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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6、休战 ...


  •   “岳王爷。你对你的大军,有什么看法。”

      “看法?我已经不是王爷了,不过一介草民,能有什么看法。”岳宁瀚心知他谈话的主题是这场一触即发的战争,反而想打探他的口风,“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一场仗而已。”

      杨昭文见他这悠然态度,有些愤慨:“岳王爷是觉得,一场战争根本就无所谓吗?”

      “难道不是?”岳宁瀚嘴角微微勾起笑意。

      “且不说平民百姓。若不是为了战争,你也不会落到妻离子散的下场。”

      岳宁瀚听得心里作痛,杨昭文自知失言,也沉默下来,垂了头等着他先说话。

      岳宁瀚严肃地说道:“当年参战是迫不得已,是奉了圣命。青峦庄的人在战场上,只是保障粮草。当年那一战消耗的军备,朝廷说是借,实则到现在也没有一点要归还的意思。”

      “这么说,伯伯是不支持你朝了?”

      “你到底要说什么。在我面前,不妨坦诚一点。”

      “伯伯。”他跪在地上,“您也知道,戎族中止内乱,暂时集合起来,打算一致对外,这场战争不会速战速决,恐怕是一场鏖战。一旦开始,就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王公贵族还可以高高在上地享福,可是百姓,只能家破人亡,流离失所,赋税徭役足以压死人。您的儿媳妇,母亲病逝,父亲失踪。我特意去找了她父亲的下落。朱贵,当年是你朝征调他修城墙,以抵抗戎族侵扰。结果他去了一年不到,就被石头砸死。算一算,应该是他女儿十岁的时候。可是这一条人命,没了就没了,没有人在意他的妻女。他当年在靖城,是个小有名气的巧手木匠,厨艺也好,左邻右舍提起他,没有不夸他敦厚老实的。本该是很好的一家人。”

      “你想休战?”

      “是。”

      岳宁瀚皱了皱眉:“你明知道战争是谁挑起来的。我们已经是好吃好喝供着戎族,可是他们还要更多。我们的老百姓也要生活。”

      “您给的粮食,很多都到不了老百姓的手里。戎族这边,寒冷荒凉,很难种出什么作物来。您不明白,我去一趟洛城,从未见过长势那么喜人的麦苗和小米,我恨不得把这里的地皮揭下来偷回去。不要说洛城,就是靖城往南一点的农田,也比我们的土地肥沃了不知多少。老百姓太饿了,像一群饿狼,只要有人煽动,说有能吃饱饭的办法,他们就会扑上来,不管三七二十一,狂撕乱咬。”

      “所以,你心里非常清楚。只要戎族的老百姓吃不饱,这战争就迟早会发生。你觉得,现在还有什么止戈罢战的必要?不如早点打了利索。”

      杨昭文听出他语气中的悲凉意味,抓紧他的衣角,苦苦哀求:“伯伯,能拖一阵子是一阵子。谁愿意看着一条条人命就这么没有了。”

      “可是这种饥饿永远都会存在。只要两方之中,有一方有了实力,那么战争就会被重新挑起来。你知道戎族的兵力。戎族的骑兵,真是让我胆战心惊。我朝也一向视你们为眼中钉,厉兵秣马,一直等着挥师北上。”

      杨昭文想了一阵子,苦笑一声:“那是以后的事……如果人人都这么想,战争会永无休止。总要有人想办法阻止。对也好错也好……起码现在的百姓,能安居乐业。起码我没法亲眼看见尸横遍野的场面,却什么也不做。我做不到,任何一个有良心的人都做不到。战争一旦打响,就没有胜利者。每一个被卷进去的人,都是失败的。”

      “有些战争是正义的,比如保卫自己国家的战争。有血性的人,就不会看着自己的国家亡国灭种。你觉得这样的胜利,不是胜利么?”

      杨昭文被说得沉默。岳宁瀚接着说道:“应该这样说。战争会有胜利的一方。但是,这战争落在每个百姓身上,就是无可复加的痛苦。当战争开始,每个人都被卷入战争。有的上阵抗击敌人,有的在后方服役交税保障军需。前方,后方,这个国家的人没有一个可以幸免于难,一切都服务于战争。的确,有的胜利值得付出痛苦。但是,我们没有资格慷他人之慨,让人家付出痛苦,而我们坐享其成,冠冕堂皇地代替那些牺牲者,那些缺胳膊断腿,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甚至战死沙场的人说,为了胜利,这一切都值得。”

      岳宁瀚说着,眼眶湿润:“我觉得这种痛苦,没法承受。我总是想我的妻儿。你是不是有什么可以休战的办法,我会尽力。如果我一个人的生命,可以换千千万万人不流血,那我简直三生有幸。我们当世的人,努力不挑起战端。后辈子孙能做到什么程度,是他们的事。你说得对,总要有人试着去做。”

      杨昭文抬头凝视着他,两个人对视。

      杨昭文将自己的斗篷扯下来,脱下自己里面的衣服。这衣服上缝着布,他扯开,正是城防图!

