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 2 章 ...
-
贺峻霖风尘仆仆地赶来时,痕迹人员和现勘人员已经各就各位忙碌着手上的工作,开始提取现场的潜在证物并拍照保留现场照片。
“你的防护服呢?”走在前面的严浩翔回头瞥了一眼身后的人,注意到他和在场的各位有些不同,“证件没带,防护服也忘记了?”
贺峻霖被这么说,这才发现自己走得匆忙,派得上用处的东西是一样都没拿:“第一次出现场有点紧张……”
这话说得和没说差不多。
他在严浩翔心里迷迷糊糊爱犯事儿的形象怕是又要加深了,贺峻霖暗暗想到,恐怕他大清早地跑过来,就是为了向严浩翔证明自己是个丢三落四的迷糊蛋。
按照规定,贺峻霖没穿防护服不能进入现场。不单因为他是法医,每个进现场的人都需要穿上防护服、手套、鞋套、头套和口罩一系列防护用具,全副武装才被允许进入。
一个是为了保护案发现场不被破坏,还有一个是为了他们自己的人身安全。
在法医进行解剖确定死因之前,谁都不知道死者的死因。
如果是被物理袭击致死,并不会影响到进入现场的人,但如果涉及到化学用品或者是其他更不被肉眼所见的原因,没有这些防护用具的隔离,他们的身份随时会从调查者变成受害者。
没有防护套装贸然进入尸体现场等同于光脚走在沙滩边,一不小心就会掉入未知危险所设下的陷阱里。
“你去我车上。”严浩翔叫住了旁边拿着证物袋正要往回走的年轻警官,“帮我把放在副驾驶上的箱子里的备用防护用品拿过来。”
那人起初愣了一下以为他有什么指示,亮晶晶的眼睛在听完他说的话之后,不自觉地转到了站在严浩翔身后的贺峻霖,点了点头往车的方向走去。
贺峻霖接过严浩翔的防护服后朝他笑了下,想借机示个好,毕竟严浩翔难得让贺峻霖碰他的东西。这个洁癖怪允许让他穿自己的防护服——虽然说是一次性的——是不是象征着他们关系进了一步呢?
严浩翔是个洁癖到了极致的人,从小纠缠他到大的贺峻霖在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有所领略。
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父母的饭局里。
挨着他坐的贺峻霖因为年纪比他大两个月,自然担起了作为哥哥的责任,期间一直给他夹菜,怕他因为害羞不好意思吃东西,然而严浩翔大多都不太碰。
那天贺峻霖还没意识到是为什么,还以为只是严浩翔不爱吃,于是一直变着法儿地把餐桌上不同的菜加到他碗里,直到后面的几次相处之后才明白,严浩翔这家伙不是不爱吃这些菜,是不爱吃他贺峻霖夹给他的菜。
依旧面瘫的严浩翔对于贺峻霖这故作甜甜的微笑没有任何反应,贺峻霖甚至觉得他看都没有看自己,转身投入到现场勘测与指挥中。
“呆子。”
贺峻霖手脚麻利地穿上防护衣,看着严浩翔的背影闷闷地抱怨了一句。
死者被发现时是□□的状态,以一种扭曲的姿势俯卧在满是树叶的泥土地上。通体雪白,像是得了白化病一般,从脖子到脚丝毫没有色差。
一道又一道的看起来触目惊心的伤痕在他的背部绽放,青紫色,被白色皮肤衬得十分显眼。这些伤痕虽然看起来血腥,实际上并不能在短时间内起到威胁生命的作用,然而凶手还是在这里,耗费时间地用利器一道又一道地划过,仿佛是一种胜利后的狂欢。
尸体周围散落着厚厚一层的树叶,是秋季特有的颜色,在清晨阳光的照射下,红得快要着火。
雪白的身躯和火红的背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仿佛在火海中沉睡一般。
身体和土地接触的部分已经产生了片状的尸斑,有的尸斑明显到不用挪动尸体,从侧面就能看到些许,从尸斑颜色和形状初步推测死亡时间应该昨天晚上。
仅仅只看了一眼,贺峻霖的应激反应瞬间涌出,胃里泛着酸水,强烈到他想扶着旁边的树干呕。好在死者死亡时间并不算久远,周围的空气没有掺杂着令人不适的腐烂气息,略带一些薄荷味——应该是死者生前散发出的信息素,残留在了现场。
“你先跟着我进行粗略的体外检查。”
老徐来得比贺峻霖早,早就蹲在死者旁边大致了解了下他体表外的受伤状况:“你刚来没多久不用动手,看着我做就行了。”
贺峻霖点了点头,跟着老徐绕着死者走了几步。
并不是每一个报法医专业的人看到尸体心里会毫无波澜,起码贺峻霖不是,他从小就对这样的场景有抵触心理。
当初贺峻霖的想法并不是报法医,而是刑警。虽然两者都需要去现场,甚至刑警要做得比法医少不了多少,危险系数也比法医高很多,贺峻霖的第一志向还是刑警。
并不是因为他有多想报效祖国。
在高三填志愿的那天晚上,偶然间他听见他爸谈起了严浩翔。
“老严家的孩子准备去警校了。”贺爸爸叹了口气,“你就没啥想法?”
