分,可是他好似浑然不觉般继续坚定地伸手向如意探来。
      心上的迟疑在见着萧珩额际的滚滚冷汗时顷刻烟消云散,如意抬手握了上去,“别动!”
      萧珩心满意足地笑了,将她的手扣在掌心。他攥的很用力,用力到如意甚至开始觉得这会牵扯到他的伤处,她拧着眉,垂首轻轻地同他道:“松开些。”
      握着自己的手并未放松反倒向着床榻的方向又挪近了些,半晌,如意才听见萧珩喑哑的声音响起。
      “别走。”
      正说着,闻檀风风火火地自外面走了进来,见此情形脚下一顿,无声地挑了挑眉。
      萧珩这才不甚情愿地松开手,如意起身往海棠花屏风前站定,看着闻檀俯身去检查伤势。而萧珩的目光径直追在她身上,一昧的看着她,对此刻闻檀在自己身上的动作浑不在意。
      闻檀为他重新上药包扎,又耐心的叮嘱了一番,这才放下心准备离开,如意见状跟在他身后一同退到了廊下。
      闻檀难得一副肃正神色,“萧珩侥幸熬过此关,接下来须得仔细休养才是,这段时日万不可妄动。待会儿我写张方子,你命人煎好给他服下,喝了药后他会昏睡上几日功夫,夫人你不必担心。”
      如意点点头,又问他:“他已数日滴水未进,服药前可否进些米粥?”
      “自然可以,只是不可多食。”他看了一眼如意,见对方依旧忧心忡忡的模样,解释道:“夫人不必担忧,药方中加了补气血的良药,区区几日的功夫尚不会伤及萧珩。”
      如意闻言放下心来,向着闻檀俯身谢礼,转身回了房中。
      内室,萧珩闭着眼睛静静地躺在床上,如意只以为他复又睡去,却不成想自己刚在床前落了座,床上的人倏尔便睁开了眼睛。
      两厢相望,一时谁都没有说话。隔了会儿,如意先开了口,“你几日未曾进食,可要吃些东西?”
      萧珩摇了摇头,他整个人乏的厉害,脑中只觉绵绵不断的地转天璇,实在是吃不下。
      如意见他如此也不坚持,只道:“闻大夫开了方子,待会儿药煎好了,喝了便能好受些。”她垂了垂眼睫,略一沉吟,向着萧珩道谢。“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如意感激不尽。”
      她的谢意里埋着疏离,萧珩听得皱起眉来。“是我心甘情愿。”
      如意长睫轻颤,缓缓抬眸,与萧珩深邃的目光相对,他的眼神里有万般柔情,波澜荡漾向她而来,几乎淹没了她。如意有一瞬失神,可是又很快地醒了过来,她侧脸避过萧珩的眼神。“我去看看药煎的如何了。”
      说完也不待他反应,起身避到门外。
      夜阑人静蝉鸣续续,纤纤新月孤挂天际,庭前花木复又生机勃勃,鹅黄淡绯压满枝头。如意在一派宁静祥和中缓缓阖上眼睛,温柔夜风迎面而过,抚平满腔纷乱思绪。她在廊下并未盘桓久留,拿了药便折返回房中。
      萧珩见她回来,眼中暗色一扫而空,唇角笑意微微。如意舀起一勺药汁吹凉,喂萧珩饮下,如此反复直至一碗药汁见底,二人都不曾说话。
      药效起的很快,不多时萧珩便觉得汹涌睡意袭来,他双目鳏鳏,强撑着精神同如意道:“如意,你别走。”
      如意面色如常,抬手替他将被子拉高了些,回道:“知道了。”
      这模棱两可的一句让萧珩眉心高蹙,他想要追问,可昏沉睡意却拖着他沉进梦里。
      案上的香炉已经熄了,青烟不再,却留幽浅香气层层漫开,如雾如波。如意静静地坐在床边看着萧珩,算起来她已有许久未曾静下心来细看过他,一对上那张俊逸出尘的脸,她总是在瞬间便心乱如丝,理不出个头绪,下意识地想要逃。
      他是阿横,也是萧珩。承载了自己所有的希冀与期盼,也代表自己所有的不堪与狼狈。
      被囿于黑暗时,如意曾不止一次的想过:阿横,究竟会是什么样的人?或许俊俏不凡器宇轩昂,或许其貌不扬庸庸碌碌,她甚至还曾想过也许阿横长得并不好看。可无论如何,她都愿意,愿意与他闲坐灯火,布衣饭菜,可乐终身。
