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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樱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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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
荒野的一片空地,大火。叶焚站在一边,呆滞地看着火舌吞噬叶燃的衣角。
他没法不去回想。苍茫雪山上,那个身上披着阳光的小孩欢快地跑向他,喊着“四师兄”,身后的雪地里留下一串小脚印,又被他抱在怀里。冬天天冷,这小孩就把生了冻疮的冰凉小手塞进他的衣领里,咯咯咯地笑出声来,露出一口小豁牙。他笑骂他,却只能任由他这样做。山上确实是很冷啊,说话都要呼出一团一团的哈气。
如今,这淘气的小娃娃,却成了火光中的一缕飞灰。
岳如明走过来,低声说道:“叶大侠。我们会拼尽一切,为叶少侠报仇的。”
叶焚瞥了她一眼:“但愿。”
岳宁星看向燕归,燕归点点头,意思是会着意追查墨凉的下落。岳如明看见他们的小动作,跑过来:“燕伯伯有什么头绪吗。”
燕归仍是点头,心说当然有头绪,在你身边找就好了。其实,他们上次出现,就已经被燕掠阁察觉。可是没过一阵子,手下就说他们突然失踪,想不到现在又出现。这样说起来,还真是离奇。燕掠阁对于洛城和南城,一向是了如指掌。燕休给他的指示是:“你要比青峦庄更加了解他们的封地,甚至是每一棵树的每一片树叶什么时候怎么样会落下来。”燕归也一向自信能做到。可是,燕掠阁,怎么忽略掉这样的一伙势力呢。
他想着,一惊。
莫非,有内鬼。
洛城。
岳安婉正坐在窗边愣神,李悬玉端了安胎药来,放在她手边,把她吓了一跳。
燕归出发之前,干脆叫李悬玉和燕辞留在青峦庄,以此避免燕掠阁内宅不必要的争吵,也可以保护她们母女两个。李悬玉觉得岳安婉格外辛苦,也为岳宁星的离去而感到愧疚,因此总是陪在她身边,想要照顾她。
“多谢李姐姐。”岳安婉叹了口气,将药端起来一饮而尽。李悬玉又拿了清水来给她漱口:“岳二爷,吉人天相。不会有事。”
“谁会想这个没良心的人。我是在想如明。她真是叫我们惯坏了,太无法无天,谁也不说一声,自己想走就走了。此去路途遥远,她一个女孩家。”
李悬玉安慰地将手搭在她肩膀上:“不是传信过来,他们已经会合了么。青峦庄和燕掠阁,在各地都有分部。她受不住,自然会有人护送她回来。”
“是。”岳安婉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过几天,松雪他们要大婚。可是我这心里,总是有一点……算了,不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最近的确是不太平。不过,青峦庄燕掠阁两家结亲,谁敢来胡闹。那也太自不量力。”
“此话不错。”岳安婉仍是忧心忡忡,怎么也坐不住,干脆站起来,“李姐姐有别的事么,要不要陪我后花园走一走。”
“我们走吧。”李悬玉说着,连忙搀扶了她一下。岳安婉被她小心翼翼的样子逗笑了:“怎么一个二个的都这么怕我,好像我是一碰就碎的瓷娃娃。”
“你如今这个年纪不比年轻人,当然要多注意。忧思过度,不利于安胎。”
“我想,父母子女,什么夫妻之类的,都是缘分。留得住就留得住,留不住谁也没办法。”
“怎么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没什么。只是我心里实在不安。”岳安婉的手搭了一下自己的心口,“我昨天,做了怪梦。梦见我家里那个,和人械斗,受了重伤,全身都是血,脸上也留了这么长一个伤疤。”
李悬玉被她逗笑了,摸了摸自己的脸:“想必是天天看我看多了,才做这么吓人的梦。可不敢在你眼前晃。梦见这也就罢了,要是生出孩子来长得像我,我可就真说不清楚了。”
“什么啊。”岳安婉也笑了,“我看你脸上这伤也好多了,过几天应该就看不出来了。”
“但愿。”李悬玉摸了摸脸,“其实无所谓。我都一把年纪了。”
“虽说你不在意,可是脸上总是没有这么一个伤疤好。”
“那也是。”
岳安婉走着走着,不自觉地走到羽竹轩。她一直喜欢这里的翠竹,如今正是初夏,这竹林挺拔秀丽,带着缕缕清风。自从岳松雪和朱樱来了羽竹轩,这里的院门就总是半开着,好像在迎接随时会来拜访的客人。院子里,除了翠竹,还有几株低矮的樱桃树,上面结了一串串的红樱桃。朱樱正拿着一个小篾筐,筐里垫着翠绿的竹叶子,还有刚刚摘下来的鲜红欲滴的小樱桃。她听见她们的脚步声,就笑着回头,喊她们:“婶婶,姨娘。怎么不进来坐呀?”
