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夜话 ...
-
“师父……师父？”
朱樱听见脚步声，这才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原来，她在花园里，哭着哭着，居然睡着了。燕辞提着灯笼过来，见她坐在地上，倒是松了口气：“师父怎么坐在这里，天都这么晚了。”
“没什么，我来看我的小狗，在这里睡着了。”朱樱有些不好意思，从地上站起来，打了打自己身上的土。
燕辞也打了打她身上的土：“听说，你为那女人说情。”
“不算是为那女人。只是为了她的孩子。”
“真是心软。”燕辞冷笑。
朱樱叹了口气：“也不算是。”
“天晚了，先回去睡吧。那样哭闹起来，一定是累了吧。”
“嗯。”
燕辞忍不住白了她一眼，还是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因为出汗的缘故，她额头发凉。燕辞放下心来。朱樱也摸了自己一下：“没事，我已经好多了。”
“我还以为你烧糊涂了。”
“其实，看见她们母女，我总是想起我娘来。”
燕辞听了，沉默了一阵子，低声说道：“对不起。”
“是我太黑白不分。天底下有多少母女分离，我却偏偏来可怜这贱人。”朱樱苦笑着，“可是。我又是什么好人呢……或许，我可怜她的时候，是希望有朝一日，老天可怜可怜我吧。”
“此话怎讲。”
朱樱嘲讽地笑了：“你知不知道，我从前是做什么。”
“什么？”
“刺客。我从前，在靖城，做的都是晚上生意，见不得光。一针毙命，干净利落。杀的，都是和我无冤无仇的人，为了钱。如今想来，和强盗有什么区别。”
燕辞立刻应道：“我娘也是做这一行，养我长大。我想，怨仇都是买主和猎物自己结下的，刺客只是帮忙了结怨仇。”
“这怨仇，又怎知谁有理谁没有理呢。安知，不是买主十恶不赦，猎物清白无辜呢。”
“我的意思是，买主是杀人的人，刺客是他手中的刀剑武器。杀人的念头是买主动的，刺客只是听从命令。若有因果业报，也是落在买主和猎物身上。和刺客有什么关系。”
“话不是这样讲。我毕竟不是冷血无情的刀剑，我是有血有肉的人。我该有自己的善恶分别，怎能乱杀一气。”
燕辞听了她这话，无法反驳，闷闷地叹了口气：“既然相信因果业报，就让上天来决断吧。吃这种见生杀的饭，就做好自己成为刀下亡魂的准备。”
“我明白。我真是后悔。”朱樱抬头看向天幕。明明白天还是晴天，晚上却阴了起来。晚上的阴天，憋闷得通红通红，似乎要哭出血来。她突然想起给娘送葬的晚上，也是阴天。她跪在坟前，久久地不愿意离开。她多希望，这里的冤魂厉鬼把她也带走，这样，或许就能和娘亲团聚了。可是她跪了一个晚上，困累到宿在娘的坟头，第二天还是会完好无损地醒过来，全身酸痛地离开坟场。可是，她卖了店铺，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回。
她想着，苦笑了起来。或许，对于那时候的自己来说，什么因果业报，都没有眼前的一顿热饭来得实在，反正无牵无挂。可是如今不行啊……如今，身边跟了那样一个傻子，这傻子，大有为她殉情的架势。
或许，也根本没有到这个程度啊。甜言蜜语谁不会说，深情款款谁不会装。或许，她刚刚死了，他就又找一个美娇娘在身边。罢了，死人哪里管得着活人。
她望着天幕，只好乞求上天。如果真有因果循环，都是她自己种下恶因，只要自己咽下恶果，不要牵累旁人。那些已经死在她手里的人，已经活不过来了。她能做的，只有不分青红皂白地减少杀孽。好一个糊涂人的糊涂心愿……
朱樱和燕辞一路无话，回了住处。刚刚进屋，雨就下起来了。
青峦庄，灵堂。
岳老夫人收了伞进灵堂，岳安婉果然还在这里。
“回吧，婉儿。”岳老夫人牵住她的手。
“娘。”岳安婉也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好久不见，我想陪着他。”
“如果他看见你这样，不知要多心疼。快回吧。一会雨下大了，你更难走。”
“娘。让我陪着他。”岳安婉呜咽着，居然跪在她面前。
岳老夫人勉强敛去眼眶中的泪，搀起她：“快走。”
“娘。”
“你到底了不了解他。星儿是个豁达的人，哪怕你在他的灵堂里成亲，他都不会介意。收起你的眼泪。”
岳安婉听了这话，才勉强站起来，走到棺木旁边，贴了上去。这棺木又冷又硬，棺木中的人，因为生前中了剧毒的缘故，居然尸身不腐，这么远抬回来，也还是栩栩如生。她觉得，棺木里的人好像只是睡着了。可是。女儿在她面前下跪，痛哭失声，说都是她的错，没有保护好父亲。可是儿子强忍眼泪，劝她节哀顺变。不会的啊，棺木里的人，不会不看看自己的孩子就离开啊。
