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黄花不是瓜

2、第二章

　　周五放学后的校门口人挤人，大家都迫不及待的享受周末难得的放松。

　　尽管开往梨园巷的公车并不拥挤，许黎还是选择在并不好拦到出租的高峰时段打车回家。

　　两床棉褥够重，她用了全身力气提到校门外的路边。鼻子堵得厉害，许黎勾下背看着被自己收拾行李时嫌麻烦脱掉系在腰上的校服，心想指定是吹了风感冒了。

　　十几米外同样在等车的李倩不经意瞥见许黎，挪了挪步子犹豫要不要过去打声招呼。注意到她脚边堆放的行李，心里有些疑惑，几秒钟后鼓起勇气朝她走过去。

　　“嗨，许黎。”

　　李倩的声音很好辨认，说话轻轻柔柔的像小雨润无声那样细腻。

　　许黎直起腰身，看见李倩手放在两侧的绿色背包带上，笑容可掬。

　　她也扯了下嘴角，“嗨。”

　　李倩瞟了眼许黎身侧用来装置棉褥床套的收纳袋，神情有些黯然，语气里也夹杂了点儿紧张。

　　“你不住宿舍了吗？”李倩大概是认为许黎搬走是因为大家都害羞跟她讲话让她误以为她们在孤立排挤她，头垂得更低了。

　　“嗯。”担心李倩她们自责，许黎又补充道，“我没住过校，不太适应，晚上睡不着翻身怕打扰到你们。”

　　李倩松了口气，望着面前许黎弯月般的柳叶眉，笑说，“我们都挺喜欢你的，白白净净，也很有个性。”

　　许黎不置可否。

　　回想到那天她扯着黄小玲胳膊的凶悍样，倒有些不好意思。

　　李倩打的车到了停在距离她们几米的路口，司机头探出车窗外，路上人堵车多催促着她赶紧上来。

　　两个人挥挥手相互道别，许黎看着驶离校门口走远的车身，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嘴角依然含着笑。

　　坐在副驾驶被风吹得眼花喉咙疼的时候，许黎在想，她们终究和那些人是不一样的。

　　她做了个很短的梦，梦见自己瑟缩着站在代表道德仁义的天平之上，左边是宋雪李倩她们，右边是天台之下一张张双目狰狞的面孔。她伸出手企图得到救赎，一瞬间天平失衡，她就快要掉入绝望的深渊……

　　车身颠簸一下，许黎猛地醒来，抹了把脸叫开车的女师傅把车停在小区往里走篮球场左边的空地上就好。

　　好在楼层不高，许黎搭了电梯上去看见家门口摆放的女士皮鞋。

　　许立平开的门，右手举着锅铲一边关切地问她公车上人挤不挤饿了没，一边伸手接过她的书包和行李。

　　许立平看见那袋鼓鼓囊囊被自己送去学校如今又重回故里的棉褥被套，动作在顷刻之间就停止了，语气里有些愕然。

　　“你这是做什么，回家住？”

　　许黎没说话，站在玄关处提着书包往客厅走。卫生间出来一个四五十岁的女人，看见许黎便慌忙地挂断手上的电话。

　　许黎愣在原地，心里五味杂陈，却没有意料之中的那份淡定。

　　她觉得眼前这个人苍老了许多，可是也不过才一个月没见而已，曾玉兰的头发就白了大半。

　　曾玉兰晓得许黎恨她，半个月前许立平打电话过去告知她小女儿跳楼轻生的事情，隔着手机屏幕她听见许黎压抑痛苦的啜泣声。心如刀剜一般疼，却没办法从苏州赶回来看她。

　　“黎黎，我……”

　　曾玉兰试图说些什么缓和她们母女之间这种紧张的气氛，只是话还没说完，许黎便打断了她，沉着脸，两只眼睛愤然地盯着她，“凭什么有人可以回家住，我不行？”

　　许黎话一出口，许立平便沉不住气，脾气上来扬着手就要往她脸上打。

　　许黎看看面前那个被自己弄的疲惫不堪的女人，脸上有什么东西酥酥痒痒地落下。她觉得许立平这一巴掌打下来也好，起码她还能欺骗自己，对他们说了那么多让人怒不可遏的气话是因为她还不够成熟，任性、鲁莽更没有他们期盼的懂事。

　　许黎忘了她也曾是他们夫妻俩捧在掌心疼爱的小女儿，那一巴掌终究没有落下。

　　许立平放下手，语气也轻了许多，“我们不是不同意你回来，但你也应该给家里打个电话商量下。”

　　“许乐要回来你们有想过跟我商量吗？”

　　许黎没觉得自己的话有多不饶人，她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却也没想过要得到他们蹩脚的解释。

　　曾玉兰彻底崩溃，捂住脸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问许黎，“是不是你阿婆告诉你的。”

