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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房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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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夜,岳以觉的房门外。
岳松雪正坐在台阶上,见朱樱提着灯走过来,便抬头:“你怎么来了,已经这么晚了。”
“还是不许人进去吗。”朱樱小声问他。
岳松雪点点头,担忧地看着紧闭的房门。这是岳以觉回来的第二天。自从他恢复了意识,就不许人进房间。如果有人试图强行闯进去,他就会大发脾气,甚至以自尽相要挟。
岳以觉倚着房门呆坐,此时听见外面的说话声,惊讶地扭头,从门缝向外面看。却见朱樱慢慢坐在岳松雪身边:“我陪你一起吧。”
岳松雪摇头,要推着她站起来:“你回去睡觉,要养伤,不可以坐在这里。”
“没关系,我一个人睡不着。”她倚在他身上。此时已经入夏,可是晚风一吹,她还是觉得微微有些冷意,打了个寒颤。
“身体这样弱,也不知道多穿一些。”岳松雪责怪地看了她一眼,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披在她身上,“本来就伤重,又病了怎么办。”
她裹着他的衣服,轻声咳起来,他摸了摸她的额头:“怎么咳嗽。着凉了吗。”
“没关系。”她干脆倒进他怀里,搂着他不松手,“我陪你一起等吧。”
岳以觉忍不住说道:“你们回去,不要在这里。”
朱樱听见他的声音,立刻站起来:“只是来给你送饭,让你大哥进去吧。他等了一天,你不开门他不会走的。”
“我说了你们不要管我!不要等我!听不懂吗!”岳以觉突然烦躁,歇斯底里地将桌子上的一切都摔在地上,稀里哗啦的声音。朱樱听得心惊,岳松雪要推门进去,朱樱却拉着他,连连摇头,把手指比在嘴边,示意他噤声。岳松雪只得站好。
过了一会,屋里没了声音,朱樱又轻轻敲了两下门:“以觉,开门好吗。大家都很担心你。你大哥嘴笨,人也笨,什么都不会说的,只是给你送饭送药。送了就走。行吗。”说着,她故意咳了起来,装作病入膏肓。岳松雪以为她真的病重,吓得搀住她:“你怎么了?咳成这样。”
岳以觉听见外面的声音,终于开门。朱樱推了岳松雪一把:“快去,以觉一定是饿坏了。”岳松雪会意,冲着进屋里。岳以觉突然无地自容,转身进屋,坐在角落里,抱着自己,不敢看地上的一片狼藉。这地上都是碎片,已经没了落脚的地方。岳松雪立刻找人收拾,又吩咐人端吃食进来。朱樱慢慢走过来,不远不近地坐在他身边:“你娘在门外站了很久,担心得要命,后来身上实在难受,怕伤胎,才回去休息。”
“你走,我没有要你们等,都别管我。”岳以觉的脸埋进自己的胳膊,声音闷闷的。
“大家都担心你。你在外面,受了委屈,好不容易才被救回来。”朱樱轻声慢语地说道,“还是先吃饭吧。”
岳以觉摇摇头,岳松雪见他摇头,干脆把粥端过来:“吃一点吧。”
岳以觉闻到粥的香气。这是他最喜欢的虾仁鱼片粥,娘亲常常做给他吃,这鲜香气,岳以觉闻着就掉眼泪。岳松雪舀了一勺,递在他身边:“婶婶熬给你的,一直在锅里热着,等你什么时候想吃。”
岳以觉终于还是含泪抬起头,看见他关切的眼神。他没法抗拒,吃了一口粥。
岳松雪高兴地笑了,要接着喂他,岳以觉突然想起玉鸢喂给他的饭,本来松动的表情一瞬间紧绷,扭了头:“不要管我,你们走。”
岳松雪不明白他突然的变化,端着粥不知所措。岳以觉看见他仍是不动,干脆用力打翻他手里的碗,这粥溅了他一身,粥碗咣当一声摔碎在地上。他又推了他好几把:“你滚啊!不要管我!你滚啊!”