“婉儿……”
“你们骗我!你们都骗我!他怎么会死!他那么好的武功怎么会死!”她撕心裂肺地大喊着，拼尽全力也只能推开棺木的小小一个角。棺木中的人，仍是没有半点动作，连一个呼吸都不屑给她。她终于瘫倒在他的棺木旁边放声大哭。岳老夫人在一边看着，也跟着掉眼泪。
可是，总有人要维持最基本的体面。
“婉儿。你起来。”岳老夫人努力拉起她，“若是旁人，哭得肝肠寸断我也不管。你是三个孩子的娘亲，如果你也这样，疯婆子一般撒泼打滚，你要怎么教你的孩子们。”
岳安婉听了此话，突然觉得肚子里好像动了一下，便不敢再哭。自己这些日子，几乎每天哭泣，请了大夫诊脉，也说这孩子不太好，如果再这样忧思过度，可能滑胎。岳老夫人搀起她，轻声说道：“婉儿，我们先回去好吗。”
岳安婉恋恋不舍地扭头看了一眼这棺木，还是慢慢随着岳老夫人离开灵堂。走到屋里，却不是自己的房间，才发现是玄月斋，老夫人的住处。
岳老夫人已经洗漱，准备就寝：“在我这里住几天吧。直到你想开为止。”
岳安婉呆滞地任由侍女帮自己洗漱，躺在床上。岳老夫人躺在她身边，落下床帐。
老夫人小声问她：“我晚上睡觉，喜欢点一盏小灯。你会睡不着吗。”
岳安婉摇了摇头，老夫人便叫侍女都出去。屋里只有她们两个人，和一盏孤灯。
岳安婉怎么睡得着，仍是呆呆地掉眼泪，想着他。当年，若无他出手相救，只怕自己早就被家族里的人活活打死了吧。当年，他说自己命不久矣，做这一切不过举手之劳，救她一命而已，不要她报答。想不到，稀里糊涂地也生出了些不同的感情，将错就错地在一起二十几年。
“婉儿……”岳老夫人叹息着的声音。
“娘。”岳安婉回过神来，哽咽着。
“你知道的。我三十五岁就守寡了。你公公，年长我十二岁。和我在一起，不过二十年。我们的大儿子刚刚成年，做了庄主，他就撒手人寰，好利索。”
“对不起，娘。我不是有意惹你伤心。”
“我知道。婉儿。或许我说什么你也听不进去，但是我想，你大概也睡不着吧。”岳老夫人说着，干脆倚着靠枕坐起来，“星儿小时候，就是一个古怪的孩子。天天喜欢自己闷在屋里，叽里咕噜地说一些谁也听不懂的话，偏偏又体弱多病，从小喝的药比吃的饭还多。有时我也庆幸，幸好是生在这里，有众多名医来诊治。若是在寻常人家，怕早就夭折了。”
“我记得。我刚刚嫁过来的时候，他还是偶尔会犯疯病。后来，经过那件事，抱回了如明，短暂地又疯了一阵，居然就见好了。”
“我有时候，也觉得如明像是个小福星一样。其实，一开始，没有希望你将她视若己出。”
“我想，父母子女。不过是男人春宵一度，本来没什么感情。若说是女人，十月怀胎，也还不到一年而已。可是养大一个孩子，要十年，二十年。或许，感情是一点一点才有的。一开始，我对如明，也不过出于道义，可怜她没有父母。后来，倒是真觉得她像我们的女儿。即便如此，我还是怕我一碗水端不平，有时候，宁可以觉吃点亏，也不想她受委屈。”
“是这样。养娘比生娘还要难做，真是辛苦你。”
“不辛苦。”
“你这个年纪，又有孩子。”岳老夫人的手放在她的肚子上，“若说星儿疼你，我倒觉得也未见得。”
“我知道这个年纪，生这个孩子不明智。但是，我还是想要。毕竟，娶我回来，又不是供着我，怎么不生这个孩子。”
岳老夫人苦笑一声： “是。你想得开就好。你知道，我十五岁嫁到岳家，六年生了三个孩子，落下了一身的毛病。后来是因为第三个孩子伤了身，再不能生育，才就此作罢。”
“所以，我不想如明也过这样的日子。我想，她以后可以选，选一个自己心仪的夫婿。不用被逼着生孩子，她喜欢就要，不喜欢就算了。像樱樱那样，也很好，有一个爱她胜过孩子的夫婿。”
“除非招赘。”
“要不然，就不嫁。岳家也不是养不起她。”
岳老夫人笑着点头：“是啊，不像我，被家里卖给岳家，用作联姻。”
“娘。你说这些，是为了让我对他失望吗。”
“差不多吧。我一开始也很痛苦，后来渐渐想通了，觉得孀居的日子，也很快活。”岳老夫人玩味地笑了，“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或许，你我还算比较幸运。但是自从出生，就已经不幸了。”
岳安婉听得迷迷糊糊，懵懵懂懂地看向她。岳老夫人自顾自地躺下：“我还是躺下和你说话，困了就睡了。”
作者有话说
第129章 夜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