之前贺爸爸也问过贺峻霖的志愿,每次答案都是——没想好,不知道,都可以。
贺爸爸知道严浩翔是因为他和严浩翔的爸爸是大学同学,虽然毕了业之后被分到了不同的警局做刑警,但他们在大学期间就是铁哥们儿,毕了业后自然不会因为分开工作就失去联系。
即便是结了婚,有了各自的家庭、各自的生活,变得更加忙碌,他们也会时不时地叫对方出来聚一聚、吹吹牛,这也是严浩翔能在饭局里认识严浩翔的原因。
许久没出现的名字自己晃晃悠悠地跑到了贺峻霖的耳边,他那颗沉寂了没多久的心又开始躁动。
那天晚上,他借着书桌上暖黄色的台灯反复翻阅着老师发下来的高考志愿填报指南,思索着如何可以填一个离严浩翔近一点的学校,认真得比备考高考还要认真,生怕错过任何一个机会。
“本专业仅招收alpha和beta的应届毕业生,注:优先录取alpha。”
贺峻霖盯着这句子反复读了好几遍,觉得是自己看错了或者是理解错了,不知看了几次后,最后自暴自弃式地把手里的高考志愿填报指南拍在桌子上。仿佛被拍在桌上的不是一本薄薄的高考手册,而是他所憧憬的美好未来。
“怎么还歧视omega?
赤裸裸的歧视让贺峻霖无言以对,这样一限制导致他连报考侦查系的机会都没有,更不要说能不能被录取。
伪装成alpha是不可能的。
他从知道自己是omega的那一刻开始档案里写着的就是omega,更别说他奶油味的信息素有多明显了。
再看了看,刑警学院不设限制的专业是少之又少,可怜巴巴地筛选了一遍,勾选出来的专业要么是刑事科学技术、信息安全,和严浩翔报考的专业差很多;
要么就是法医学、痕迹检验,离严浩翔近是近了些,但是对贺峻霖来说有点“危险”。
他害怕这类场景,胆子小到看虚构的恐怖片都不敢把眼睛睁开,有一次不小心看了一眼,晚上噩梦连连,更不要现实生活中跑到凶案现场看尸体。
贺峻霖咬咬牙,最后填了个法医学。
贺峻霖填报法医学赌的是以后工作可以常见面,而不至于为了严浩翔考进警院,他们接触的时间只有大学四年,毕业了就各奔东西两不相见。
“怎么了?”
严浩翔和贺峻霖并肩走着,贺峻霖的表情痛苦纠结得过于明显,迟钝如严浩翔都能察觉到他的不对劲。
贺峻霖摇摇头,他身体的确发虚没什么力气,走起路来都是轻飘飘的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样,背部还出了点虚汗,微微打湿了衬衫。
但他是法医,在别人面前——特别是在严浩翔的面前——露了怯,属实是丢脸。
他还记得大四一开学,第一节解剖学的课上,解剖学老师就站在讲桌前拿着粉笔,半开玩笑打趣道:
“我见过不少学生大学期间对着大体老师什么感觉都没有,操作起来也是麻溜得很,成绩自然是不错。毕了业跑去工作了,一看到尸体就腿软,解剖刀拿起来都抖抖索索的,更不要说其他的了。”
“我希望你们毕了业之后不要这样,太丢脸了。”
对不起了老师,我辜负了您的厚望。
贺峻霖轻轻擦拭了下额角不被人察觉的小汗珠。
还好此刻对面跑来了个痕迹人员,有事要对严浩翔说,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严部,我们在前面发现了作案工具。”
严浩翔听后想都没想,随即跟着那人往前走了几步。
地上摆着的是一根类似棒球棍一样的棍子,还有一个带着血迹的生了锈的平角锥。
这两样物件都被掩盖在树叶底下,看起来凶手的意图是想要故意隐藏这作案工具,但粗心大意地就这么把它们丢弃在距离尸体没几步路的地方,藏的方式这么随便,又好像是等着别人发现它。
严浩翔盯着眼前的作案工具一言不发,过了一会儿终于开口:“这两个月里,这是第几起了?”
