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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雾灯 ...

  •   许莲雾和程之信第一次见面,是在法院。

      法官一锤定音,站在台上判被告无罪。许莲雾坐在旁听席松了一口气,她对着被告席上佝偻着背的男人恬淡一笑,做着口型说:“没事啦,爸爸。”

      程之信坐在旁听席的最右边,他看了两眼最左边的许莲雾,伸了个懒腰起身。

      在法院门口,许生一直给程怡鞠躬道谢,说着:“谢谢程律师,谢谢程律师,程律师您真的是活菩萨转世。”

      就差没给程怡跪下了。

      许莲雾也恭恭敬敬地给程怡鞠了一躬,她清脆的声音响起:“谢谢程律师救我爸爸。”

      程之信在一旁淡淡哂笑一声,笑里满是嘲讽。

      许莲雾蹙起眉头看着程之信。

      他穿着黑色的冲锋衣,拉链拉到最顶端,遮住了下半张脸,但不难看出他轮廓分明,是副好皮囊。程之信感受到了许莲雾的视线,抬眼看她,眼神锋利又直接。

      程怡看了一眼程之信,脸上的笑僵了僵,但马上就恢复了原状。她扶起许生,温和地说:“不用谢,我应该做的。”

      “程大律师,够了。”程之信有些不耐烦地说,“走吧。”

      他的母亲大人这种自导自演的戏码,他真是看腻了,也烦透了。

      程怡为了给自己铺路,攒口碑和声誉,时常会接这种底层人民的免费官司。湖城的人都知道,程怡律师是个大善人,会免费帮人打官司。

      但是只有程之信知道,程怡打的免费官司,都是她自导自演的。

      今天这场亦是。

      许生开着一家早餐店,十几年了,从来没有人闹过事。偏偏那天一个接一个人来早餐店说吃了早餐闹肚子,要许生赔钱,不赔钱就法院见。

      许生一个小学水平的底层人民哪里见过这种场面,顿时就被吓坏了。

      这时候,程之信伟大的母亲便华丽登场解了许生家的燃眉之急。

      许生一家对她感恩戴德,却不知,如果不是程怡,他家也不会有这档子事。

      程怡去停车场开车,程之信站在法院门口等她。许莲雾挽着许生离开,离开前她回头看了一眼程之信。

      程之信稳稳地接住了她的视线,她的眼神像泛起涟漪的湖面,幽深又引人入胜。

      ——

      程之信读高二,刚从京北转回湖城。程怡的这场官司打完,他就开学了。

      湖城不比京北,街边小贩多,城管也懒得管。校门口稀稀拉拉地摆了好几个摊位,其中一个摊位前聚满了人。

      程之信走近了才发现,这是个占卜的摊位。

      高中生多少有些分辨是非的能力了,大家也都是看个热闹,并没有打算花钱去占卜。

      人群里有个糯糯的声音突然响起:“可以帮我算一卦吗?”

      程之信停住了脚步,声音有点耳熟。他侧头望过去,女生留着齐耳短发,一双眼睛异常灵动。

      是许莲雾。

      程之信摇头笑了,也就她会信这种东西。

      许莲雾在摊位前坐下,摊主问她:“算什么?”

      她扬起嘴角:“算我的未来。”

      “抽三张卡牌吧。”摊主把卡牌摊在桌上。

      “第一张,前途。第二张,爱情。第三张,事业。”

      许莲雾随手拿了三张卡牌递给摊主。

      摊主看完后摇了摇头,说:“前途坎坷之后平坦明亮,事业会一帆风顺,爱情是劳心费力,不要动心为好。”

      围观的人群听完后推推搡搡地散开了,骗小孩呢。

      许莲雾却笑眼弯弯,把钱放在桌子上对摊主说:“谢谢你呀。”

      程之信没忍住笑出了声,这人真是傻得冒泡。

      程之信去教导室办完入学手续之后就跟着班主任去了教室。

      刚踏进教室里,程之信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班主任站在讲台上说:“程之信做个自我介绍吧。”

      程之信颔首,对着底下乌泱泱的同学说:“我叫程之信,很开心能和大家做同学。”

      班主任看了看班上的座位,正犹豫着要把程之信放在哪儿,第四大组靠窗边的女孩子举起手说:“老师,让我跟程之信同学坐吧。”

      程之信望过去,窗外的阳光正好倾洒在女孩的脸上,发丝里泛着光,女孩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满满笑意。

      程之信有些诧异,他没有想到会和许莲雾一个班。

      班主任点点头说:“行,莲雾你好好带新同学。”

      程之信提着书包走向许莲雾。

      许莲雾笑眯眯地对他说:“又见面啦。”

      程之信看见她眼睛弯弯的模样,也没忍住勾起嘴角,但他语气依旧生硬:“你要是为了报答我妈提出跟我同桌,完全没必要。”

      许莲雾摇头:“和你同桌是因为……”

      “我没有同桌呀小程同学。”

      ——

      许莲雾说得没错,她只是因为没有同桌,上课很无聊,所以才让程之信做她同桌。

      她见他第一眼,就觉得他是个很有趣的人。

      两个人做同桌也确实相处得很融洽,许莲雾是个好脾气的人,程之信怎么逗她她都不恼,还时常把程之信气得发笑。

      许莲雾的画画得很好,她经常会画一些简笔画给程之信,程之信也会接过来添几笔,把许莲雾画的美少女改成丑如花。

      每每这个时候,许莲雾都会用力踩他一脚,但程之信却一直笑,仿佛痛的不是自己。

      许莲雾上课也总是会悄悄地问他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周四下午最后一节课是数学课,她悄悄问程之信:“小程同学,为什么数学老师头发这么稀疏呢?”

