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仙归》漏风小棉袄

4、你敢下吗

　　泽宇对离尧说，蓬玉此次是以凡人之身经历神劫，成则神身重塑，神魂重聚，败则身死道消，湮灭于天地。

　　离尧在，蓬玉就不会失败，可区区凡人之身又怎经得起十方雷劫，唯一的变数在于皇气。

　　人，皇气加身，可御神魔，可挡天劫。

　　蓬玉，就让师傅来助你先做这人界至尊，再登三界主宰。

　　下了朝堂，令内阁拟旨给太子妃送了去，果不其然，雪吟知道这个消息，未用过早膳便带了婢女出宫省亲去了，还顺了东宫里不少好物件。

　　离尧此刻正在后花园与赵青冥弈棋。

　　“此计不错，既是怀柔，也是施压，阿弗确有长进。”

　　离尧充耳未闻。

　　“先生，可否悔一子？”太子眨巴着漆黑的眼珠子问道。

　　“不可。”赵青冥按住离尧抓着白子缩回去的手，对面的人狡黠一笑，用右手覆上他的手，将手指一根根掰开，温凉的触感刺得赵青冥心里有些异样，仿若被钻心的小虫咬了一口，悻悻放开道：“殿下已经悔了五回了，落棋无悔方为真君子。”

　　“我不做君子好多年。”眼前的太子眉睫如扇，眼角带笑，额角垂落的几许黑丝服帖的落在脖颈处，黑白锃明，衬的皮肤如雪，引人遐思。

　　“阿弗，慎言。”赵青冥的眉头挤到一处。

　　离尧与他处了好些日，多少摸到他一些脾气，这位太傅端的可是刚直清正，忠义礼志，明明面色如白玉无暇，引得宫女娇笑羞赧，却总爱板着脸，一副拒人于千里的样子。

　　天上的神仙大多都如泽宇那般法相庄严，可若做人也如此实在是累人，离尧惋惜的摇了摇头，暴殄天物啊。

　　“殿下，彭玉求见。”吉祥上前通报。

　　来的这般快。

　　“议事厅。”离尧将手上的白子一阵搅乱，决意耍赖到底，带了吉祥便跑了，留下赵青冥一个人收拾残局。

　　三月的春风还带着一丝寒意，阳光透着梨树的枝丫，斑驳落在凌乱的棋子上，赵青冥将白子一颗颗收起，放入棋瓮，又将里面星星点点的白色花瓣择出，他朝着月弗离去的方向望了望，终是叹了口气，花有重开日，人无少年时。

　　离尧摈退侍从，独身一人进殿，只见彭玉端端正正的坐着喝茶，他行动不便，旁边仍是立着一个小厮，替他添茶，离尧挥手示意，那小厮便立即退出门外。

　　离尧在彭玉的旁边落座，双手支着头，满心欢喜的看着他的小徒弟。

　　模样是没变，但这气质神韵到底是有不同，比起在影河的那五百年，隐忍许多。

　　小黑爱佩剑，一把龙象耍的猎猎生风，那时阿沅喜欢在旁呐喊助威，离尧则就地变个竹榻，晒着太阳看着他们笑，这样的好时光让人真真想念。

　　可如今眼前的人，嘴巴抿得紧紧的，脸上不动声色，心中沟壑万千，人间真是疾苦，生生糟蹋了小黑。

　　“阿兰，添茶。”彭玉一手轻轻摸了摸桌子的边缘，一手将茶碗置于茶桌中央，离尧闻言拿起一旁的茶壶添了热水，后又端起茶碗放入他的手心中，触及冰凉，与手里的热茶温度天差地别。

　　“殿下！”他抽回手，站了起来，颤的茶水撒了些许，不知有没烫着自己。

　　“哦？怎知是我？”离尧起身，走到他身前。

　　月弗本就是女子身材，不如彭玉身量高大，不得不抬头看着他。

　　“阿兰从不会将茶杯送入我手，而此处只能是殿下。”言罢便要跪下请安，离尧才不舍得，急急将他扶住，双手拽着男子双肘，竟有些吃力。

　　彭玉身上是淡淡的药香味，让离尧倍感熟悉，她忍不住多吸两口，小黑也是从小浸在药材罐里长大，离尧不知废了多少仙药仙草，才将小黑龙养成大黑龙。

　　“殿下，臣惶恐。”只听得他的膝盖重重跪在大厅的青玉地板上，是被离尧的自然亲昵搅的不自在，冤枉啊，小黑不是你想的那样，为师真的只是疼惜你。

　　离尧郁结，但又怕吓到自己的小徒弟，赶紧退后避他一丈远，“无需多礼，爱卿快快请起。”

　　“阿弗！”议事厅的大门不知何时被推开，门口太子妃赫然站着，风雨欲来，雷霆之势，离尧肉眼可感太子妃很生气。

　　“雪吟？”

　　“你在干什么？”此刻太子妃已经疾步走到离尧面前，伸手搀过蓬玉的手，不可谓不快。

　　离尧下意识的后退，就像是邻居的奶娃娃偷了父母的碎银买了糖葫芦又恰巧被抓了现形，一时不知所措。

　　又似乎想到什么“雪吟，你别误会……不是……”

　　“不是什么，月弗，这世上许多事物我都不在意，但若是我在意的，那便不许别人碰，哪怕是一丝肖想也不能。”

