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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归人 ...

  •   湖城入冬慢,天气也十足的怪异,十月份也时常有高温预警。

      若不是教室窗外的树叶簌簌掉落,地面满是枯黄的枝叶,程之信真的会以为自己还在过夏天。

      程之信有看天气预报的习惯,虽然天气预报十天有八天不准,但他还是每天都会看。

      因为许莲雾从来不按套路出牌,她时常穿在雨天穿短袖,晴天穿卫衣。

      程之信每天看了天气预报后会提前告诉她,明天可能会下雨,不要穿短袖,明天艳阳天,不要穿卫衣。

      但湖城的天非要和他们作对。

      许莲雾清楚地记得,那天是十一月四号。前一天晚上程之信跟她说,第二天晴天,让她别穿多了衣服。

      于是她第二天穿了夏季校服,并没有带外套。

      那天早上确实是艳阳高照,可是许莲雾刚到学校不久,便狂风大作,天黑了下来。

      程之信有些无奈地看了一眼外面的天,又看了看自己身边只穿了一件夏季校服瑟瑟发抖的许莲雾。

      他抬手把窗户关严实了,侧头一看,许莲雾托着腮帮子看着他。

      “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她对着程之信念出这么一句话。

      “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程之信顺着她的话念出第一句诗。

      “夜阑卧听风吹雨……”许莲雾长长地叹了口气,才继续说下一句,“铁马冰河入梦来。”

      “真是,冰河入梦来啊。”许莲雾搓了搓自己起了鸡皮疙瘩的手臂,“冰河入我身。”

      程之信被她这幅样子惹得笑出声,他靠在墙上,脸上挂着笑对她说:“你还有心情念诗,不错啊。”

      许莲雾用幽幽的眼神瞟了他一眼,又慢悠悠地把头转了回去。

      她刚转回去,突然眼前一黑,随之而来的是萦绕在她鼻尖的薄荷香。

      她听到旁边的人低低地说了一句:“穿上。”

      许莲雾慢慢地扒拉着程之信的校服外套,露出一个头,她的脸闷得粉红。

      “你不要吗?”

      程之信睨了她一眼:“我好歹里面也是件长袖衬衫。”

      “也对哦。”许莲雾看了一眼他,又说,“程之信,你是不是故意骗我今天出太阳?”

      “要不然你自己为什么穿这么多衣服?”

      程之信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因为他知道湖城天气难测,他无论什么时候都记得带上校服外套,他怕哪天就会出现今天这种情况。

      他怕许莲雾受冻。

      “程之信,你看着我。”许莲雾提高了声音喊道。

      程之信闻言扭过头去看她,许莲雾穿着他的校服,松松垮垮的,校服下摆遮住了凳子,她脸上还有尚未褪去的粉红。

      她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他,程之信没来由地心颤了一下。

      他移开视线,有些不自在地问:“干什么?”

      “你是不是故意让我挨冻?”

      “许莲雾,你是猪吗?”程之信没好气地说,“我就是怕你挨冻,所以我才带着冬季校服。”

      “许莲雾,你对众人做菩萨,偏偏对我做罗刹。”

      ——

      许莲雾听见程之信说是为她带的校服外套,暗自高兴了好些天。

      她那天得意地歪着头,对程之信说:“是啊,就偏偏对你是罗刹。”

      程之信只轻笑一声,说:“随你便。”

