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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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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日生三天一换,下午第二节课后卫生角已经写了新名字。
窗外掉光了叶子的银杏树枝干随忽来的狂风在空中左摆右晃,大家平铺在桌面上的政治试卷也随着沙沙作响。
不过一会儿雨就砸落下来,同学们都显得异常兴奋,教室一时叽叽喳喳吵闹起来。
只有许黎身旁闭目养神了一个下午的某人岿然不动。
雨声渐渐变大,噼里啪啦地打断理科班认真学习的氛围。
宋雪问她,“你带伞了吗?”
一边养足精神伸了个懒腰的少年没皮没脸地答,“没带。”
“没问你呢!”宋雪对夏时翻个白眼。
许黎摇头,“忘拿了。”
“那你等等先留下来值日,我回宿舍给你拿伞。”
“没事,雨说不定过会儿就停了。”
夏时两只手枕着脑袋,语气戏虐插了一嘴,“怕是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咯~” 故意拖长尾音。
许黎不理他,又拗不过宋雪,只能麻烦她送伞过来。
下课铃一响,大家便作鸟兽散。把校服外套呆在脑袋上,作出与时间赛跑的架势风风火火一溜烟往外冲。
教室一度安静下来,只剩许黎,沈季燃和夏时三人。
沈季燃问她“带伞了吗?”
“没,宋雪帮忙拿去了。”
“要不你先回去,卫生由我和夏时做。”
许黎看吊儿郎当做桌上的人手速极快地在摆弄什么,不过眨眼间一个六面四角的东西就被放在桌上。
原来是魔方。
许黎木然,她还小的时候也和许乐两个人比赛拼魔方。
任凭她花费多少时间,全神贯注在东扭西掰上,硬是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正方体。
而另一边,许乐早就不费吹灰之力,轻而易举就赢了她。
许黎不得不承认,在某些方面,男孩子的思维方式和动手能力确实要比女生更胜上一筹。
“你拿我的伞,宋雪把伞送来我们再走也一样。”
一把深蓝色的雨伞递到她面前,沈季燃表情诚恳。
“你就收了吧,天马上就要黑了。”
旁边夏时的声音懒洋洋,听不出什么情绪。
不过室外的确乌云密布,雨也没有要停的趋势。
那把伞许黎接过来才想起昨日答应沈季燃要早些来教室做值日,她不仅爽了约,还死气白赖又让人家给自己善了后。
“怎么?不愿意走?”
见许黎站着没动静,夏时揶揄道。眼神半明半昧,口气轻佻,“想留下来陪我们?”
这玩笑话的内容虽不露骨,但听起来明显是在调戏她。
沈季燃眼神示意夏时规矩点。
许黎脸一热,扯过书包跑得飞快。
教室内夏时没心没肺的轻笑两声,手指白净纤长,拿过魔方继续搬弄。
玄关处公公正正摆了一双黑色帆布鞋,款式是最近大热的单品。果然视线之内,餐桌上横七竖八放置了许多大大小小的包裹。
许立平听见开门声从厨房探出头来。
“黎黎回来啦,饿不饿,饭马上就好。”
从客厅出来两个人,站曾玉兰身旁的男生看着许黎,低垂下眼睑,有些不好意思。
“姐。”许乐叫她。
许黎记得半年前她和阿婆去苏州戒毒所看他,他的头发还是标准的寸头,没有如今这般长,也不像眼前这般成熟精神。
那时候的许乐是死的,便是有人去看他,也谁都不肯见。
阿婆抱着她泪涕横流的画面,许黎至今都还历历在目。
她默不作声,心里却在无数遍质问许乐,他差点就让一个家支离破碎怎么好意思回来。
最终她什么都没说,也没心情吃饭。关房间里做作业,笔在纸上却越画越乱。
饭桌上气氛僵持,许乐唇线直抿着。
“姐姐是不是不愿意我回来?”
曾玉兰安慰他“没事儿,别多想,你们从小关系好,姐姐怎么会不愿意。”
许乐回来的事,许立平恐许黎不高兴,事先没跟她商量,他心里过意不去,敲了房门却没听见回应,便径自走进去。
许黎正抱着脑袋胡思乱想,抬眼看见许立平一脸自责。她忍不住问,“爸爸,如果将来我犯了大错,你们还会一如从前的对我好吗?”
