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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苟活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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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没死在战场上,却差点死在了自己人的qiang口下,黄埔的学员站起来后愤怒地望着那队军人,却都没有下车。为首的一个国民谠军官示意手下放下qiang,然后往前走了几步。他穿了板正的没一点污迹的军装。
“你们是要当逃兵么?”他喊。
司机下车和他们交涉,因为太远他们听不怎么清对话,隐约听到了“蒋委员长”、“政府”......“不许撤退”......“你们!”国民谠军官突然拿手qiang指指车上的人,“都下来!”“来吧来。”司机有些无奈地说。他们下了车,当即就有几个国民谠的兵过来要把他们的qiang给缴了。“干什么!”有人抗议,死抓住自己的qiang。“拿来!小逃兵!”“我们不是!”“后退!”国民谠军官身后的人又举起了qiang。徐多多想反抗,被高轸念拦了下来。
“我们没有办法。”高轸念小声说。他认出来这支队伍恐怕就是谠内专门负责前线督战的监察队,抓逃兵是他们的主要职务之一,这队人马向来是只直接听命于最高领导人,不会和同胞讲什么情面,抓到逃兵也不管是什么人,常常就地qiang决。
他们确实没有办法了,只能眼睁睁看着qiang被夺走,还叫两排兵押在中间。
“把车先抛在这里,拿三个人守着,”军官对自己的手下说,“你们两班人把他们弄到那边空地上去,杀了。”
“杀不得啊,杀不得,他们是黄埔的学生,以后要立大功的!长官,杀不得......”
“砰——”司机倒地上一抽,死了。
他们看见司机的肚子破了拳头大的血窟窿,一颗子弹深深嵌在里面。他们难以置信,自己会在这里以这样的方式赴死。“真的不如死在战场上。”有个学员强忍着眼泪。高轸念也震惊了,从军多年,虽然听过监察队的手段,但也没亲眼看过他们的毒辣。“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一个学员愤恨地质问正在擦qiang的军官。军官给下属使了一个眼色。
“砰——”军官旁边的那个手下开qiang打死了他。
“因为你们是逃兵。”
“走!”一个兵过来引着两排兵把他们带到了路下边的一片开阔的田野上,“一排站十个,举qiang准备!”
一排豆大的qiang口整整齐齐对准了第一排的黄埔学员,高轸念他们站在第二排。高轸念越过前面学员的后脑勺看见军官朝他们这边看,目光是蔑视的,似乎喜爱从他们的死中讨到乐趣。他无法想象,谠的做法会这么没有人性。
“轸念哥,”江黎憋不住泪,很失望地说,“我没想到会死在这里。”
“我们不是逃兵!”徐多多昂起头。
平遥看了眼还在愕然的高轸念,说:“完全是无谓的死。”
必须做点什么!他回神过来,听见那些兵已经拉好栓,着急地想对策,不能让自己和那么多战友枉死在这里!做点什么啊!等等等等,今天不是8号吗?是撤退令下达的日子!如果能赶上撤退令下来的时候,那他们就罪不至死了。
“等等!等......”高轸念忙喊。
然而一排整齐的qiang声响过之后,前面一排的学员几乎同时倒下,跟软乎乎的肉泥一样,没了任何生气。高轸念眼见着前面人的胸口被一颗子弹贯穿,然后偏移出来刮开了他肩上的衣服,露出来一点棉絮。白色的棉絮转瞬被喷出来的血点点滴滴地撒到上头,看着像朵小红花。不,不,不!为什么......
“去他niang的国民谠,老子就不该来!”
“什么狗屁!”
“疯子!你们简直不是人!”
“啊啊啊啊啊!”