　　此刻雪吟的脸上透露的已不仅仅是愤怒，是近乎疯狂的偏执，她往日的云淡风轻，低眉善目皆荡然无存。

　　离尧竟忘了这大盛的第一女子的传闻，手无缚鸡之力，却以十四之龄面对十万大军而无惧，她于阵前足踏战鼓起舞，为大盛军士助威，脚下莲步轻移，步步生花，可踏的是实实在在的尸山血海，一将功成万骨枯。

　　苏雪吟从来不是一个寻常女子，自然也有不寻常的追求，她心尖上的那个男子，如此明显便是彭玉。

　　“臣妾顶撞太子，自罚禁足一月，望殿下允准，军师殿前失仪，还请殿下开恩，放他回府。”

　　谪仙般的女子缓缓跪于眼前，行叩首大礼“请殿下开恩！”

　　她白色的裙祙铺散于青色的地面上，仿若一朵盛开的白莲，圣洁恭顺又倔强不阿。

　　“准。”离尧只得罢了罢手，白影便领了彭玉离去。

　　而作为这风波中心的黑衣男子全程未发一言，临去时嘴角浮起的一抹不明意味的笑意，连带着青布下的眉眼都有了弧度。

　　别人或未察觉，离尧自然是瞧见了，世道无常，连人畜无害的小黑都不似原来模样。

　　但这些不重要，对于蓬玉这只是漫长神生中的一段插曲，就如那天边的云雾一般风起便散。

　　离尧从议事厅出来，磕着瓜子略显失落，吉祥前后左右奔波着，四处接她随手扔出的瓜子壳，不知不觉又走到后花园。

　　“接什么？尘归尘，土归土，化作春泥更护花。”听了离尧的话，吉祥忙碌的双手在空中一阵停滞，似乎也有道理。

　　“殿下，这诗不是这样用的。”

　　“太傅。”吉祥如见救星，如今的殿下常常语出惊人，伴君如伴虎，吉祥还想和如意一起出宫过小日子呢。

　　“退下吧。”吉祥看了一眼太子，此刻太子正坐在湖石上发愣，吉祥从婢女拿过装着瓜子的琉璃盘递于太傅，随后便领着婢女退下了。

　　从前太傅便常常与太子一起月下品瓜子，太子最爱太傅剥的瓜子肉，每一颗都吃的小心翼翼，极尽美味。

　　这不，太傅接过琉璃盘，用右手轻轻撩拨瓜子表面，挑了一颗个大圆满的，用拇指和食指捏住较宽的瓜子壳底，轻轻一捏，只听得咔嚓一声清脆的声响，瓜壳的顶部便裂了个口子，再用指尖撑住开口，用手一剥，瓜子壳的两面便齐齐落开来，漏出里面圆润饱满的瓜子肉。

　　太傅将择好的瓜子肉放在琉璃盘的空处，如此反复，不一会儿就有了数十颗，整整齐齐的摆列着，连方向都是一致的朝着离尧，仿佛课堂上的学子，正翘首聆听，汲取知识。

　　离尧转头看来时，几乎都没有一丝怜惜，一把抓空了好不容易摆齐全的白玉瓜子，囫囵便吞进了口中，一口满足，瓜子还是大口吃才香啊。

　　身旁的男子有一时的惊诧，随后自嘲般的一笑，认命的摇了摇头，又专注剥起来。

　　“有何不妥，太傅。”

　　“无不妥。”太傅脸上的笑意明显，离尧好奇的看着他的抿嘴泛起的酒窝，如此之深，可否夹的住一颗瓜子，心里这样想着，手上便这样做了，刚抚上他脸颊，酒窝便消逝而去，取而代之的是微红发烫的触感，可也就一瞬，便离了离尧的指腹。

　　“又有何不妥，太傅。”

　　“无，无不妥。”做人师父的如此口齿不清，如何授业传道，离尧只觉得好笑。

　　“阿弗可是有心事？”眼前的男子轻咳了一声，正了身形，一本正经的问道。

　　“青冥，你觉得做人快活吗？”离尧收起笑意。

　　“生而为人，纵有三千烦恼，可若一生有亲友相伴，爱人相守，自然是快活的。”

　　“可我在这人世许久，并不快活。”

　　“阿弗何出此言，阿弗觉得作甚快活？”

　　“大约是做神仙吧……”

　　赵青冥似乎是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两簇青峰般的双眉不自觉又凝在一处，离尧本想伸手替他抚一抚，又怕他似刚才那般羞赧，有些犹豫，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

　　吉祥想了想自己与如意的前程，还是端了瓜果折返送来这湖中小亭，瓜子食多易干，却是恰巧看见这一幕，太子这按耐不住的小手啊，怎么总想着调戏太傅呢。

　　“听说太子妃被禁足了？”

　　“太子妃失宠是因为太傅吗，还是前朝那位美貌军师？”

　　“……”

　　沿路已经听了太多小婢女间这些闲言碎语，太子清誉再度不保。

　　那一边离尧并无察觉，待吉祥送来瓜果时，正觉口干舌燥，吉祥真是深得离尧之心。

　　“阿弗，明日是祝月节，青冥愿以这盘瓜子为赌，赌这人世的繁华胜景，更比神仙快活。”

　　“真的吗？可以吗？”

　　“当然，你忘了，少时我们便出宫过。明日酉时，长春门见。”

　　“输赢如何？”

　　“你若仍羡神仙，我剥双盘瓜子，若你觉得人生快活，便把这盘剩余的剥了肉孝敬师傅罢。”

　　“一言为定。”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