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在乱世做主公》闻歇

52、遗臭万年

　　竖日，郑奇持节而行，虞熙出城相送。

　　念及郑应似乎与郑奇的关系不错，虞熙特地叫上他一起来送他的堂兄。

　　经过这些天的冷静，郑应已经从惧怕中缓了过来。

　　虽然一贯明哲保身的他很想病上个两年，以此来脱离官府的桎梏。但家族已经做出了与太守合作的决策，他也只能忐忑不安地在主公府邸住了下来。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周遭的同僚都待他非常友善，主公亦温和而又善解人意，堂兄远行还特意给他放了一天假，让他跟来给堂兄送行。

　　果然当初那个阴毒的计策是陈裕这老匹夫想出来的吧，主公这么良善，这么真诚，怎么会如此算计他呢？

　　年轻人养气功夫不到家，不像郑奇那样收放自如，这微妙的小情绪顿时就被站在一边的陈裕给猜了个透彻。

　　怀着作弄的心思，陈裕假装不经意间投来视线，吓得郑应立刻心虚地露出讨好的笑容，他这才像个反派大boss一样呵呵一笑，拉足了仇恨值。

　　这下郑应都不敢在心理胡思乱想了，生怕被人抓了马脚会给堂兄惹来麻烦，便默念祖训来平复心情。

　　陈裕捻须而笑，这不就对了嘛，不好好地仇恨老夫，你还想仇恨主公不成？

　　为人臣子的，哪有让主公亲自背锅的道理？

　　他又不动声色地“照顾”了郑应一番，这种似有似无的恐吓最是磨人，你若当它不存在，又恐自己想的太少，到时候祸从天降而不自知；你若当它真得存在，又恐自己想的太多，最终做多错多，反受其累。

　　总而言之，这种办法用来对付像郑应这样聪明而又不甚聪明的人，就如钥匙插对了锁孔，百试百灵。

　　郑奇忙着跟主公搭话，没有看见自家堂弟的可怜处境，也就无法把他从陈功曹的魔爪中解救出来：“请主公放心，臣定不辱使命！”

　　他昨日一听陈公台的话，就已经明白了渝州现今的战略意图。送礼什么的不过是个名头，实际上他的任务是与周阙商量合作事宜。

　　虽然是第一次负责外交事宜，但郑奇对此行并不忧心，他相信蜀州不会拒绝结盟一事，因为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机了。

　　想必周阙也在等他们渝州的表态吧。

　　裴斐那日说的“谋士的默契”，其实并非全然是玩笑话，聪明人与聪明人之间确实会有一种难以言说的默契。

　　虞熙见他一副“誓死完成任务”的表情，很想开口劝他别这么死脑筋，结盟还有机会再谈，然而命只有一条。

　　但是转念一想，他出发点是好的，可在世人的认知之中，使命远远比使者本人的性命重要，甚至不少使者都因为没有完成使命而羞愤自杀。

　　他要是当庭广众之下如此规劝郑奇，那不是关心他的性命，而是在逼迫他不成功就成仁。

　　以郑奇的本事，此行应该不成问题。但陈裕说周阙此人太过高傲，高傲之人难免看不起别人，虞熙只怕郑奇为了维护他的面子而丢了小命，毕竟这个时代奉行“主辱臣死”的道德准则。

　　不是他多心，而是史书记载的类似的例子简直数不胜数，他可不希望这么像郑奇这么有才能的人，还未来得及施展一身本事就一命呜呼，只留下清名为后世赞颂。

　　希望他的郑从事能始终秉持能苟就苟的行事准则，安安全全地走这一遭。

　　顶着漫天的风雪，郑奇带着兵马踏上了征程。他的腰间依旧佩着长剑，正如当初领命去邺城时那般。

　　还未走出千米远，就见身后一人打马来追，却是程延骑着他的黑马赶了上来。

　　郑奇连忙勒马，身后的队伍也随之停下，他疑惑地问道：“程小将军，可是事情有变？”

　　“无事，只是主公要我带句话给你。”程延大大咧咧地凑近，附在他耳边轻声道，“主公有言，要你以身家性命为先。”

　　他不知这话为什么要悄悄地传达，不过主公肯定有主公的道理，他照做便是。实在好奇的话，回去再请主公解惑就是。

　　程延传完话，一拉缰绳，漆黑的高头大马就后退了两步拉开距离。他朝郑奇抱拳道：“郑从事，一路走好。”

　　不等对方回礼，他就飞快地纵马而去，只留一个肆意的背影隐没在雪中。

　　郑奇神色复杂地怔了一会儿，连程延用词不当都没有在心里谴责一番。

　　直到身边副使小心翼翼地询问，他这才下令继续前行。

　　旌旗迎风而展，猎猎作响。

　　......

