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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蚂蚁和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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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到酒吧,抖去清早沾附在身上的湿气,点了杯白酒坐下。
过了约定时间几分钟后,门外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一个腆着肚子的矮子笑眯眯地走进来,坐到我旁边。
这人就是陈甲,算作我和“东家”联系的唯一渠道,听他自己讲是在这块混了有段日子,各路人脉能打通的也差不多能骨头连筋了,一般有什么黑活,找他准没差。
“你小子可不得了,有福气找来咯。”
“哥,你这话是?”
“昨儿给乙大少他们送去那女的,他很满意啊,今儿说提你以后遇事专给他留带一两个新鲜的。价钱好说,铁定不在小的!”
我努力做出感谢的笑,白酒举在半空迟迟没有触到嘴边,眼光停在食指上的帮贴后就再移不开了。
“不过呢,你干事我是不大放心,”陈甲略带嘲讽地斜过眼,在凳子上东扭西扭,这让我联想到烂叶里爬行的蛆虫,“像昨天我不出手,这大肥肉可不就跑了?年轻人呵,就是做事太娘们了。”
“是是。”
我喝下一大口白酒,低三下四地朝他点头。就我这么一头初出茅庐的牛犊子,谁也惹不起。又听了他几句说教后,我才抓到机会问起来正事。
“哥,那纸上写的肥差是什么啊?”
“哦那个,就是说乙大少xiang女人了,托我今儿之内给他送个去,不过呢这事儿昨晚就完成了,所以啊,我今儿来是要把工钱结给你。”
我愣愣接过钱,粗数有接近一千,麻麻的手感刺痛了我的指尖。
“乙大少呢还算是阔绰的客户,好好给他做事没你坏处,所以你眼睛可要放敞亮点,多捞些资源......”
他再说了些什么我都听不进去了,只是心中的愤怒突然翻腾,甚至想撕毁那些肮脏的黑钱,然而生活却喝退了我。
我哆哆嗦嗦地收好钱,已经没有能力维持笑容,闷闷地想过一会就小心地在他喝酒时多问了几嘴,不想却让我遭到了更大的打击。
离开酒吧以后,我站在一个红绿灯旁,鲜红色罩在昨儿穿的褐色外套上,鲜红的钞票也蜷在外套的里包。偶然风起,我惊颤地缩进外套,似乎这是可以暂时逃避现实的地界。
然而绿灯不合时宜地闪亮起来,我被人流推着向前,向前,向着他们的明天和迎接我的深渊奔跑。
到陈甲给我那个地址后,我抬头,看见一栋破破烂烂的老楼,几户人的阳台上挂了新洗的衣物,水滴砸在地上不知道从哪儿流走。
我在心中咒怨这不像人呆的地方,却不得不只身往上面爬。
到403门口,最显眼的是门前胡乱摆放的三双鞋,全是男式。于是我长舒一口气,起码可以免去和女孩子打交道了。
一个醉醺醺的中年男人打开门,从缝儿里挤出来,消瘦的胳膊直接揽上我的肩,像遇见老熟人一样扯着嗓子吼:“诶兄弟,兄弟伙来喽!”
当我跨进去第一步时,微弱的shen吟声不免让我心底一惊,那个醉男人把我半拖半拽地带去一个比整栋楼外貌更加污秽不堪的房间,两头野兽正在玩弄着自己身下的猎物。其中钳住女人手的男人背对床头,笑嘻嘻地抬头看我,我愣了,很快认出这张脸正是昨晚那三个壮汉中的一个。
那么,床上那个号叫的女人就是昨夜那个仅仅十几岁的女孩儿。
与此同时,我想起来前不久和陈甲的对话......
“谢谢哥,嗯......我想问问昨晚那个女孩,乙大少他还在......”
“没了没了早没了,”陈甲嘿嘿笑着摆手,“一晚那妞儿就嚷嚷着有哮喘,呼吸不过来,听说当时那样子吓人的很!搞得人zuo的时候要停下好多次,乙大少可愁啊,虽然自己想玩得很,却不能把人搞死吧?要蹲大牢的!”
“也就是说,乙大少腻了?那可以......”
