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金山县之战（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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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瞥见一个黑乌乌的东西从扬起烟火的战场的边缘慢慢朝这边摸近，一路上经过的那些士兵都在专心射杀远方的敌人，并没有注意到它已经挪到了他们眼皮子底下。很快，那人突然站起来，脚踩沙袋，端起qiang口指向了自己。然而那人没有马上开qiang，而是调转了qiang头对准了他身后。
“砰——”
高轸念全身一颤，醒了。他还在战场上。
“轸念哥！”
“太好了，高大哥！”徐多多边说边吐刚刚吃进嘴里的土，“呸！现在好了，大家都没事！”
“平遥呢！”高轸念喊。
“去右边支援了！”江黎说。
qiang声还没有减小的趋势，高轸念要去拿江黎背上的qiang，江黎递给了他。拉开一看满当当的子弹，看样子边上那兄弟刚上好弹夹就被击中了。
他对一个个倒下的鲜活的生命渐渐失去了怜惜。
这下好，他想，可以多省出些子弹。
“继续打！”
战场上没多余时间恍神，他们三人一起趴到沙袋上不间断的放qiang，有几次敌人的子弹离他很近了，qiang声近得甚至感觉像把qiang口直接抵住他耳朵那样，震得人头皮被活扯一样麻。
约莫死守了半个多小时，巨大的爆炸声向四周扩散。
“炮击——快趴下！躲好——”
听到这声喊，高轸念揽住江黎护住他的头往下滑，顺带踹了徐多多一脚：“还打！下来！”
徐多多赶忙退到战壕，然而三人刚刚躲进战壕，“轰隆轰隆”的炮声瞬间成为了战场的主宰。这时，天上飞来两个士兵砸到他们身上，高轸念把其中一人翻身过来，士兵穿的黄埔的校服，脸已经糊成一团。他看见自己两只手上全是污血和黑紫的内脏碎块......是......肝么？江黎和徐多多哪见过这场面，都扭头过去干呕。“大爷，你大呕——你大爷呕——大爷的！呕——”，徐多多半天骂不出个完整的你大爷来。
“搭把手，”高轸念把手放在沙袋上擦了擦，“把他们放到地上。”
三人合力把两个炸得面目全非的士兵拖下身。炮声响得更频繁了。高轸念左右看了眼，他们的人死的死残的残，叫唤的叫唤。差不多到时间了，高轸念捏住qiang杆想了几秒，虽然不情愿，他还是把qiang背好，示意他俩也这么做，江黎乖乖照做，徐多多很疑惑：“高大哥，为什么把qiang收了！”
“收好qiang，好撤退。”
“撤退？”
没等徐多多再问，他们就听见了中将下达的命令。
“往回撤！一二队掩护！”
“快！都往回撤！进去！黄埔的！都进去！”
“靠！还真叫撤退！”徐多多猛一缩头，原来有颗炮弹砸到不远处吓到了他，“哎哟你大爷的！我们怎么办？”
“你们跟着我。”高轸念说。
“不是等等，平遥呢！他怎么办！”徐多多慌了。
“徐兄弟，”江黎拉住他，“平遥边上有中将他们，我们不要莽撞坏了大局，先跟着轸念哥！”
“走！”
高轸念一声令下，就带头冲出去，汇入其他好几股后撤的人流中。跑了几步，他回头看见鬼子在组织冲战壕，黄埔的两队人和守军还在战斗。他连忙把江黎和徐多多往前推。
“蹲步快跑！进去！我跟在你们后面！不要回头！不要管子弹！一直跑回军营！”
看到他们点头回应后往营地跑，高轸念才放心地转身回到战壕。来！他想，让年轻人去死算什么好汉！来吧！
拉栓，瞄准，射击，躲避，再拉栓，再瞄准，再射击。高轸念硬把自己又当做了几十年前的杀人机器去使，短短一分钟，qiang杀了三人打伤一人。然而鬼子越来越多，像祭祀台上空盘旋的乌鸦，一群群的就只知道带来死亡的气息。很快，他们就被日本人打得头都快露不出来了，中将这时才下达了一二队后撤的命令。守军边掩护也边回撤。
高轸念想到这次撤退之后很难再回到战壕，应该要采取防城战略了，所以他想在离开前尽可能地抢点物资。
他翻身躲进战壕，背上三杆能用的qiang，又去把之前抱下来的机qiang拿过来，这时一排子弹打到沙袋上，他赶紧低头，感到后脑勺偏上的头皮突然刺痛，但没时间多想，他刚站起来又被一排子弹逼退回战壕。过了十几秒，正要再起来边拿机qiang扫射边往后退走的时候，刚刚前面还平坦坦的地儿突然窜高一个黑影，端着上了刺刀的qiang。高轸念反应极快，马上把qiang口从远距离目标拉回来，也对准了鬼子。然而那鬼子没有开qiang，竟有些慌地朝他身后面看了眼。
“砰——”高轸念开了qiang。
“砰——”他身后的人也开了qiang。
鬼子的胸口和脑门各中了一颗子弹，鲜血涌出来的同时直直摔进战壕，脸朝下埋土里了。
“走这边！”
平遥喊完在高轸念身后把他一把拉出了战壕，然后把qiang收起来跑，时快时慢。
跑回军营，三个厂房的中间那块大空地已经给造成了临时的医疗站，一群肩上衣摆上胶手套上全是血的护士跑来跑去，身体没残缺的守军正在用竹竿支挺白纱。高轸念也想去帮忙，但还是先确定江黎和徐多多有没有事，他沿边上的走道去到了他们的厂房，推门进去，看见几个受伤的学员忍耐着qiang伤，但还是哭喊出来，对着救治他们的人咒骂鬼子爹娘。
高轸念刚把qiang都放到地上，就听见有人叫他。
“轸念哥！平遥兄弟！”
“还好你们也都没事！”
“我看看我看看！”
江黎和徐多多跑过来，他们除了脸上有血和灰显得很脏以外都没什么大碍。徐多多用两只大手握住我的肩仔细端详，一会又去握住平遥的肩，竟然抱住他哭了。
“大爷的鬼子！我c你大爷的！”
“喂，你？”平遥愣愣地没动弹。
“我们没看到你，”江黎抱住我也哭。
“我以为你死了，”江黎说，“我们都不敢这么想......为什么要这样！死了好多人，真的死了好多人，为什么......”