　　过年有过年的热闹，虞熙没什么亲戚要走，闲时就爱在街头上乱晃，买些吃食带会家里去同弟弟分享。

　　值得一提的是在初一那天，他看见府里的老大夫带着两个徒弟一大早就开始忙活，扎了个草人立在院中，随后拿着鞭子上去抽打，每人抽了足足四十九鞭。

　　伛偻着身子的老大夫平时一副要入土了的模样，走路慢腾腾的，好似快一分就要摔倒，这时的他却显得十分神气，两只眼睛都冒着精光。

　　马鞭在枯柴一般的手中仿佛是什么神兵利器，舞起来虎虎生风，抽得稻草乱飞，啪啪之声不绝于耳。

　　抽得胳膊痛了，老大夫休息一会儿，喝两口热水，就又继续挥舞鞭子，数够四十九鞭才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虞熙看着新奇，便在旁边静悄悄地围观了全程，一边看着老大夫的徒弟上去抽草人，一边同老大夫聊了起来。

　　“这是什么习俗，我未曾听闻渝州过年有这样的习俗。”

　　老人家气还没喘顺，听见声音却是先犯了职业病，见虞太守气色红润、声音清朗，虽然没有切脉，但从表象上来看应该是没什么病症。

　　先前虞熙其父亡故，因辛劳和悲痛而昏厥时，正是他给虞熙诊断，开了一堆苦涩的中药，熬煮之后的味道简直是惊天地泣鬼神。

　　虞熙一见到老大夫，嘴巴先泛起苦来。比起中药，他更愿意跟陈大佬一起喝茶。

　　下结论只在一瞬之间，老大夫正要拱手行礼，却被虞熙眼疾手快地托起：“不必多礼，且坐。”

　　二人坐在院中的石桌旁。老大夫习惯性地摸了摸胡须，对于这位脾气温和又尊重医者的太守，他是相当喜欢的，便仔细地解释了起来。

　　“回太守的话，这草人有一个名字，叫做柳奉。”

　　“柳奉？”虞熙听着耳熟，忽然想起来了什么，“可是那个害死李崇山将军的军医柳奉？”

　　先前听谦臣提起，他对此事好奇，特意查了下典籍，这才搞清楚了事情的始末。

　　那是发生在战国时期的事情，李崇山是齐国的名将，曾凭一己之力迎战三国联军，数次将风雨飘摇的齐国从生死线上拉了回来。

　　不过此战国非彼战国，此齐国也非彼齐国，这是发生在另一个时空的事情。

　　李崇山此生的最后一战，是与梁国对垒。当时梁国兵强马壮，兵力三倍于李崇山之兵马，但还是被抵挡在了齐国的边境之外，丝毫不能寸进。

　　打不过李崇山，梁国的将领只能使阴招对付他，收买军医只是其中一个办法，他还派人散布李崇山造反的流言，贿赂齐国大夫在君王面前说李崇山的坏话，还找了不少刺客暗中刺杀......

　　做了种种安排，谁知道最后居然是小小的军医柳奉做成了此事。

　　李崇山死后，齐国再无人能抵挡梁国的军队，齐国也就这么灭亡了。

　　若只是死一个名将，柳奉还不一定能“青史留名”，可作为灭亡齐国的关键人物，他的大名自然就传到了后世，还凭一己之力坏了军医的名声。医者也多受其累，遭到诸多质疑。

　　“正是。”老大夫点点头，“传闻李崇山将军的妻女流落他乡，年节见左邻右舍都阖家团圆，思及自家郎君泪流不止，其女便按卦爻之术扎了个草人，叫母亲拿鞭子抽打，而远在千里之外的柳奉则哀嚎惨叫，满身鞭痕。”

　　“自那以后，世间所有为医者皆效仿之，叫柳奉这恶人死后也不得安宁，年年岁岁受鞭刑之苦。”

　　“原来如此，多谢解惑。”虞熙暗自思量，如果史书记载没错的话，柳奉此人应该在李崇山死后不久，便被一个崇拜李将军的游侠儿杀死，怕是没机会活到过年受鞭打了。

　　如果后世要给李崇山将军立像，说不得也会像岳飞一样，在他脚边放上柳奉的跪像。

　　老大夫讲的应该是民间传说，与正史有所出入。不过虞熙没有上去抬杠的想法，反而是做出一副“受教了”的样子：“那四十七数又是何种说法？”

　　“四十七是为一周期，一年一人四十七鞭，就是每天一人打一鞭。”休息了许久，老大夫的气色好了许多，呼吸也平稳了下来，“不过还有一种说法，四十七在卦象中卦名曰困，这是李将军之妻女要让柳奉永世困顿，难享福运。”

　　虞熙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对于这些迷信的讲究懂得不多。

　　每年过年都不忘拿鞭子抽柳奉，他感觉这其中不仅仅有李将军妻女的仇恨，还夹杂了医者们对柳奉此人的怨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