      许莲雾自己都没有发现,她所有顽劣的一面都摆在了程之信面前。

      在家里她得承担起照顾父亲的责任,她像个小大人一样。

      在学校里她是学生会干事,时常替老师跑腿,是学校老师的得力助手。

      只有在程之信面前,她偏偏无理取闹,也只有程之信,不要求她做任何事,也包容她的所作所为,只想让她每天都开开心心,每天脸上都挂着笑。

      ——

      期末考试前一天,程之信没有来学校。

      许莲雾去办公室问班主任程之信为什么没来,班主任也摇头说不知道。

      那天晚上放学,她在校门口看见了程之信。

      他从马路对面的一辆奔驰车里下来,紧随其后的是一个女孩。

      那个女孩穿着许莲雾从未见过的裙子,从头到尾都写着“高贵”两字。

      许莲雾看着那个女孩挽上程之信的手,又看见程之信不动声色地抽回自己的手。

      许莲雾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后低下了头,她捏着书包带子快步离开。

      她当然知道那个女孩和程之信之间不会有什么特殊的关系。

      可是她不知道为什么,在看见那个女孩时,许莲雾那种油然而生的自卑感,让她恨不得赶紧钻进地缝里去。

      许莲雾甚至都觉得,程之信这些日子一直以来这么包容她,是出于自身的教养,出于一个男生对女生最基本的尊重。

      为期两天的期末考试,许莲雾发挥得都不是很好。

      考试结束那天,程之信回来了。

      许莲雾正收拾着考试用具,程之信拉开凳子坐在她旁边。

      她连头都没抬一下。

      “许莲雾。”

      许莲雾把考试用具收进袋子里,又把它们拿出来挑挑选选,最后又放进袋子里。程之信看着许莲雾循环了好几次,最终没忍住出声喊她。

      许莲雾停下了动作,她看向他,脸上还是带着笑,却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怎么了?”

      “你怎么了?”程之信问她。

      “我很好啊。”许莲雾说,“你怎么了?这么多天没来学校。”

      程之信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转而问她:“你收拾好了吗?”

      “好了。”许莲雾点头。

      “走吧。”程之信提起她的书包,“我送你回家。”

      ——

      许莲雾看着提着自己书包往外走的程之信,心里突然生出一种恐惧。

      那种恐惧让她慌张,让她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像马上要失去自己最重要的东西。

      出了学校后两人并排走着,谁也没开口说话。

      又走了一段路,许莲雾没忍住问程之信:“程之信,你可以告诉我怎么了吗?”

      程之信停下脚步,他低头看着才堪堪到自己胸前的许莲雾,低声说:“下个学期,我就不会来了。”

      “许莲雾,你又要没有同桌了。”

      许莲雾听到这句话,猛地一抬头,对上了程之信的眸子,他眼神平静,却又夹杂着很复杂的情绪。

      “你要去哪儿?”许莲雾开口问道,声音涩涩的。

      “西雅图。”

      “挺好的。”许莲雾点头,“出国好好学。”

      “程之信,你会回来的对吗?”

      程之信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会的。”

      “那就好。”许莲雾又说,“你出国学什么?”

      “金融。”

      “那……吉他呢?”

      程之信扬起嘴角,眼里满是落寞:“不学了。”

      “可是,这是你的梦想啊。”许莲雾轻轻地说。

      “这不是我能决定的,许莲雾。”程之信说,“你说我生来就在罗马,不懂你们的苦。”

      “可是,你也不懂我的难。”他说,“我没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

      许莲雾蓦地红了眼眶,她鼻头微酸,小声地说:“对不起……”

      程之信摇头,他笑着说:“别说对不起了,是我对不起你。”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塑料袋递给许莲雾:“这是莲雾种子,等莲雾结果了,我就回来了。”

      许莲雾接过种子,她说:“我会好好种的。”

      “程之信,你可以把你的项链给我吗?”

