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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新年已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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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里的红梅凌寒绽放,成了白茫茫的冰雪中唯一的艳色。
每次看到枝头的花朵,虞熙都会觉得心情好了许多。闲暇时握着手炉,在檐下赏雪赏梅,年关将近的繁琐事项并没有给他的生活造成多大影响。
他一直把政务抓得很紧,许多事情其实并不需要他来操心,但他还是兢兢业业地将它们都全部过目。
倒也不是他愿意多费心思,实在是不这样做总让他感觉心里没底,夜里睡觉都睡不安稳。虽然实际上并没有起到多大作用,无非是求个心安罢了。
过年多是些仪式感的准备,一向务实的虞熙自然不会投入太多精力在这里面,干脆直接吩咐手下人去办。
他唯一需要做的就是适时地露个面,烘托下与民同乐的气氛就好。
只有祭祖的事情他得稍微留意,不过虞家也没什么祖宗可祭,只用一下祭祀虞芒,他们家的家谱就是从虞芒开始记录的。
再者比较麻烦的事情就是送礼。他是太守,过年肯定得收到不少礼品,除了平城的世家,平水对面的洄湾、洛城也会送来不少的礼物,毕竟名义上还是奉他为主。
他也不能当个只进不出的貔貅,也得准备一份价值对等、身份相当的回礼。
好在有云纸这个华而不实的东西,一来一回能让他赚到不少差价。
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他要养兵,要给官员们发工资,还要拨款救济百姓,每一项都是支出的大头。
难怪管账的薄曹从事老得快,每天看着钱粮如流水一般花出去,账簿上一连串的“出”字,能不愁眉苦脸吗?
那些与他关系不怎么密切的小世家,拿府库里的金银珠宝应付了就是,只是需要拿着当初的礼单核对一下,别把人家给他送的礼品又给送回去了。
亲近之人的礼物当然得他亲自准备,不过对于虞熙而言,这并不是什么担子,他很享受为众人准备惊喜的过程。
上天似乎也想过个好年,这段时间没给他整出什么突发状况。只是在除夕夜那天,在府上与大家一起守夜的时候,陈大佬忽然给他送来了一个惊吓。
“送礼与周玄戬么......”
跟在大佬身边耳濡目染了这么久,又亲身参与了几次谋划,虞熙再也不是当初的那个政治小白了。陈裕只需提一句,他就隐隐明白了什么。
程延很是不想赞同陈功曹的提议,他与父亲驻守邺城时没少跟蜀州军队交手。他最痛恨的人是害死先主的成贼,其次痛恨的就是老打他们渝州主意的周阙。
但他没有吭声,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痛饮他好不容易蒸馏出来的烈酒的刘宗和罗蹇,将对陈功曹的怨念全转移到了他们俩人身上。
察觉到背后的目光,罗蹇淡定地又倒了一碗酒,直接忽略了过去。倒是装模作样的刘宗表情又没跟上感情,像是抽筋了一样。对着这么张脸喝酒,稍微有点倒胃口。
虞瑾乖巧地跪坐在兄长身边,他一向对气氛敏感,料是兄长他们谈到了大事,便默默地减少存在感,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郑奇老神在在地眯着眼睛,好像在打瞌睡一样。一直在当背景板的他听到这里立刻就恢复了精神,掠过这群眼里只有酒的莽夫,向主公那边投去探寻的视线。
被陈裕从头算计到尾的他对这位老者的性情再清楚不过,当他开始提议一件事情的时候,那绝不会是灵光乍现,往往都是早有预谋,暗戳戳地做好准备后,才会选择恰当的时机开口。
所谓的天下大势向来都是英雄所见略同的,搭上车的人给马儿嘴里塞满草料策鞭驱赶,被车轱辘碾到脸上的人则死中求生寻机破局。
难点不在于看出了大势所向,而在于看出后该如何改变细枝末节,让大势朝对己有利的方向发展下去。
若操作不当,很有可能就当了陪跑,甚至被历史的浪潮拍个粉身碎骨。
辛泽退兵后,虞熙一直是把周阙当做假想敌的,他怕周阙打淮州再往前打一点,就要反过头来打他们渝州了。
周阙对渝州早有图谋,他不会天真地以为送个新年礼物他们就能握手言和,然后订下互不侵犯的和平条约。
