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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2、照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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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宁瀚最近听到最好的消息,就是逼宫成功,梁巽真的当上了皇帝。其实,这也不出乎众人的意料,只是手段令人不齿。可是话说回来,父子相残的事,从古至今又有多少呢。
他叹了口气,拎起手中的香袋。这香袋上的万寿花纹,让他痛苦地闭了闭眼睛。如果一直这样日夜悬心不能安枕,如果自己注定是要孤寡一生无人陪伴,那长寿又有什么意思。
宣奇在外面喊他:“庄主,车驾备好了。”
岳宁瀚推门出去,有些迟疑:“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克妻妨子,才……”
宣奇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反正也克了一辈子,还想这些做什么。难道你不想看看你儿子么?燕阁主说,他好像也有些神志不清。”
岳宁瀚想了想,还是上了马车。
燕掠阁。
燕辞帮忙给朱樱翻身之后,正用湿手帕小心地为她擦手,每一个指节都不会放过。她在等,等她能醒过来,等她说话。尽管她的靖城方言,她一个字也听不懂。
“嗯……阿辞妹妹?”朱樱认出她来,用官话嘟囔着。
“小红姐姐。”燕辞被喊得忍不住掉眼泪,握着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你……”
“哭什么,别哭。躺着的是我,怎么叫我反过来安慰你。”
“嗯。”
岳松雪原本在一边吃饭,此时见她醒过来,也走到床边,摸了摸她的额头:“很好,没再发烧了。”
朱樱闻到他身上带着的淡淡香气,问他:“好香啊。在吃什么。”
“鸡汤面,还热乎呢。你要不要尝一口。”岳松雪说着端过碗看了看,“好像只剩鸡汤了。”
“我就知道。喂我一口,我尝尝。”
岳松雪坐在床边,用勺子舀了一口汤给她。她点头:“好吃。我也想吃这个。”
岳松雪听了就一喜:“好,我吩咐人给你做。”
门外有声音传来:“岳少爷,少夫人,岳庄主来访。”
岳松雪闻言,放了碗筷去开门。燕辞对着岳宁瀚行了一礼,仍是站在朱樱床边,没有离开的意思。岳宁瀚凑近看她,床上这形容枯槁的一副骨架,哪里像是他从前认识的那个活泼少女。他看得心痛,却并没表现出一点惊讶,语气温和地问道:“伤得这么重吗,自己有没有感觉好一些。”
“好多了,多谢伯伯。”她应道,“居然劳烦伯伯来看我。”
“前些日子不方便来看你。听你师父说,你恢复得很好。”
“伯伯,我想问明姐姐的情况。她?”
“已经得了赦令。以后无论她什么身份,都能光明正大地做岳家的女儿了。”
“原来她真不是岳家的女儿。这都是怎么回事?”
岳宁瀚才知道,原来她对这一切的了解并不多。岳松雪说道:“她这些日子醒过来的时候很少。”
岳宁瀚看出他也是面容憔悴,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胳膊:“熬不住了别硬熬,不要两个人都躺下。”
“我知道。”
“现在庄里算是太平了,想回去也可以回去。不过,她现在的状况,不适合折腾。那你就好好陪着她。只要有什么地方用得到我。”
朱樱原本在听他们说话,突然闻到一阵恶臭。她皱皱眉,小声问燕辞:“什么味道?好臭,你闻到了吗。”
燕辞趁没有人看,快速地掀了一下她的被子。岳松雪也注意到她的动作。朱樱这才看见,自己一直都没穿任何衣服,而这臭味,恐怕就是来自于自己。
岳宁瀚大致明白发生了什么,说道:“我还没去拜访老阁主,有话一会回来再说。”
岳松雪见岳宁瀚走出门去,就熟练地掀开朱樱的被子,为她换了下身垫着的小褥子,又为她擦洗身体。她现在四肢瘫痪不能动,也已经失禁,便溺需要人收拾,甚至也要人隔一段时间就帮忙翻身,否则会生褥疮。他忙完这一切,一抬头,对上的是她那双难以置信的,含着泪光的眼睛。
她呆若木鸡地说道:“原来我真的瘫了。”
“没有,只是暂时的。你需要时间恢复。”
“为什么不杀了我。”
“为什么要杀了你,好不容易才救活你。”
“我以前是剑客。”她看遍了自己全身,她觉得自己就是一摊烂泥,是褥子上沾着的狼狈不堪,“可我现在是什么?”
“不是你想的这样。”
“我从没有要你为我受折磨。只要你续弦之前,想办法把我的骨灰送回靖城。”
“你胡言乱语些什么?你这些日子分明在好转,怎么会死?”
“所以,你就叫我生不如死。让我终身瘫痪在床,眼睁睁看着你,照顾我到厌了倦了,和我终日怨恨相对。而我连离开的资格都没有!”
岳松雪听得一阵心寒,颤抖着问她:“原来在你心里我就是这种人。到底我怎么做你会满意,你告诉我啊!”