黄埔学员眼睁睁看着第一排的兄弟就那样被qiang杀,有的人终于恼了,有的人却已经愣成了木头,像一瞬被夺去了生气似的。高轸念真的怒了,决定再赌一把。
“全线都会撤退的!那时监察队违背了上头的命令会怎样!”高轸念喊。
远处的国民谠军官应该是听到了这声喊,他皱皱眉头,更加鄙夷地笑了,然后他走过来,让士兵先放下qiang。
“看不出来你知道我们是监察队啊。”他说。
“是,长官,”高轸念想到能牵制他多久算多久,于是继续说,“上海的攻防战本就敌我悬殊,即使多死守几日,也扳不回战局,只会出现无必要的死伤!我们在金山的时候没有退避战争!虽然确实没有收到撤退令,但我们是听从当地守军军官的命令撤退的,并非是主动逃窜,是正当的撤退!”
“正当的撤退哈!”
国民谠军官一巴掌扇到高轸念的脸上,然后很快拔出手qiang对准了他,qiang口距离额头就只差了四五厘米。
“轸念哥!”江黎被瞬间引爆,要冲过来。
“你们要干什么!”徐多多直接向前面跨了几步,要抓军官的衣领,但被一个兵拿qiang托狠狠打到肚子,疼到躺地上了。
“不要冲动!”平遥此刻最冷静,他拉住江黎,大喊,然后又去查看徐多多要不要紧。
“高班!你再打他一下试试!”其他学员已经没办法再沉默下去了。
“他说的是真话!”
“你们简直就是疯子!”
“和他们拼了,没qiang又能怎样!”
“对!拼了!”
“反正就是死!”
“都别乱动!别!动!”高轸念回头喝住他们。
“什么叫正当的撤退,有蒋委员长的指示,那才叫撤退!”军官挑衅似的把qiang口抵住他的额头,一会又松了手qiang,重新从口袋里掏出帕子来擦它,“哼,别脏了我自个的宝贝,继续行刑!”
等到士兵再次拉好栓,高轸念感绝脸上应该起手印子了,疼痛感正慢慢上头。这时,他原本空白的糊涂脑子突然明丽起来,因为他看到远处的一个士兵从队伍中间跑过去递给军官一张纸,军官看完后脸色陡变,马上叫刚才那个士兵跑过来制止了这次屠杀。
他们被带回到大路上。军官把那张纸捏在手里,对他们扬来扬去。
“小子!你们很好运,撤退令下来了。不用去死了,回去蹲牢子吧!”
车子日夜不停地开往了一所监狱,除去途中加油和换乘的时间,他们几乎没有能脚挨着地的时候。最后,车停了,他们甚至不知道来到了什么地方,直到被分别关进铁笼似的牢房里,才从监狱管理员口中得知了它的名字——“中央军人监狱”。
这所监狱又称军政部军人监狱,高轸念马上在脑子里搜索到了关于它的一些资料。监狱分东、西、南、中四大监房,四周筑有六米多的围墙,通设电网,四个墙角分设了一个岗楼,墙外就是一道深沟。要从这所监狱逃出去除非是长了双翅膀。这里主要关押重要□□,但是现在正处在共扛外敌的时候,所以又临时充作了关押逃兵和违背军令的人的场所。
监狱管理员给他们统一分发了监狱服——带点霉面包味的黑色排扣大衣,高轸念把衣袖翻起来看,星星点点的血迹还藏在里面。
等他们换好衣服,一些背qiang的军人给他们拷上脚镣,搜完身,管理员再顺位把二十四个人分为一组关在同一个大牢房。不幸中的万幸是高轸念他们四人一起被关在了东监房,不过每间小牢房被墙隔着,看不见对方。
高轸念被分到三号监房,江黎四号,徐多多五号,平遥六号。进去前他最后抬头看了看,除了高筑的一排小窗户以外他再没看见别的什么东西了。很快他被人推进去,回头就听见了门锁上的声音。这个房间只有十平米不到的大小,最里面的墙上开了小臂长的正方形窗口,拉了铁栏杆封住。地上没有床架,只有地铺,显然方便早上当凳子晚上作床用,而床边明明没有马桶,却依旧臭气熏天。
难道这辈子就栽在这里了?