“谁跟你讲的!今儿乙大少不就差人去买了许多哮喘药,就为了好zuo,嘿嘿嘿......不过呢为了犒劳给他跑腿的兄弟们,就让人轮流shang喽!这小jian蹄子多好的命。”
听到这儿,酒水在我胃中翻江倒海地难受,找了去厕所的借口赶忙透了会气,然而洗手的时候又回忆起之前种种,再抬头,不知何时挤出来一滴泪。
我面无表情地擦干了,出来时陈甲已不见踪影,只在刚一起喝酒的地方留了张纸条,上头就标了这里的地址,其他什么也没写。
“兄弟看啥呢,也着迷这娘儿们?”醉男人又把手搭我肩上,笑得声儿特别刺耳,嘶哑,
“哎呀,肯定有你的份噻,但我们要先哦。”
我耸耸肩,干笑着绕开他的胳膊,然后就愣在原地不知怎么做了。
钳住她手的壮汉此刻红光满面,污白的背心从后头看湿了一大片,紧接着他从床上一脚跨到地板上,踩得松垮垮的木板“吱嘎吱嘎”响。
我从未像现在这样那么讨厌木地板——我发誓以后有了自己的房子一定不装木地板。
女孩儿吐口气似乎都用尽了全力,她凌乱惶恐的样貌已不似那晚我所见的了,朝气?全无了。倒是怨愤,明明白白从她眼底射出来,好像要刺透我的胸膛,再将我的血一口气吸尽。
我不敢看她的眼睛了,却有另外的人硬把她的头掰向自己的面前,饶有兴趣地打量,打量那双幽怨乞怜的愤怒的眼。
“不说这长得可以。”下一个我不认识的壮汉边脱外套边大声地说。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心知肚明,于是我借房子闷为由去到客厅的阳台透气。
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雨——淅沥沥的小雨,这自然对伏在每竖度了一季春秋的草的泥尘起不了净身的作用。但这帘雨却少少抚慰了我的心。等待一次次的悲泣声儿渐渐小了,甚至无了,我才发觉脚边堆了一叠儿烟头。稀落的烟灰太呛人,扬到天上去,要降酸雨的云都不愿收。
我还不知道自己来这里的目的,走不脱,所以我鼓足勇气,再次转开那道房门。
那两个壮汉横七竖八地瘫在靠床的地上,微眯双眼,醉似神仙。那个醉男人反倒看起来清楚了许多,陷在眶里的眼球骨碌碌转了好几圈才定格到我身上。
“嘿嘿。”
我讨厌他笑的声音。
“你可算来得不着点,”他摊开手,瘪嘴笑,“这妞儿我们哥几个都没wan够咧!”
“我......倒不是为这个。”
我走过去蹲坐在他身边,想扭头过去看看那个女孩,却不敢。
“知道知道。”
“那,陈哥叫我过来......”
“陈甲那撮能有什么事儿?不过又一单子,说可以交你去办,让我给你搭个线。”
“具体是?”
“具体,具体哦,”他又嘿嘿干笑几声,凑过来悄悄地对我说,“具体成了,分我个两成!”
我厌恶地别过头,这人倒是一点能揩油的都不放过,不过既然有活干,还是他给搭线,分出去点钱也没好说什么的。
“行,你说吧。”
那天我记得可能聊了有两个钟头,交代完事情后我下到楼底,回头看了眼,那几户衣服看着晒干了一些,水滴不再往下掉,而是向上跑,也许无形中就成了澄明穹空中夹了廉价洗衣液气味的一阵风——它离开得比我快。
回家的路走到一半,天儿又转变得燥热了,于是我赶忙扒下外套拿在手上,这时我瞧见路边露出来的石块边边有一条浅浅地缓缓移动的黑线,蹲下去细看才发觉是一串儿极小的蚂蚁,好像在搬家,但我抬头看看天——会下雨?
此刻我不禁想到,这蚂蚁会害怕下雨,难道不怕我这个巨人?不不不,我很快否定了——我也害怕很多东西,难道我会怕比我大多壮多的大象?不不不,我很快否定了......所以到底是为什么呢?我在往回走的路上止不住地想这个问题,竟没征兆得回想到这些年的事儿,恍恍惚惚的不像在看自己的生活,它们似乎同陌生人的日子一样远远与我隔着什么,走不近又离不开。
从前我应该是想做个正义的好人的,我想,因为有把很喜爱的小水枪还躺在老家的杂物间里——我想做一名警察,或说是扛枪的士兵?太久太久,我记不清所以了,至少是能摊开双手走在光下的人吧,能在父母面前大方说出自己干什么活的人......但现在活得像什么呢,我不敢对自己发问,问一个自己都不知道答案的问题来为难自己?我没那么蠢,当然了,我更不愿意承认自己蠢。
可我就是个蠢笨糊涂的人,这种“蠢”不单是只叫自己受人白眼,甚至会伤害到许多人——素不相识的,我爱的或爱我的。但我活着就靠了这个“蠢”得来的脏钱。别人是大智若愚,那我这叫什么?
“哦,无知又蠢呗!”
我大声笑,慢慢地,眼前那条街跳上跳下,左摇右摆,嗳,我抹抹泪,权当它是专给我献上来的一曲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