她很久之前就想过这个问题,她逃课被请家长站在办公楼和曾玉兰顶嘴,一巴掌落在脸上的时候在想;打伤网吧老板,许立平点头哈腰给对方赔礼道歉背过身以失望的模样看着她的时候,她在想;站在楼顶试图往下跳,人声鼎沸间仿佛出现他们失落惆怅的脸时,她也在想。
可是答案终究是什么,她没问过,也害怕知道。
过了半晌,她头顶一片温热,许立平已经好久没像现在这样轻抚她的脑袋,掌心大而干燥,让人莫名心安。
“黎黎,你和乐乐都是爸爸妈妈的孩子。不管你们错得有多离谱,我们说过多少伤心话气话,也不会放弃你们当中任何一个。”
心里一个结好像徒然之间就开了,可是还有另一个结,许黎需要亲自去解。
两年前许立平投资失败,为了减少公司损失为员工争取最大利益他不得已卖掉苦心经营好几年的工厂。
一夕之间,过去的辉煌便不复存在,只剩下疲惫累积后的千疮百孔。许立平开始日日酗酒,有时深更半夜回来便对着全家人撒酒疯,又哭又闹。
这样的生活不知道持续了多久,许黎当时面临初三升学考,白天无心学习晚上听见曾玉兰和许立平争吵的动静内心就惶惶不安。
直到某一日,她和许乐像两个好似可以随意抢夺的物品在他们嘴里显得低价而毫无存在感。
“我带黎黎,你带乐乐!”
“凭什么,他们都是我一个人生的,你现在这个样子有什么权利和我争孩子的抚养权。”
……
这些声音吵散了一个原本幸福的家,也让四个人的心从高空摔的稀巴烂。
从那天开始,许黎就跟着许立平在新租的公寓里生活,房子留给曾玉兰。
时光已经无法追溯,几乎不知不觉间许乐就成了同学老师眼里的问题学生。
他曾经那么优秀,那么骄傲,若不是许黎亲眼见到他和几个不伦不类奇装异服的不良少年站在校门口叼着烟外吞云吐雾,她绝对不会相信。
有的人不管过去多么阳光明媚,对生活多么积极且执着,也会转瞬就坏得让人不敢置信。
许黎警告过他,离那些人远一点。他还那么年轻,前途本来一片光明,一旦泥足深陷,便再也拔腿难逃。
没想到这句话不久后真的被她一语成谶。
许乐被骗了,被那些人狠戾无良知的人碾在脚下又推入无底深渊。
阿婆70岁寿辰那天,曾玉兰带许乐赶赴苏州已是傍晚。厨房里本来神情正常的许乐忽然脸色骤变,龇牙咧嘴躺在地上疼得连连打滚。难以忍受之时,甚至脑袋拼命往墙上撞。
许黎吓傻了,双腿不停地抖,站在一边手足无措。
朦朦胧胧间,她好像看见面前有刀影闪过,许乐双手颤了颤,一把染血的水果刀随即落在地上。仅仅几秒钟过后,他又蹲在墙角抱头呻吟。
刀划伤了许黎的手腕,鲜血滚烫刺目,正汩汩往外流,她这才感觉到痛。
尖叫声引来筵席上的所有人,场面混乱不堪。后来许黎被人背在背上送去就近的医院,曾玉兰和许立平则留下来试图控制住许乐。
消炎药水在伤口轻拭时,她猛地绷紧后背。还没从刚才的惊吓之中走出来,神情恍惚,傻傻地问医生“会留疤吗?”
后来打了麻药也无法减轻锥心的疼痛,许黎胸腔微微震动了两下,泪水止不住的掉。
那晚缝合完伤口许黎坐在医院的楼道嚎嚎大哭起来,她不知道为什么短短几个月的光景,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改变一切。
没有人知道她心里有多憋屈。
那段日子平仄而漫长,荆棘丛生,她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
许乐房间里的一切陈设都很简单朴素,红木书柜上方,是他中学一年级长跑比赛拿回来的一等奖奖杯。
彼时他高兴得手舞足蹈,眼睛里还闪着光,告诉许黎,等念了高中他就去当体育特长生,再争取抱一堆奖。
然而物是人非,他的未来可期一朝之间全毁在了那些肮脏不堪的阴沟里。
“你还不睡?”
呆坐在床边的许乐听见声音回过神来,发现是姐姐,目光透出淡淡的欣然。
“收拾衣服。”
在戒毒所呆了一年,他早就能把衣物收纳折叠得整齐。
“我帮你。”
许黎坐在他身边开始一件一件慢慢收拾整理,宽松的袖口随动作幅度往上爬,手腕一条淡粉色的疤痕映入许乐眼帘。
那一次失去理智,对许黎挥刀相向,在他心里也同样留下了一道抹不去的印记。
他记得许立平和曾玉兰分居的那几个月里,他整天不学无术浑浑噩噩,脾气也变得暴躁乖张。在校外被人拳打脚踢,他觉得这一生也不过如此的时候,是姐姐第一个冲上来,把他护在身下,哭着求他不要放弃自己。
他在那条迷途里挣扎着想回头,才发现为时已晚。做了那么多的荒唐事,也伤害了身边最亲近的人。
许乐感觉有什么凉凉的东西爬过脸颊,就连说话也不自觉地带了点儿颤音。
“姐,对不起…”
许黎捏衣角的手一顿,面部虽然无表情,但心里却如明镜,有人比她更需要这句迟来的道歉。
“你辜负的,是家里所有人对你的期望。对不起的,是爸妈为了在背后默默忍受的指点和非议。”
“但我知道,相比那些,没有什么是比一家人团圆相聚更让他们值得欣慰了。”
所以,
你回来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