高轸念站在房间里,先敲敲左边的墙,等了会没反应,就又敲敲右边的,还是没反应。他想起以前看的一些电视剧,有些人会在墙角等不显眼的地方挖通一个小洞来传递情报,然而......他把这个房间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什么不对的地方。哈!他居然还相信了电视剧!
很快,检查完房间的高轸念竟陷入了迷茫的状态,他四下看看,想到了冤死的那一排黄埔学员,一张张年轻的面孔仿佛还鲜活在他眼前。
“这样,我信仰的到底算什么呢,为什么......”
那样毫不犹豫地拿qiang口对准自己人,那样毫不犹豫......我们会死在没人会记住的历史上,没人会记住的历史上!但是,不!不能这样!他越想越攥紧拳头要砸到床上,但他突然愣了愣,靠上铁门,然后反手就是一拳砸向了墙。
疼疼疼疼疼!痛痛痛痛啊啊!
这一下让他瞬间疼得眼泪打转,但他没有咿呀叫唤,只是拿左手捂住受伤的右手。他看见小指骨突出来,捅破了薄薄的皮吊出来一坨粉白色的肉。
痛感让他清醒了不少,于是他冷静下来,坐到床上,慢慢把包住后脑勺伤口的绷带揭下来,拿在手心一看,成仁的那封信就折成小方块藏在里面,为了躲避搜身,高轸念在车上的时候就做好打算把信藏在那里了。只是嬷嬷给的荷包没办法保留下来,叫管理员收走了。他把信放在旁边,然后不顾后脑勺的疼痛,把绷带夹在大腿中间,再拿左手的大拇指放到右手小指头上面,眼睛一闭就把指骨给摁了回去。
“唔,唔哈,”他把嘴唇咬出血来,“唔......啊啊啊......”
疼疼疼疼疼!你ma的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
一qiang打死老子算了!打死老子算了!
他努力不叫出来,一会就往后倒到在床上,缓过劲后他又慢慢坐起来,紧紧把住受伤的手,然后很快抄起绷带卷在小指头上面,卷了三半圈血就渗不出来了。看着剩下的两个巴掌长的绷带,高轸念不管它,把受伤的手放到腿上,然后又往后躺倒了,等他看够了掉墙灰的天花板,总算有点多余的力气,才把自己挪到可以靠墙坐起来的地方,然后单手慢慢把成仁的信展开来。
由于一路都把信藏在绷带下面上,伤口没有痊愈,现在成片的血迹在信上分布不均,高轸念看着看着就很想掉眼泪,上辈子打了一辈子仗,得过的荣誉无数,怎样也想不到现在自己会成为囚犯,还被自己的人关押在这。更想不到的是江黎他们也被关在了这里,生死堪忧。
明明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明明不应该经历这些事,但为什么这一世变化这么多,该怎么逃出去......高轸念想不下去了。即便如此,他也一直不敢暴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只有疼痛让他小小宣泄了一下,因为他是那群年轻人的主心骨,他都认为生存无望的话,他们就真的毁在这里了。
不,他思绪有些混乱了,我不能,不能!阿仁还在等我回家,我答应他要......父亲!我没有考虑周全,我应该阻止他们参战的!可是,来不及了,一切都来不及了。
不,不对!他这时变得更疯魔,扑到门上想往外看,然而什么也看不见,不!还来得及!一定有办法,没有也要想一个出来!
在他和自己斗争了一个多小时以后,他计划先摸好点再走下一步,比如流动哨兵怎样安排的,qiang支配备情况如何等等等等,在都没弄清楚的时候按兵不动是最好的选择。
但是,他边想边用手摸上粗糙的墙壁,1937年,1937年......必须要在十二月中旬以前逃出去才行,不然到时候等日本人来封锁屠清监狱的囚犯他们就没逃走的可能了,而且就现在的情况来看,国民谠的部队在撤离监狱的时候一定不会管他们的生死。横竖都要主动制造逃走的机会才行。
到了下午,有人来查房,高轸念听到后忙把地铺扯开一个小口,然后把信塞进去,刚好查房的人打开了门。
“起来,站到墙角去。”一个人拿qiang指着他。
另一个人过来很敷衍地翻翻地铺,敲敲窗,看见没什么问题就要走,突然他看见了高轸念受伤的手,就问他。
“手怎么回事?”
