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仙归》漏风小棉袄

19、凡人心

　　过了傍晚，天空突然下起雨来，随行的仆从侍卫临时在山顶搭了避雨的凉亭，供太子和太子妃休憩，碧落在一旁侍茶。

　　“太傅请。”

　　“太子，太子妃请。”

　　离尧端起茶盏碰了碰苏雪吟的，就着茶果望向烟雨蒙蒙处，从昨日起，她到哪，赵青冥的眼神便追到哪，她即便再迟钝，也看出了他的不依不饶，如何才能断了其念想，着实是个让人头疼的事情。

　　伯什看着情局中的两人，无奈地撇了撇嘴，他们鸟类若是有了中意的对象，掳来巢中欢好便是，不像凡人总喜欢斟酌揣摩，刺探心意，凭白浪费光阴。

　　“伯什？带孤去看看你的祭坛，可好？”这长影出的蹊跷，神剑不会轻易认主，除非有什么渊源，离尧不知自己前尘，或许能寻到机缘。

　　“殿下，请。”大概是同为神仙的默契，伯什只一眼便看出了离尧逃离的意图。

　　“雪吟替我招待太傅，我与国师去去就来。”看着赵青冥欲起身跟着，离尧决定先发制人。

　　伯什撑着伞，与离尧双双隐入漫天细雨中，赵青冥看着两人远去的身影，闷闷的将杯中的茶一口饮尽，那人明显在逃避，什么神仙，不过是个胆小鬼。

　　“太傅，心情不好？可愿与雪吟分享？”苏雪吟一手撑着头，拿着青竹制的茶勺拨弄着茶杯中漂浮的茶叶，随意问道。

　　“并无，太子妃多虑。”赵青冥向来与这太子妃无甚交情，并不愿搭理她。

　　“碧落，换茶。”太子妃拂了拂手，示意众人摈退，倾身朝着赵青冥莞尔一笑：“太傅这是在为太子烦心，做妻子的我能不多虑吗？”苏雪吟说的很轻，只赵青冥听得真切。

　　赵青冥猛地站起身来，抬头却对上苏雪吟的脸，嘴角含笑，红唇如血，摄人心脾，媚眼如丝，闪过隐隐的一道黑气，赵青冥怔在原处，意识全无。

　　“我帮你可好？”苏雪吟扶着赵青冥坐下。

　　“好。”他木然的看着前方顺从答道。

　　伯什带着离尧走到祭坛时，雨已渐消，空气中充盈着雨后新土的清新香气，越靠近祭坛她的感觉便越强烈，不像是第一次她孑然而来。

　　可这一次她手中的长影牵动着她，她心中有一种不可言喻的兴奋，她忍不住大口呼吸，有些喘不过气来，怕自己的心被长影颤的要跳出胸来。

　　“伯什！”离尧停下脚步，伸手抓住伯什的袖子，“我有些害怕。”

　　“怕什么，你一个神仙，我一个神仙，在人间还不能横着走？”伯什反手拉住了她，“长影在，神魔不阻，这世上便没有你不能去的地方。”

　　这话，灵忻也对她说过，可事实却是近万年来除了影河，她哪里都不曾去过，离尧自嘲的摇了摇头，可笑这天道，总是事与愿违。

　　祭台中央已裂，四周神柱陈旧斑驳，一眼望去，空空荡荡并无特殊之处，只有伯什修补留下的痕迹，“这里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些破石头。”伯什看着自己守护良久的祭台，他不知道这些年来是这里困住了他，还是他自己无处可去，主人，他的神主，早已湮灭于天地。

　　“阿什，我还在。”遥远的虚空中传来一阵叹息。

　　伯什不敢相信，多久没人这样叫过他的名字。

　　这祭台中央旋光四起，汇聚成影，是他曾经主人的虚影，白衣翩跹如雪，足踝金环，足下莲座层层盛开，额间红痣显现，神主离尧，泽降世间，哪怕只是幻影，也能震撼众生。

　　伯什不敢相信眼前一切，他急于同离尧求证，希望这眼前的场景不是他一个人的虚幻妄想，“你，你看见了吗？”

　　离尧的身形怔住，手松开了伯什的衣袖，她只看见那祭台中央的流出汩汩的影河之水，灼烈，滚烫，鲜红，如滔天巨浪般向她袭来，将她生生淹没，将她牢牢困缚，她不能动弹，每一寸肌肤割裂，如坠寒冰地窖，彻骨的冷，只怕动一下，她便要碎成靡粉。

　　伯什看向离尧时，也被惊住，离尧的眼中是通天的鲜红，如血泪般颗颗滚落，又似水汽般蒸发消逝，她的身体渐渐向上升起，直到与那虚影重合，她张开口，轻轻唤了一声：“长影。”

　　原本掉落在地上的神剑飞入女子手中，重现神光，伯什想起那日她出征的样子，真正的神，不惧生死，不惧天地，真正的神，只为苍生怜悯，只为天道而战。

　　“是主人，不可能，她明明……”