“没事没事了。”
“等等，轸念哥？你怎么流血了？”
“什么？”
江黎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手上还在往下淌的血，马上把高轸念转过来三十度看，他的后脑勺偏上的地方有处子弹擦伤，那块头发都没剩多少了，绽开一条巴掌长的口子，皮已经焦卷，肉也被刮没了两厘米深。
嘶，高轸念确实觉得疼了，谁也不是铁打的。
当下，来了个护士给他上药，江黎和徐多多他们没受伤的学员就出去帮忙抬伤员，平遥过了一会又回来，说要留下来坐在旁边陪他。
“没事，平遥，你也去帮他们吧，我这真没什么事，就一点擦伤。”
“其实，没有。”
平遥微微皱眉，转头看到门口江黎他们还没回来，就把自己右脚裤腿卷起来一小截，也是一道长长的见血的口子，比高轸念的长，但浅一点。高轸念看见后恍然大悟。
“我这边快弄好了，姐姐，麻烦你也把他的伤口处理处理吧。”
“肯定要处理，久了会化脓。头别乱动。”
处理好伤口，高轸念看着她给平遥的腿上药，想到了他救自己时毫不犹豫的射击。
“平遥，你还真不像第一次参战。”
“是第一次。”
“那你的脸上这道口子？”
“小时候摔的。”
“哦，”高轸念当然看得出来那是qiang伤留下的旧印迹，但他没继续问下去，“一会可能要守城，还要打一次，你腿不方便，还是别去了。”
“我打定点，在楼上也不多跑动。”
“是这样，但......”
等他们俩都处理好了伤，没一会抬伤兵的学员也都陆续回来了。守军步兵队的一中队长跟着进来看了看，开始讲任务。有几个学员问了句他们中将去那儿了，中队长说：“死了。”“死在哪里了？”“沟里。”“他喊撤退的。”“他是叫你们撤退，他没来得及。”“中将也死了......我们还死了好多兄弟。”“我们也快死绝啦！”“我们赢得了吗？”“守住就是赢。”“不是能打赢吗？”几个人先哭了起来，他们觉得真的没有希望，多想爱国也为自己无谓的死亡感到悲哀了。许多人丧丧地垂头。
“想莫多干什么！我们都没办法！都凑不出一整个小队了，”中队长有些恼，“就是打打打！物资本就不多够，装备还差不少，刚刚这一仗我们知道要打的时候只有一天多时间准备，人日本鬼子从海面上开过来，搞个突击，金山卫还有么？我们不死命守着，这还有么？你们来时没想清楚么？这里丢得么？丢得么？精神点都！”
中队长走后，徐多多想起之前和中将一起战斗的有平遥，于是问：“中将真死了？”
“是死了。”
“死的时候你在他身边吗？”
“他连中三qiang，”平遥指给他们看，“一qiang肩，一qiang肩下面腋窝这边上，还有颗子弹从他喉咙这里穿过去。”
“听起来真的很痛苦。”
“实际上，”高轸念淡淡地讲，“最后一qiang才是致命的，前面的还可能活。”
“是这样。”
“只是那样的伤拖住身体，也退不回来。”
“退回来的应该不占少数？”
“我们好像死了四十五个人，”江黎小声说，“刚才听一个医生提到。”
“我们总共也就一百来人。”
“一半了？”
“是快一半了。”
“没想到是这样，差这么多......”
“攻城的话，应该会轮到我们了。”
“不要这么想。”
“对，”高轸念还是努力安慰他们，“一切会有转机，先休息完再说别的。”
他们沉默了，也许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会心平气和地谈这些。按高轸念的想，他们也许会害怕，怨愤，毕竟初战对于新人来讲都是恶毒的磨炼，是把活生生的人推向机器发展的一个拐点，但在这时，他感受到更多的的是他们的无助的冷静。这种冷静绝不是褒扬，而是被逼无奈，像是拔苗助长，并不是主动而自然地成熟，一种受局势压迫而被迫的成熟。
“无论怎样！”徐多多突然来了勇气，“我们可是‘高江徐平打鬼组’诶！打的就是他们，无论怎样我们都是能给他们都打回去的！大不了爷就栽在这！”
“对，不是说脑袋掉了碗大的疤吗！”边上一个学员附和，还在哭着。
“他们要来咱就打！死了就死了！”
“死了就死了！”
大家又哭又笑，抱成几团，像是准备好马上去死似的。
年轻人面对冷血的战争仍保有热情和坦率可是好事。高轸念低头笑了，即使输了，这力量悬殊的守卫战，也足以让上头的人愕然。
但惊世的绝不是战争本身，而是他们肯面对罪恶持qiang拔刀的不屈的灵魂。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金山县之战（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