　　许黎没有说话，也不打算继续在这个话题里反复纠缠，径直走向房间。

　　许立平在后面叫她，门被她“砰”的甩在身后。

　　许黎看见那面摆放在书桌上曾被自己摔成两半的化妆镜里，她面红耳赤的模样，难堪又滑稽。

　　周一吃过早饭许立平坚持要送许黎去学校，这两天他在餐桌上表明立场可以让许黎走读，但前提是不允许她再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来。

　　许黎坐副驾驶系安全带，看曾玉兰提着一个小牛筋布背包上了车。

　　在家的时候，她早就看出来许乐那间空了很久的客房被曾玉兰收拾得干干净净，这两天她便要飞去苏州阿婆那里接许乐回家。

　　三个人一路无言，许立平从内后视镜里瞧见后座曾玉兰神思恍惚的样子，顺手拿一瓶水递过去，嘱咐她路上小心到了苏州给家里打个电话报声平安。

　　许黎脑袋晕晕的，摇上车窗准备再眯一会儿。曾玉兰问她感冒好多没了没，她调高椅背靠上去有气无力“嗯”了声。

　　昨晚曾玉兰起夜发现许黎咳嗽得厉害，大早就熬了治感冒的姜汤，看她大口大口喝下去汤汁不剩一滴心里才勉强踏实。

　　许黎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脑袋也耷拉着。许立平实在不放心，“黎黎，我们送你到教室吧。”

　　车内一片安静，他扭头看了眼许黎，把车载音乐关小，听见她均匀的呼吸声。

　　车停在一中门口，许立平松手刹的声音惊醒了许黎，她从座椅上直起背看了眼窗外准备解安全带下车。

　　校门口两个穿保安制服的中年男人各站在一边正逐一检查进校学生的仪容仪表，男女生们无一例外都穿着校服遵守秩序排队进去。

　　曾玉兰一脸欣慰，“一中是数一数二的省级重点高中，黎黎你要好好念啊。”

　　许黎已经站在车外背好包，只觉得头重脚轻，随便摆了两下手和她们说再见。

　　“放学早点儿回家啊。”

　　许立平手攀住副驾驶座的车窗，许黎已经走远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

　　在家咳得胃翻江倒海般难受，许立平差点就拨通张兰的电话打过去给许黎请病假，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但不想搞特殊，也不愿意一个人呆在家里。

　　应该接点热水带过来的，许黎心里默念。弓着背捂嘴咳嗽几声，步伐也不自觉加快了。

　　想到什么，她又停住脚回头去看，车还没走。眸光一扫，一张还算熟悉的面孔就在眼前。

　　几米外，沈季燃抬眼也看见她。

　　他耳朵里塞着耳机，宽松的校服敞开，里面是一件圆领白色毛衣。

　　许黎头回得很快。

　　沈季燃看她缩着肩膀，背影单薄，走得快而急，也加快速度跟上去。

　　理科班没有硬性规定走读生必须上早晚自习，此时整栋教学南楼安安静静，走在楼梯上只能听见对面北楼传过来的朗朗读书声。

　　许黎一脚一个台阶，余光一瞥，发现沈季燃就在身后。

　　为了能跟身后的人保持一段让她足够有安全感的距离，许黎开始小跑起来。

　　到教室发现门果然没开，只能背过身装作气定神闲地等着。

　　不到一分钟，许黎听见沈季燃翻出钥匙走过来。

　　“跑这么快干嘛，钥匙只有我有。”

　　许黎没料到他跟自己搭话，身子抖了抖，扶着墙慢悠悠转过去。

　　“你也走读？”

　　沈季燃开了门，她不说话他就又扭头问她。

　　许黎轻轻点了下脑袋，绕过他要走，又觉得这样做不太礼貌。

　　于是便停在他身侧，两个人的距离更近，她有些不自在。

　　“你的物理练习册在我这儿。”

　　许黎顺时取下包来，还来不及拉开拉链沈季燃就走过去了，朝她一笑，声音也温柔。

　　“你先看吧，不着急还我。”

　　“谢谢。”许黎收回视线，提着包回座位。

　　早读下课，教室才终于热闹起来。宋雪换了新发型，原来的长马尾梳成两根麻花辫，笑得更甜。

　　“你周末过的怎么样啊？”

　　许黎趴在桌上认真想了下，随意敷衍了宋雪几句。

　　“我爸爸周六带我去平顶山的公园看枫叶，可好看了。你去过没？你要是没去过我带你去啊。”

　　宋雪滔滔不绝地跟她讲述一家人在平顶山赏枫叶，坐缆车，去美食街吃火锅的快乐时光。

　　许黎没什么兴致，但她觉得宋雪挺话唠的，和第一眼见到她时感觉完全不一样。

　　起初许黎以为宋雪和她是一种类型的人，内敛，文静，不善言辞。可是她的判断出了问题，宋雪可爱大方，活得真实。而她做事情习惯瞻前顾后，内蓄慢热，不苟言笑。

　　分明是两个性格一点都不契合的人。

　　但就算宋雪偶尔聒噪，许黎却并不反感。

　　了解一个人永远不可能像第一眼看见一个东西时那样，能够轻易地以自己的第一感觉随便就下定义，只有越深入，才能看得透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