      程之信怔了一下。

      许莲雾继续说:“就等于,你把梦想也寄存在我这里吧。”

      “等你回来的时候,再拿回去。”

      “只要我在,你永远都是在舞台上闪闪发光的程之信。”

      ——

      高三毕业那天许莲雾收到了一沓信,是慢递送来的。许莲雾查了一下,是程之信离开那天去寄的,送达日期选的是高考结束这天。

      从程之信那儿要来的项链一直挂在许莲雾的脖子上,她像从前的程之信那样,从未取下过这条项链。

      程之信送的莲雾种子,也一直没有结果。

      湖城的水土和天气并不适合种莲雾树,明明一年就可以结果的莲雾树,许莲雾种了两年都没有结果。

      程之信也并不知道,许莲雾其实在许生开庭之前就已经见过他。

      许莲雾记得那天早上天是粉红色的,她去办公室找老师拿试卷,正好看到程之信走进隔壁的教导室。

      程之信穿着黑色连帽衫,额前的碎发耷拉着,皮肤白皙,眼睛是微微上扬的桃花眼。许莲雾只看了他一眼,就念念不忘了好多天。

      她那天在办公室里听见老师们议论程之信,说他父母离异,父嫌母弃,最后还是跟着母亲回了湖城。

      许莲雾觉得难过。程之信明明看上去就该是惹眼的,就该是众人簇拥的。

      许莲雾在法院知道程之信是程怡的儿子时,其实有点惊讶,却也觉得自己足够幸运,能够在人海中再次碰见他。

      后来开学后知道自己和程之信一个班,她便大着胆子举手说,要和程之信同桌。

      她笑意盈盈,说谎话不眨眼。

      明明是早有图谋,却跟程之信说,因为自己没有同桌很无聊。

      程之信不知道,许莲雾之前是自己申请要一个人坐。

      后来她慢慢走进程之信的生活里,程之信也成为了她生命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程之信走后再也没有人在天气变幻莫测的湖城为她多备一件衣服,没有人会笑着问她“我算是许莲雾永远的信徒吗”,也没有人会无底线地包容她。

      ——

      大二这年暑假,许莲雾惊喜地发现院子里的莲雾树开花了。

      她更加用心地照料着莲雾树。

      七月十八号这天早上,许莲雾难得没有睡懒觉,六点多便醒了。

      她起来给许生和自己各做了一份早餐,她吃完以后便打开电视看晨间新闻。

      “七月十七号,由西雅图飞往香港的C136次航班坠机,机内无一人生还。”

      许莲雾听到“西雅图”三个字时抬头看了一眼,但下一秒又低下头去干自己的事儿了。

      八月初,莲雾结出了小果子。

      许莲雾拍了张照片发朋友圈:莲雾终于结果啦。

      点赞和评论的人很多,偏偏没有她想要的那一个。

      许莲雾准备关上手机时弹出了一条新闻:C136次航班遇难者名单公布。

      她手指颤了颤,点了进去。

      几百个名字里,许莲雾一眼就看到了那三个字。

      程之信。

      ——

      七月十七号这天,程之信准备回国。西雅图直飞国内的飞机航班没有了,他只能买到香港的机票。

      程之信上飞机前本打算给许莲雾发一条消息告诉她自己回国的事,最后想了想,还是作罢。

      程之信想,还是给她一个惊喜吧。

      也不知道,莲雾结果了没有。

      后来飞机冲破云层,机身剧烈晃荡,机尾开始燃烧时,整座飞机里的人都尖叫,只有程之信平静地坐在座位上。

      他想,幸好没有提前告诉许莲雾。

      要不然,她又会生气,会气自己没有办法安全无损地回到她身边。

      最后飞机下坠,程之信闭上了双眼。

      他突然想到高二开学那天,许莲雾在校门口卜的那一卦。

      “前途坎坷之后平坦明亮。”

      程之信只希望,自己千万别是许莲雾前途中的那道坎。

      “爱情是劳心费力,不要动心为好。”

      程之信突然后悔了,早知道当年走的时候就不告别了,这样的话,许莲雾会不会早就忘记他了。

      他突然鼻头一酸。

      许莲雾,你千万别对我动心啊。

      许莲雾,你别记得我。

      信也别看了,都扔了吧。

      以后也别梦见我,我肯定不会去你梦里的。

      程之信轻轻地说:“再见。”

      再见。

      他的梦想。

      还有带着他梦想的许莲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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