岳安婉笑着应了一声,进院子里来,坐在一边的竹凳上:“樱桃都熟了么?这么快。”
“熟透了。”朱樱把筐给她们看,“就是没法吃,太酸了。”
“是么,我尝尝。”岳安婉听她说酸,突然就想吃了。
岳松雪闻言,端了一个白瓷碗来放在桌子上,碗里都是鲜红的樱桃。他自己先吃了一颗,说道:“这些是洗好的。”
岳安婉捻起来一个,尝了一口。这小樱桃的确是熟透了,皮很薄,好像清水过一遍就会把皮洗破了一样。咬下去,汁水一下子涌出来,酸得人一精神,溢满了清新的野樱桃味道,剩下一个小小的樱桃核。李悬玉也尝了一个:“嗯,真是够酸的。都说什么酸儿辣女。我想起来我怀着阿辞的时候,就喜欢吃酸的。”
岳安婉笑了,一颗一颗地慢慢吃起来:“其实是吃什么都吃不下,反胃,吃酸的开胃。”
朱樱也知道她心中所想,叹了口气:“婶婶别太担心。有师兄同去,一路也会有人接应。一定会没事的。二叔和明姐姐,从前也是经常出门。”
“是,借你吉言吧。”
“婶婶爱吃这樱桃吗,那就多摘一些去吧。”朱樱说着,又去摘樱桃,“这都熟透了,有的都掉在地上了。除了婶婶,没人敢吃,太酸了。”
“我一个人怎么吃得了这些。其实这樱桃吃起来风味不错,可以留着酿酒。”
“我也这么想。如果冬天能喝到夏天的樱桃酒,应该是一件美事。”朱樱说着,不由得笑起来,将摘好的一筐樱桃递给岳松雪。岳松雪接过,用井水反复清洗樱桃,又摊开晾干。这两个人都穿得很朴素,像寻常农家一样挽着衣袖,和别处精致奢华的布置似乎格格不入。李悬玉看着他们,突然就有点明白为什么岳安婉喜欢往这里来了。
岳安婉有些抱歉地说道:“过几天你们就要大婚了,可惜,你们叔叔那时候赶不回来。”
朱樱笑着摇摇头:“没关系。这场婚礼,做给那些外人看的。”
“总之,那天鱼龙混杂,一定要小心,谨言慎行。”
“是。”
“你师父她会回来吗?”
“师父在山里采药,回不来。”
“那这么说,燕掠阁是没有长辈来参加了。”
李悬玉插嘴说道:“不过,燕家的小子来也是一样的。正好给少阁主一个表现的机会。”
“是。”朱樱伤感一笑,想起远在蜀地的师父。不知道,她一个人在那里,会不会孤独寂寞,是不是还在酗酒。不过,这些恐怕不是她有资格担心的。从前见师父,只知道她是师父,那个独行侠每年如同鸿雁一般准时,一身酒气,蹭店里的酒喝,装作漫不经心地教她读书习武。如今见师父,却是燕掠阁的老阁主,叱咤风云的人物。于是,师父就好像离她很远很远。自己即便是陪在她身边,也只能触碰到她的影子。
岳安婉看着朱樱,暗叹一声,心说幸好她娘家靠得住,嫁到了一个不会欺负她的人家,她的丈夫又全心全意在她身上。否则,她没有生育的能力,不知道要如何被夫家明里暗里指摘,怎么可能允许她有这种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幻想。说起来,怎么一个女人,生来就要这么命苦,只能看着夫家的脸色。
岳安婉想着,手轻轻搭在自己的小腹上。她越来越希望这是个男孩了。
羽竹轩的院子之外,岳宁瀚正好经过,向里面看了一眼,看到了岳安婉和李悬玉,想了想还是没敢进去。虽说光明正大,但是叫人传了闲话,真是好说不好听。他心里想着孩子的大婚,也想着傅家。他知道,就算是李悬玉真的是因爱生恨而撒了谎,那也无所谓了。最要紧的是,既然傅家没有合作的诚意,那就只能排除异己。对于傅寻欢来说,最好的办法,应该就是反咬一口,只说所有的证据都是伪造,说是被人陷害。反正,青峦庄不可能再和轻云派合作了。如果闹到那个地步……
他慢慢踱着步,渐渐走到花园,远远就望见那棵高大的梧桐树,树下是一群侍女正在抬头看,还有一个身影,一袭姜黄色,蹭蹭蹭几下子上树,从树枝上抱出来一个小小的毛团子。看花色,是一只狸花猫。
他看着看着,忍不住喊了一声:“小心!”
木结香听见他喊,回头看了他一眼,差点一脚踩空。她跌跌撞撞地抱着猫从树上翻身下来落在地上,一边的侍女都高兴地为她鼓掌。
他走过去,问道:“伤到了吗?”
“没,没事。”她有些慌乱,怀里仍旧抱着那只猫。
他笑了笑:“是猫跑到树上下不来了吗。”
“是。”
“好笨。”他说着,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
她有些不服气:“若非庄主分我的心,我也不会差点跌下来。”
他见她急了,反而得逞地笑了:“行,是我的错,给你赔罪。”
她有些嗔怪又羞涩地瞟了他一眼,没答话。
他轻咳一声,没话找话:“现在哪里当差?”
“玄月斋。”
“要好生侍奉。”他说着,轻轻用手指抚了几下她怀中的脏兮兮的猫,“玄月斋的狐狸很凶,不要抱它进去,会打架。”
“是。”
他想了想,实在没话可说,看了她几眼,便接着向前走。木结香看着他的背影,想追上去,问问他好不好,可是又觉得没必要问。这个人,就这样站在她面前,像从前又不像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