      因为他是阿横,如意的阿横,要同自己相携白首的阿横,无论什么自己都心甘情愿。
      只是预想中的心意太过理所当然,真相揭露时才会份外狼藉。
      这些年来,她将所有过往暗自吞下埋进心底,就当做从未发生过一般,放任它们在心底腐朽,落了灰,蒙了尘,日复一日地自欺欺人。
      可是,现在它被重新挖了出来,活生生,血淋淋的重新摊在自己面前。及至此刻她才明白,或许从以前到现在命运从未放过自己,它牢牢地将自己困在了名为造化弄人的笼中。
      过往太过不堪,不堪到连爱和恨都可以忽略不计。命运似乎只是在无聊时同她开了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可偏偏她此生都被囿于此。这世上事大抵总是这般,放得过死,却放不过生,而如今她亦放不过自己。
      如意收回落在萧珩身上的目光,阖了眼,许久室内响起喑哑一句,很轻。
      “对不起。”

      萧珩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里彩帐高悬,红毡缠缚,他着一身大红吉服匆匆穿过花苑转过廊角,逢人便问:“如意在何处?”
      像是不明白他所问为何,每个人俱是面露不解之色,摇摇头回道:“不曾见过。”
      他一刻不停地在府中寻,后院莲池,府中花苑,一寸一寸,一处一处,他寻遍了每一个角落,却都不见如意的身影。
      丝毫的痕迹都不曾有,像是有人耐心而细致地将属于她的所有都一一抹去。
      铺天盖地的慌张向他袭来,他从未像这般无助过,就连双手都开始不能自抑地颤抖起来。
      身后起了脚步声,有人正向着他越走越近,萧珩心头涌上一股狂喜,可回过身去那一瞬惟灭顶的失望。
      凌楚拱手向他道:“大公子,洛家小姐已到门外,此时该去迎亲了。”
      额际猛然一阵透骨的疼,萧珩并未回应,转而向凌楚问道:“如意呢?”
      “如意?”凌楚皱眉,喃喃地念了一遍,神色疑惑而茫然。“如意是何人?”
      心上沉了沉,萧珩不死心地道:“芸香,她人呢?”
      凌楚闻言露出了然神色,利落回话。“芸香姑娘前段时日不是已被您遣出府了么?”
      梦在这一瞬间醒了,萧珩额上冷汗涔涔,满怀惊悸地睁开眼,只见床前的位置空空荡荡,如意并不在他身前守候。口中又苦又涩,连舌根都干的发紧,萧珩张口嘶哑一声。
      “来人——”
      下一瞬,凌楚疾步而入,行至床前欣喜唤道:“主上!”
      萧珩此时无心他顾,径直问他:“夫人呢?”
      却不想凌楚闻言慢慢低下头去,并未立刻回话。萧珩只觉自己整颗心被抛到了半空中,飘飘浮浮落不下来,所有耐性在此刻消耗殆尽,他沉着嗓自喝道:“快说!”
      凌楚垂首躬身行礼,“主上恕罪,属下一时失察,竟让夫人自行出府去了。”
      他话音刚落,便听见床上有声响传来,抬首去看却见萧珩正挣扎着想要起身。凌楚慌忙疾步上前,托着萧珩臂膀,稳住他险些跌到地上去。“主上,闻大夫交待过您万万不可妄动!”
      伤处疼得钻心刺骨,萧珩却觉得这疼不及自己此时心上一钧,他对凌楚的话恍若未闻,借着他的手刚坐稳,便试探着想要下床。
      凌楚手忙脚乱地自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递到萧珩面前,急道:“主上,夫人有信予你。”
      萧珩停住了,劈手夺过,抽出信纸展开,信笺上孤零零地两行寥寥数字。
      向来,两不相欠。
      亦可,再无相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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