外交行为归根结底是为利益服务的,只有共同利益才能让两个诸侯的关系缓和下来。
很明显,他们和周阙最大的共同利益就是有一个共同的敌人——成参。
周阙取了半个淮州,现在跟成参可以说是水火不容。而虞熙自己也和成参有着不共戴天的“杀父之仇”,他们俩联合起来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只是善意的信号应该由他们渝州先放出去,毕竟跟周阙的势力比起来,渝州一方处于弱势,虞熙本人还是个未成年。
甚至如果虞熙再没节操一点,见面就能把周阙叫叔叔了。
他沉思一阵,盘算着各中得失。
作出掀起一场战争的决定对他来说有点艰难,不是因为所谓的仁慈和正义,只是基于最现实的考虑——打仗从来都不是一本万利的事情,负担一场战争说不准会拖垮渝州的财政。
养兵只是费钱而已,打仗那根本就是在烧钱。这种规模的战争,上千石粮食投进去也就听个响声,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
不过跟周阙打好关系没什么坏处,先不说要不要出兵搞垮成参,把泰原拿回来就是赚。
思即此处,虞熙便吩咐府中管事给周阙备一份礼。这是政治意义上的表态,按照礼教规范来就好,常年处理此事的管事完全能够胜任。
见主公做好了决定,郑奇适时地提议道:“主公,不妨遣使同去。若周蜀州有要事相商,我们也有足够身份的人能当场应对,不至于浪费时间。”
虞熙闻言点点头:“言之有理。”
说罢,郑奇正准备功成身退,就见主公和陈公台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他,不知所以的程延也疑惑地看了过来。
郑奇:“......”
这一刻,他努力地维持住了脸上的笑容,在心里把陈裕和程延骂了个狗血喷头。
......
借着新年的喜庆,虞熙把藏书阁的消息放了出去。同一天早上,那座早已建立好的藏书阁闯入了士族们的视野。
四层的小阁楼里存放着虞太守家中所有的藏书,听闻陈功曹也捐出了自己的收藏,那可是做过守藏史的人啊!
标记身份位阶的铜牌发放到官员们的手中,凭借此铜牌证明身份,他们可以在藏书阁中阅读符合权限的书籍,但是不能抄录,也不能把书带出藏书阁。
尽管如此,能有机会学到那些书中的知识,让渝州大小官员欣喜若狂,未入仕的士族子弟亦是眼红不已。
目前藏书阁只建在了平城,听闻邺城也在修建,待开春后就会把抄录好的书籍送过去。
士族们写信寄给远方的亲朋好友,细作们快马加鞭地将消息传回各州。新年还未结束,整个大楚就因此事沸腾了起来,不知有多少文人武士都在收拾包裹,想要来渝州求一个官位。
虞熙虞璟然的名声,第一次传到了天下人的耳中。
不止他一个人挑中了新年这个富有寓意的时候,想要趁机搞点大动作,远在京师的谭邕也是如此。
他将新皇登基的时辰也定在了新年,顺便跟新年庆典一起办了。
具体以哪个为主,那就只有参加过的人才知晓了。
不过这年头皇帝每过几年就要换一个,大家都对此习以为常。地方官员都秉持着“知道了”的态度继续过节,诸侯照例发榜表示对先皇驾崩的哀伤,同时表示愿意臣服于新皇的统治。
不光是谭邕杀皇帝杀出流程来了,经历了这么多次登基的各路诸侯也拥有非常丰富的应对经验。
唯有一些对大楚还抱有幻想的老臣满面凄然,在众人都在欢庆新年之时躲在家中抱头痛哭。
楚晏摩挲着藏在袖中的象牙匕首,像个真正的孩童一样无助地坐在主位上,频频看向正与众臣谈笑的谭邕,好似是在求助一般。
但那个正忙着接受敬酒的中年男人并没有注意到他的视线,额上的皱纹随着笑容清晰浮现。紫色的袍服绣着华丽的锦纹,领口处被酒液浸成了深色。
或者他注意到了,只是没有在意罢了。
然而楚晏依旧锲而不舍地望向他的后背,恨意和寒芒被深深地藏在心里,那双眼睛微微湿润,做出懵懂又惶恐的纯洁姿态。
官员们或是欣赏着舞女们动人的舞姿,或是举着酒盏穿梭于席间。偶尔有人担忧地看向坐于主位的小皇帝,也害怕引火上身,悄悄地扫过两眼就移开了视线。
楚晏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所有人的作态,看着、记着、思索着。
那个会躲在皇兄怀里哭泣的小孩,埋葬掉了自己所有的软弱。
将他和死亡隔开的人已经不在了,他得独自面对死亡的深渊。
坐在龙椅上的那一刻,他看到了自己生命的尽头。
像他的所有皇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