岳松雪连忙抱住他:“别乱动,别扎了你。”
朱樱掏出手帕,将地上的粥碗碎片捡起来,出去吩咐人再煮粥送进来。岳以觉在岳松雪怀里,挣扎无果,抬头看见他的眼神。这双眼睛没有半点不悦,仍是温柔地看着他:“这粥是你娘亲煮的。不要这样。”他终于也抱住他,忍不住哭起来。
朱樱端了两碗粥过来:“锅里还有很多。我也尝了一点,好吃。”说着,将其中一只碗给岳松雪:“你也陪着吃一点吧。”岳松雪端着粥碗,他一天没怎么吃东西,闻见这味道,馋得流口水,大大地顺着碗沿喝了一口。这粥咸鲜可口,虾仁弹脆,鱼片甜香。他忍不住吧唧嘴。
岳以觉终于捧着粥碗,大口大口地吃粥。岳松雪惊喜地笑着,抬头看她。朱樱调皮地对他眨眨眼睛,转身离开房间。
岳以觉喝完了粥,肚子里暖暖的有了东西,便冷静下来。岳松雪坐在他身边,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岳以觉扭头看他:“对不起。不该对你这样。你回去吧,嫂子伤势未愈。”
岳松雪想起她调皮的笑意,也笑了:“没有,她没有生病。故意咳嗽得好大声,要你愧疚的。她好坏。”
岳以觉被他逗笑了:“哪里坏。还是为了我。我不值得。”
“你很值得。你没有不值得。”
岳以觉痛苦地摇摇头。他哪里值得。这样一个,爱上一条毒蛇的懦夫,哪里值得。岳松雪看出他神情悲戚,小声说道:“那家伙已经死了,死得很惨。”
“可是我还活着。”
“幸好你还活着。”
“你,有没有想过,当庄主。”
“你有没有想过,我姓赵不姓岳。”
“不会的。”
“会的。”岳松雪叹了口气,倚在墙上,“这样想,好难受。赵将军要难过的,他的孩子,认他的仇人当父亲。”
岳以觉应道:“那就是赵将军的错。他不能照顾自己的孩子,也不许别人照顾吗。”
“如果他活着,大概也高兴照顾我的。”岳松雪喃喃说道,“之前,我和我家掌柜说这件事。我说,不想对不起任何一个人。她说我本来就不会对不起他们。如果我是岳以青,那就是陪在生父身边。如果我是赵将军的儿子,赵将军也已经不在了,没有人会相信我的血统。我离开青峦庄,回到戎族,会被杀掉。赵将军也不会高兴的。为人父母,都希望孩子平安快乐。”
“是这样。”
“不是这样。”岳松雪摇摇头,“如果我是岳以青,我却总是想着赵将军,总是疑惑自己的生父,甚至叫不出一声爹来。如果我是赵将军的孩子,就一直在认贼作父。无论我怎么做,都是两边对不起。尤其是,我不知道我是谁,而我又真的很喜欢伯伯,想当他的孩子。想来想去,我还是去死吧。死了就不会对不起别人了。”
岳以觉听见他用认真的语气说去死,心里就一紧:“你怎么这样想,有什么比你活着重要。”
“你看,你劝我的时候,也知道活着最重要。为什么折磨你自己。”岳松雪伤感地笑了,“我想,有些事,可能,当局者迷。先活着再说吧。别人看,就觉得好轻松,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自己就觉得好痛苦。掌柜总是说我身在福中不知福,岳王爷上赶着要当我爹,却被我心里猜忌。她说我不知好歹。可能老天爷都不知道我是谁,也不在意。可是我就很在意,我想知道我是谁。一个人,连自己姓什么,叫什么,是谁,都稀里糊涂。这样好奇怪。”
“你也不用在意的,没有很奇怪。”岳以觉叹息着,轻轻靠在他身上。他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不会安慰他,就让他自己来安慰自己。或许,真的是这样吧。因为自己是当局者,就被困在重重迷雾之中,不知道该何去何从。起码,活着最重要,不是吗。
岳松雪见他平静下来,终于觉得困累,要站起来,却被他这样靠着,没法站起来。两个人就这样依偎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不知什么时候,都沉沉睡去。
次日早,天光大亮。
岳以觉醒过来。他坐起来,发现自己躺在岳松雪的腰上。岳松雪就趴在地上,睡得很香。他慢慢走到门口,打开门。一道阳光从门缝映进来,打在他身上。他下意识地抬手挡了一下,看着外面的世界发愣。岳松雪此时也迷迷糊糊地坐起来,看向门外:“天亮了吗?”
“嗯。”岳以觉应了一声。
岳松雪走到他背后,把门全都打开:“你知道你被喂了神仙散。”
岳以觉点点头:“我还知道,我染了病,要治。我不能这样死。”
岳松雪说道:“你要吃药的,从今天开始。神仙散,很难戒掉。燕阁主给你开了方子。”
“嗯。”岳以觉眯着眼睛,呆滞地看向门外。岳松雪走出去,惬意地伸了个懒腰。他从前睡地面已经睡得习惯了,并不觉得难受。岳以觉看见他伸懒腰,忍不住笑了笑,突然喊住他。
岳松雪回头,岳以觉从屋里拿了什么,追出去,递给他,这是一个荷包,上面绣着燕子和合欢花,还缝了一枚朱砂珠:“这是,燕少阁主的。我不方便见他,如果嫂子什么时候回娘家,就顺手捎去吧。”
“干嘛不方便见他,他不是你师父么。”岳松雪将香袋揣进怀里。
“就是,不方便。”岳以觉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