“磕着了。”
“把它打开。”
高轸念顺从地把绷带卷开,手指骨肉都露了出来,在翻东西的人查看的时候,高轸念趁机说:“我可以去医务室吗,骨头错位了太疼了。”两个军人相互看了眼,拿qiang指着高轸念的军人把头探出去左右看看,然后朝翻东西的军人点点头。
“可以押你去,”翻东西的军人凑过来小声说,“要快,去了想办法找赵言武医生。”
高轸念敏锐的意识到什么,忙缠好手指,然后朝他们点点头。
“走!不要耍花样!”
高轸念被带到一栋黄色建筑物里面,很快他就在两个军人的押送下来到右手边的医务室。按规矩士兵只能站在医务室门口守着,所以高轸念就自己走了进去。医务室里面摆了五张铁架床,上面铺块白垫子就是病床,一张病床上有个不停咳嗽的病人。医生都戴着口罩,一个在病人和药柜之间来回走,另一个在桌子边上配药。怎样才能不被其他人怀疑地找到赵言武医生呢?
嘶......有了!
高轸念直接跑到那个在配药的医生旁边很大声地说:“赵医生哎!上次手指受伤,您给我包扎好了我却忘了来换药,您看有时间帮我换换药吧?”
“赵医生?你找错了,”他头也不抬,继续忙手上的活,但偏了偏头,“他在上厕所。”
“哦,谢谢了!”
他走到厕所门边,刚好里面传来冲水的声音,高轸念看见门被人拉开,一个矮矮胖胖的约莫四十多岁的医生就走出来。这应该就是赵言武医生了。
“你找我?”
“赵医生,是我啊,上次您给我包扎之后我就给忘了换药。”
“上次?我......”
“上次也还是他们送我来这的!您看。”
门口站着两个军人闻言往里面探了探头,赵言武医生转瞬就明白了什么,马上对我笑着说:“对对,我这记性啊!到这张床上坐坐,我给你拿药去。”
很快赵医生拿来了药,然后把绷带慢慢给他拆开,他盯着医生的眼睛,有很多想问的,但此刻真不好开口。等上完了药,在给他卷好绷带之后他感觉自己的手里被塞进来一张纸,于是他下意识捏紧了它。
“好了,现在你静养一段时间就不会疼了。”
“谢谢医生。”
回到牢房,他第一时间就展开那张纸来,上面写着“四日后下午六点来换药,细说。”
次日,一到放风时间他和江黎他们就凑到一起,四人分工仔细,联合其他黄埔学员的消息,不到两天就摸清了大概,监狱的巡逻军人实行二换制,也就是一班的守白天,二班的守晚上,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只有中午十二点会空出来十分钟的调整时间,由两班班长组织和调整队员。每个军人配备一把拉栓式步qiang,站岗楼的配有机qiang,按高轸念的经验,那上面至少应该还存着一两箱手榴弹。
“轸念哥,”放风的时候,江黎说,“看清楚了,我们的人被关在东、西两大监房,南监房还有几个人。”
“qiang被收缴在靠北的军械库里面。”平遥说。
“那仓库不大,就四个人守着,”徐多多也凑过来,“要我说,来一两次起义啥的就能闯进去。”
“你啊。”平遥无语地偏过头,拍了拍徐多多。
高轸念笑笑:“你听过这么一句话没有,想法很美好,现实很骨感哈,等我们冲到那儿,四面的人都会拿qiang对准我们的,会让你轻易靠近军械库?”
“那咋办?总不能充成他们的人进去吧?”徐多多摊开手来。
充成他们的人......高轸念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也许能得到赵言武医生的帮助,但是距离下一次在医务室的会面还有一天多的时间。他已经有点等不及了。
“对了,轸念哥,”江黎问,“你的手好些吗?”
“哦,没事了,它还会帮我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