“我没有对你不满意,我很感激你。只不过,人都是这样,不如早点说清楚。”
“不要这时候逼着我和你吵架。”
“我不和你吵。”她觉得筋疲力尽,闭上眼睛,她能感觉到眼泪从脸庞滑过,“还是互相放过吧。”
这时候,丫鬟端了鸡汤面进来。岳松雪压下心头的怒火,端过面碗:“吃饭了,你不是要吃这个么。”
她一扭头,不肯面对他。
“你要不然现在自己吃。要不然,一会你晕过去,我硬塞进你嘴里。人不是貔貅,不会只进不出,没有人嫌弃你。”
她没有任何反应。
他有些赌气,干脆放下碗筷,将她抱起来,想要强迫她吃一口,却发现她的头软软地垂下去,全身发烫,好像又陷入昏迷。
岳松雪只得将面条都搅碎,这面条本来就煮得极其软烂。他将面条顺着汤,一勺一勺小心地喂进她嘴里。刚刚喂完,燕休就和岳宁瀚一起进屋。
燕休走过来,摸了摸她的脉,又摸了摸她断裂的骨头,眉头大皱:“怎么回事,怎么又烧起来了。”
“怎么办?会有事么?”
“这样一直烧,会烧坏脑袋。要给她擦身体降温。”
“是。”岳松雪应了一声。
岳宁瀚看了看他们:“我还是先走了,不在这里添麻烦。”
燕休叫住他:“等等再走。正好都在这里,我有话要说。你坐。”
岳宁瀚坐好。燕归说道:“樱樱很有可能一辈子就这样了。其实本来她也不能生育,做不了别人的妻子。姓岳的小子,你如果照顾她照顾得烦了,那就算了。你还年轻,不耽误你。”
岳松雪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为什么都觉得我是这种人,我到底……”
“不是。人之常情而已。面对一个瘫痪在床的人,几天没什么,一两个月也可以熬,一两年就快厌烦了,如果是十年二十年,甚至大半辈子,没有几个人可以做到。你今年才二十几岁,不能期待你一辈子做这种事。她不会允许你娶妾的,但是你可以休妻或者续弦。”
岳松雪听完,怒极反笑:“好啊。看来我死在这里,你们才相信我是不是?”
“用樱樱一辈子的幸福来赌你的人品,我不敢赌。反正你伯伯也在这里。你可以休妻,这不会影响燕掠阁和青峦庄的关系。你不好好照顾她,让她受委屈,才会影响两家的关系。燕掠阁照顾一个人,还照顾得过来。哪怕是我死了,燕归和燕辞也不是无情无义的人,不会赶她出去。”
岳松雪气得发抖,说不出一个字来。岳宁瀚走过去,握住他的手,轻声慢语:“燕姑姑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但是,松雪也不是无情无义的人。这两个孩子,是怎么样的生死相许,不离不弃,我们都看在眼里。既然她嫁进岳家,还活着,那就是岳家的人。岳家很高兴能娶到这样有情有义的媳妇,家里这么多人,照顾她一辈子也不是难事。”
燕休这才点了点头:“好吧,既然你没意见,那我也放心了。”
“要不然,现在就带她回庄里。我们来照顾她。”
“不必。还是留在这里,我给她看病比较方便。”
“这样也好。松雪,你就安心留在这里。”岳宁瀚握了握他的手,抬头看向他,“你要明白。哪怕是你有一件心头爱物,比如你墙上挂的狐狸画,你将它送人,也会顾虑重重。更何况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人家怀疑你在所难免,你只要做好自己的事,问心无愧就好了。燕姑姑是长辈,你不可以没礼貌。”
“我明白了。”岳松雪垂下头,对燕休恭恭敬敬地行礼:“请燕老阁主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她。”
燕辞冷眼旁观,忍不住握了握朱樱的手。她的手一直没有任何回应。她心里暗暗想着,如果是自己,能不能作出这样的承诺,会不会照顾她一辈子。或许会吧,如果是她第一个碰见她,在边关的小客栈,从此形影不离,甚至同生共死。那么,即便是要照顾她一辈子,她也心甘情愿。因为在她心里,再没有人能比得上她。失去了她,她就谁都不想要了。
可是,做到这一切的,是她的“蠢男人”。和这样的人在一起,或许也很幸福。
燕辞将脸贴在她手上。她的手小小的,布满了老茧,此时手心发烫。
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只剩下岳松雪。他神情呆滞地跪坐在床边。燕辞低声问他:“很难过吗。被人怀疑到这程度。”
“我知道。可是我没办法。”他苦笑,“我只有她了,她不打死我,我就要跟着她。我没办法。”
燕辞将她的手放进他手心里:“她大概,也会这样跟着你。”
“她不会的。哪里用人打她,只要我一个眼神让她觉得不对劲,她扭头就走。原来她就是这样对我。我是犯的什么贱,拼死拼活跟着这样的人。原来她根本不想要我。”
燕辞摸了摸她的脸,说道:“她不是不想要你。她只是要面子,受不了被人抛弃。所以要潇潇洒洒,觉得苗头不对,就自己离开。”她顿了顿:“看来,叶焚伤她很深。所以她不敢轻易相信别人。”
“叶焚也配和我比。”
燕辞被他逗笑了,缓缓站起身来往外走。她几乎一步一回头,留恋地望着床上的人。这个她一开始就知道,永远也不会属于她的人,一个有夫之妇——或许她也从没期待过拥有她。她知道自己什么都不是,没有一点理由说喜欢,甚至这种喜欢根本就可耻到见不得光。她只能像捕鼠夹上的老鼠,探头探脑地偷看人家成堆的粮食,粒米未进地在捕鼠夹上活活疼死饿死,最后被人拎着尾巴扔回臭水沟。既然她没用到这地步,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那就只好控制自己的行为吧。
门一开,一阵寒意扑面而来,冷风裹着阴云扑得人全身湿透。
又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