那人愣了下,似乎是在回想,回答道:“回严部,第三起了。”
老徐熟练地脱下手上的橡胶手套和身上的蓝色防护服,随手丢弃在处理回收箱里,举着双手走到一边的洗手池按了几下洗手液。
一旁贺峻霖还穿着沾有血迹的防护服,心里被刚才的画面冲击得仍旧没有缓过神来。
反应这么大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在现场他没有机会翻动尸体,并没有看到死者正面,本以为会和普通尸体一样,最多就是多了几个伤口。刚才他和老徐一起解剖死者,终于有机会看到死者正面。
不知道凶手出于什么心理,凶手将死者残忍杀害后,又用利器将死者的面部划得面目全非,有几处还有被化学药剂腐蚀后的焦黑。
如果两人之间没有深仇大恨,那么这个凶手一定是个心理变态。
“死者后脑勺的伤口是用钝器猛击造成的,作案工具很有可能就是我们在现场发现的棍子。”
会议室里,一群人围着长方形的会议桌端坐着,齐刷刷地往幕布看去。每个人的面前都摆着一个厚厚一本的皮质笔记本,手里握着笔随时准备写点什么。
会议桌前是一个几乎占满了一面墙幕布,投影仪上播放着老徐今天解剖鉴定的照片,贺峻霖站在幕布旁边解释着每一张照片。他正在报告今天的解剖结果。
“这张是我们把后脑勺伤口周围的头发剃下来后创口的照片。”
贺峻霖用红色激光笔指了指上面直径大约2.5cm的伤口,
“这应该是死者最开始受到的重击,可能也是导致他晕倒或者无力还击被凶手占上风的原因。”
贺峻霖摆了摆手,切换到后面了一个幻灯片。
“死者颅骨有骨折痕迹,左太阳穴有四个长度约0.5厘米伤口,应该是平角锥猛击所致。”
“背部被棍棒猛击导致脊椎骨折。”
“这是死者面部受到的划痕。”
这张照片他是忍着恶心拍的,即便隔着幕布看着,贺峻霖的眉头不由自主地纠结在了一起,
“伤痕太多了,粗略地统计了下大约在八十多下,五官被浓硫酸严重腐蚀导致没有办法识别面目特征。”
“在死者颈部有凶手用力的掐痕,颈部皮下并没有明显的溢血,表示这是死者濒临死亡时产生的掐痕,也是死者完全失去生命体征的直接原因。”
“还有关于现场的薄荷味,是死者的信息素的味道。关于凶器,除了上面浓重的血腥味和死者的DNA之外,我们没有在凶器上找到指纹或者其他任何生物性物证。”
贺峻霖的汇报完毕,接下来是严浩翔。
“死者被发现时身上没有衣物、证件一类的可以代表他身份的证物。有两个可能,一个是死者的确是生前遭到了侵犯,还有一个情况是凶手不希望我们这么快找到尸源。”
“根据贺峻霖所提到的面部特征被模糊。”
刚刚回到座位,坐在严浩翔斜对面的贺峻霖一抬眼就对上了严浩翔投过来的短暂视线,心里打了一个激灵。严浩翔只是习惯性地提到谁,就会往谁那边看一眼,很快他就移开了视线继续汇报。
“我更偏向于第二种情况。”
“尸体周围的鲁米诺试剂检测出来的血液痕迹符合尸体的外表受伤位置,但是现场有拖动的痕迹,从不远处的行人道那边开始到死者被发现的地方,有一条很明显的轨迹。”
“加上现场勘测,我们推测死者被袭击的第一现场不是这里,而是不远处的行人道。”
“所以我推测,完整的作案经过应该是凶手在行人道用棍棒袭击死者,死者受到重击无力反抗后倒地,随即凶手把死者拖到行道树后的泥土地,拖行数十米后又用棍棒猛击背部。”
“如果死者受到过侵犯,应该是在这个时候受到侵侮。”
“现场除了死者的DNA,很可惜,我们也没有发现任何关于凶手的信息。”
……
他抱着自己的上午攥写好的报告往外走。
贺峻霖的记忆里他不记得今天的会议是如何结束的,也不记得是怎么走出会议室,就连严浩翔在他后面叫他的名字,他都像自动屏蔽了,没有听见。
“贺峻霖。”
严浩翔见贺峻霖一直没有回应,干脆直接走过去在他耳边叫了下他的名字。
正在往前走着的贺峻霖被吓了一跳,瞬间回神。脸上却还是一副呆呆的样子,眼睛聚焦了几秒才对上了严浩翔的脸。
“做得不错。”
话音刚落,严浩翔就闻到了突然脸红的贺峻霖身上瞬间被释放的奶油味信息素。
做得不错……
原本今天贺峻霖因为第一次解剖,做什么都心里发虚,严浩翔的一句无意间的夸赞让他的心情好了不少,走在回家的路上脚步都开始轻快了起来。
这条路是他精心挑选过的从刑侦局回家最近、最安全的一条路。虽然路上的人少得很,但每个路口都有安装好的监控器,每条路附近都有小区居民楼,不至于有人胆子大到在随时会有人经过的大马路上图谋不轨。
的确不会有人明目张胆地在这条路上对他下手,但是他没想过会不会有心术不正的人并不打算此时下手,而是默默地在暗处等待着一个可以出击的时机。
晚上十一点的街道只有三三两两的人、还有偶尔机动车道里飞速行驶过的车,并不是这座城市的人没有夜生活,最近接二连三发生的命案让他们晚上能不出门就不出门。
贺峻霖的脑子里正自动放着欢快的歌,心里无声地哼着,背着包往前走着。与此同时,就在距离贺峻霖差不多十米开外,一个身穿黑色外套的男人也在往着同一方向走去。身旁的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极长,一前一后却十分默契地没有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