　　红光照亮天际，天宫中的泽宇惊醒，他看向那红光的尽头，手中的玄天珠被捏碎，流光碎片嵌入手中，尊贵如天帝也会鲜血淋漓，他不能等了，她要醒了，心中是不甘，也是兴奋，这一天快要到来。

　　离尧醒来时躺在伯什的怀里，伯什抱着她，眼里是新生的光彩，如星辰璀璨。

　　“伯什，为什么这样看着我？”离尧的手臂被他箍得生疼，挣扎着从他怀中挣脱。

　　“你，你是她，离尧。”伯什有些语无伦次，他早该想到，长影的主人从来都只有一个，这世间也唯有一个，神。

　　“……对，是我。”离尧刚才做了个梦，她看见自己握着长影，于这天地之间驰骋，所到之处，邪魔尽诛，恣意快活。

　　确如灵忻和伯什所说，这世上没有她不能去的地方，起码曾经是这样，她也想起来，长影自始至终是她的，从未与她分离，可她似乎又忘了什么，她的长影又不应该只是长影，它应该是个活生生的，会笑，会说话，陪她千年万年，游历世间，陪他星河轮转，日月交替，岁岁年年。

　　离尧使劲晃了晃头，她确实记起一些画面，但又只是记起长影是她的剑而已。

　　“我没想到，你竟真的是她！离尧，告诉我，这些年你都在哪里？”伯什有些失控，甚至有些疯魔。

　　离尧的眉头紧了紧，心中盘算着是否该说真话，：“我可以告诉你，但你别告诉别人啊，我之前一直在影河，这地方你可能没去过，是天界禁地，开始只有条花斑绿蛇陪着我……”

　　“蛇？你是说灵忻？”

　　“你认识灵忻！”

　　“离尧，我去去便回，这长影你收好，我不在，它也会护着你。”伯什突然的变化让离尧有些始料不及，但隐约也感觉到伯什应是识得她前程往事的故人。

　　那伯什摇身一变，转眼化作一只黑色雀鹰便往天边飞去，“不能把我先送回去再走吗，不知道的以为赶着投胎呢？”离尧小声嘟囔，见那天色渐暗，不知不觉竟然都两个时辰了，只得拖着疲惫不堪的凡人身躯往回走。

　　果然苏雪吟和赵青冥已自行下了山，徒留了几个仆从等着她，她这个太子，着实做得不够气派。

　　好在下山不用自己走路，舒舒服服在轿子里眯了会眼，她不是不好奇自己到底从何而来，只是以她的天性，过去的事便算过去了，重要的永远是眼下和将来。

　　等离尧踏进行宫，已是亥时，她本想直接回去睡觉，可又怕雪吟担心她，便打算先去她的院落报个平安。

　　可惊喜和意外总是来的始料未及，月光如银，倾泻千里，枫花树下一男一女头首相依，互诉衷肠，离尧比谁都熟悉，那男女背影是苏雪吟和赵青冥，犹如当空霹雳。

　　她心中惊诧，不敢上前，一个是他妻子，一个是他师父，可她心中清楚，其实这两人跟她并无关系，他们所认识的阿弗早已死了，可她现在立在此处，心中却有些乱。

　　赵青冥背对着离尧，并无动作，可苏雪吟似有察觉，靠着赵青冥的肩膀转过头来，眉眼妩媚，娇笑如常，只是这笑甜得腻人，明明是谪仙一样的美人，离尧却觉得胃中翻滚，她想吐。

　　离尧背过身去逃离，往自己房间走去，花前月下，情投意合，她只是个多余的人。人心隔肚皮，她还自以为聪明，其实这世间就没有不求回报的感情，何况男子，见异思迁，误了多少卿卿女子。

　　也罢，这不就是她要的结果，她本就许不了别人未来。

　　只是为何，心中如此郁闷？

　　离尧躺在床上辗转了小半袖香，睡不着，又坐起身来发呆，门外有人影浮现，身段纤细婀娜。

　　“阿弗，你睡了吗？”是苏雪吟。

　　离尧没有出声，那身影徘徊片刻，悠悠说道：“我知道你没睡，阿弗，我只是想通了，若是得不到想爱的人，那便换一个，你会成全的对吗？”

　　“阿弗，彭玉的眼里没有我，可女子浮萍一生，只想找个依托，太傅说他心仪我许久，我乏了，也想找个肩膀靠靠，你不会怪我，对吧？”苏雪吟继续说道。

　　“雪吟，只要你们是两厢情愿，我自会成全。”离尧说道。

　　“阿弗，你待我真好。”门外倩影消失。

　　“好……”

　　离尧读过的话本没有一千也有几百，以前读到无聊处，对剧情也要酸上几句，可真发生在自己身上，她的感觉竟然是头疼，心烦，出汗，失眠一整夜。

　　可即使折腾了一整夜，她仍是想不通为何人心可以变得如此之快，是以早上赵青冥与她打招呼时，她的脸都要背到天上去。

　　太子无心游玩，摆驾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