      这是几个城的城防图,袖珍微缩的小小字迹和图形,岳宁瀚的眼神并不算太好,又不敢开窗户,只得对着窗户缝漏出来的光看。这些城防图已经相当详尽,粗略看来,这上面包括城内布局,防卫,粮草运送的渠道,以及重要的仓库。

      “这是戎族士兵的性命。如果伯伯没有用它止戈罢战,而是用来攻破我们的城池。那么。”

      “我可以对天起誓。其实我没有武功,年纪也大了,怎么也打不过你。”他说着,拿出自己的簪中剑给他,“你杀了我。”

      杨昭文不接这簪中剑,只是直视着他:“我不敢。我不能做弑父的混蛋。”

      “什么?”岳宁瀚一愣。

      “父亲在上,受孩儿一拜。”

      他忍不住咧嘴笑起来,重重地点头,傻乐了半天才说道:“好。无论是真心还是哄我。我会拿着它,和敬王爷谈判。我会想办法。”

      “多谢,爹。”杨昭文对着他磕了个头。

      “好好好。你,唉。你们。松雪这是怎么回事。”

      “是父王抓住他,把他交给我处置。我已经欠他太多,怎么会再伤害他。既然我放了他,以后也不会有人来抓他了。王爷他也默许我来见您。客栈里的诸位,进城就被发现了。”

      “好吧。”岳宁瀚看着图,“你去,找纸笔。我要重新抄一份。我只要说是燕掠阁的人打探到这些。这城防图如果属实,那就非常有用,是个有力的筹码。”

      “是。”

      “等等。据我了解,戎族内部也不算太团结。因利而合,也会因利而散。二十三个部,并不那么容易统一,总会有一些小分歧。对么?”

      “是。”

      “这件事不是一天两天可以做成,要从长计议。你先回去吧。我要再想想。”

      “我想去看看他的妻子。”

      “就在楼上。她自尊心很强,你不要刺激她,也不要可怜她。看看就好了。”

      “嗯。”

      杨昭文往楼上去。岳松雪已经处理好了伤口,朱樱正在抬头看他,一直尝试着要抬手摸一摸他的脸。杨昭文敲门进屋,岳松雪还是不打算放开她,就这样腻腻歪歪地搂着她,和她一起倚在床上。

      “见过小公子。”朱樱说道,“恕我不能起来行礼。”

      “不必,不用对我太客气。”杨昭文努力掩饰自己眼神中的惊诧。这女子,前几次见面,都是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伶牙俐齿,为自己的蠢男人辩驳。可是,如今看起来,俨然一具一碰就会散架的骷髅。他顺手关了窗户,生怕一阵风就会把她吹走。

      朱樱看懂了他的神情,勉强笑了笑,扭头不再看他:“抱歉,我真是太难看了,不适合见人。其实我自己也不敢照镜子。”

      “不是难看。”杨昭文连忙答道,“只是,看起来就伤得很重。敬佩你活到现在,很厉害。”

      “是治病的大夫和药厉害,还有照顾我的大家。我只是躺着,给别人添麻烦罢了。”

      “也不算麻烦。”杨昭文应答着,见她的眼神定格在岳松雪脸上的伤,说道:“对于他来说,伤得不重。”

      岳松雪点头:“在从前,就算是打得很轻了。”

      杨昭文一愣,不好意思再看他。岳松雪也明白了他的意思,笑了笑,脑袋倚在朱樱的脑袋上:“过去的事就过去了。现在我很快活,不必做一条狗,又有自己的心上人。”

      “好。既然如此。”杨昭文站起身来,“不打扰了。好好养病。有什么困难,可以来找我,虽然有岳伯伯照顾。可这毕竟是在戎族的地界。”他有些没力气,慢慢起身向门外走。

      “我不再怨你了。”岳松雪突然说道。他有一种感觉,好像是此生最后一次见他了。

      杨昭文没答话,接着向门外走,轻轻关好房门。

      燕归又敲了敲门,进屋来,径直走向窗户,打开:“叶大侠,怎么不进来说话。”

      叶焚一直在房顶上,有些尴尬。想了想,还是从窗户跳进来。朱樱有些惊讶,岳松雪说道:“叶大侠想救我来着。”

      “抱歉,因为打不过,我就先跑了,想着给你搬救兵。既然你现在平安无事,那我就……”

      “叶大侠怎么在这里。”朱樱疑惑地问道,“这里要打仗了,还有什么生意可做。”

      燕归无奈地叹了口气,出了房间。岳松雪想了想,也离开房间,关好了门,却把耳朵贴在门上,听里面的声音。燕归被他逗笑了,小声说道:“有什么我会帮你听着。”

      朱樱听见外面的声音,忍不住笑了:“不放心干嘛不进来。我和叶大侠,光明正大。”

      岳松雪有些挂不住面子,转身下楼:“我走了。”

      叶焚笑了笑:“其实他多心了。我来这里,不是出于男女之情。只是出于朋友义气。”

      “我明白。”朱樱点头。

      “这里要打仗了。你真的要留在这里么?”

      “我觉得,冥冥之中,有天注定,希望我留在这里一辈子。要经受坎坷离乱,不可以荣华富贵。就算是对我曾经,因财失义的惩罚吧。”

      “你想得开就好。真是,万般带不走,唯有业随身。”叶焚苦笑了一声,“我既然惦记你,大概还是欠你什么。不知道该怎么还。”

      “慢慢还吧。或许是我欠你的。算了,只有天知道,就让老天来决断吧。”朱樱说着,眼睛透过窗户,看向远处的蓝天。叶焚也跟着她的眼神向外看。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着,看了良久,朱樱终于觉得疲倦:“叶大侠,我真的累了,不能陪着你说话。”

      他搀着她躺下:“你可以像以前一样,喊我的名字。”

      “算了。不是从前的叶焚了,叫我呼来喝去。如今是马帮帮主,名扬四海的叶大侠。”

      叶焚从她眼神中看出几分陌生和调侃的意思,像是在和一个熟悉又不熟悉的人闲话家常,而不伤筋动骨。他终于知道,往日时光已经没有一点残留,他们面对面,中间却隔了刀砍不透火烧不化的千万层屏障。

      或许,真是相见不如怀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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