      程之信翻了个大白眼,他说:“因为数学老师数学不好。”

      许莲雾一脸无语道:“那他怎么教数学?”

      程之信没回答她,只笑着说:“我数学这么好,我头发少吗?”

      许莲雾摇了摇头,程之信又继续说:“你数学不好,所以头发少。”

      “同理可得,数学老师头发稀疏,是因为他数学不好。”

      程之信言之凿凿,许莲雾居然觉得他没说错,憋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他,只好扭过头不再理他。

      程之信看着旁边生闷气的许莲雾,她嘴唇微微嘟起,脸颊粉红,看上去就想让人捏一把。

      程之信摸了摸鼻尖,用手遮住自己抑制不住的嘴角。

      许莲雾下了课没去吃饭,也没有理他,往常一下课她就得拉着他侃天侃地,程之信都不知道她怎么这么多话。

      程之信靠在墙上,抬脚踢了踢许莲雾的凳子,懒懒地喊她:“许莲雾。”

      许莲雾拿着笔写作业,头都没抬一下。

      程之信又踢了踢她的凳子:“许莲雾,生气了?”

      许莲雾还是不出声,手不停地在纸上写着。

      程之信坐直了身体,他凑近她,轻声说:“我开玩笑的,你头发不少。”

      许莲雾依旧是一个眼神都没分给他。

      “许莲雾。”程之信突然正正经经地喊了她一声,但气势马上又低了下来,“你别生气了。”

      许莲雾终于放下笔,她说:“小程同学,我生气的后果很严重。”

      程之信见她理他了,于是便顺着她的话说:“我知道。”

      “所以,你要补偿我。”

      许莲雾从桌肚里掏出一个口红,她一把扯过程之信的手,在他大拇指上涂了一层,又拿起刚刚自己写的那张纸,在右下角按下了他的手印。

      程之信看了看自己手上的口红印,倒是没有和许莲雾计较,他只问:“这是什么?”

      许莲雾扬起眉毛,脸上完全没有生气的样子,还是洋溢着笑意,她说:“卖身契。”

      “程之信,从今天开始,你归我啦。”

      ——

      许莲雾手上那张所谓的卖身契实在是幼稚得离谱,但程之信也只无所谓地笑笑,只要她高兴就好了。

      “程之信,你都不看看卖身契上写的什么吗?”许莲雾撑着头问他,眼里闪着光。

      “你念给我听。”程之信翘着腿看着她。

      “咳咳。”许莲雾清了清嗓子,“第一条,程之信以后不可以惹许莲雾生气。违者,罚款一杯奶茶。”

      “第二条,程之信以后要唯许莲雾是从,做许莲雾最忠实的信徒。”

      “第三条,程之信以后不、可、以、逃、课。”许莲雾着重强调了这几句话,“要从早到晚,一直陪着许莲雾上课。违者,斩立决!”

      程之信轻笑了一声,他眨了眨眼,凑近许莲雾,他可以清晰地看见许莲雾脸上的雀斑。

      程之信温热的呼吸喷在她脸上:“除了第三条,其他都可以。”

      许莲雾感受到他吐出来的气息,脸颊有些发热,她揉了揉脸,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不管!”

      程之信起身,他伸出手,屈指弹了一下许莲雾的额头:“走了。”

      许莲雾看着程之信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

      她还是留不住他。

      ——

      程之信经常会逃晚自习,一个星期五次晚自习他顶多只有一次在。

      许莲雾也问过他逃课去干什么,但每次都会被他糊弄过去。

      这天许莲雾没有来上课,班主任也只是说她家里有事,请假了。

      程之信看着旁边空荡荡的座位,突然有点不习惯。

      他撑着下巴看着窗外逐渐脱落的黄叶。

      所以,他晚自习不在的时候,许莲雾也是这样的吗。

      也是这样想他吗。

      “小程同学。”

      下午最后一节课上课前,许莲雾来了。

      她把书包甩在桌上,对一旁发呆的程之信说,“你这是想我想得痴呆了吗?”

      程之信扭头看向她,本来想反驳她两句,但是看到许莲雾憔悴的神色,他便把话憋了回去。

      这两个月来,他第一次在许莲雾脸上看见黑眼圈,她也不再是笑着的了。

      “你怎么了?”

      许莲雾摇摇头:“我没事,是家里出了点事。”

      “你和我说,虽然我帮不上什么忙,但你憋着也不会开心。”程之信收起脸上那副散漫的样子,正色道。

      “我爸爸住院了。”许莲雾叹了口气,“虽然你妈妈帮我们打赢了官司,但是我家店的名誉还是受损了,收入越来越差。”

      “我爸爸早上卖早餐,中午就去工地上帮忙。”许莲雾眼眶红了,“昨天摔了一跤,住院了。”

      “程之信,你家境优渥,生来就在罗马,可我不是,你不会理解我的苦,你也理解不了。”

      “我只能拼命读书,走出这里,才能给我爸爸很好的生活。”她继续说,“程之信,我不让你逃课,是因为我想让你堂堂正正地做最优秀的人,而不是依靠家里。”

      “可是你从来都不懂我。”

      许莲雾常常会听到别人议论程之信,说他是靠着家里进来的一中,时常逃课学校也不管,说他是关系户。

      程之信听完后,他垂下了眼。

      半晌,他突然开口对许莲雾说:“对不起。”

      许莲雾冲他摆了摆手:“你没有对不起我,程之信,你对不起的是你自己。”

      程之信抬眼看向许莲雾,轻轻地说:“是对不起你。”

      许莲雾没有看他的眼睛,她垂着眼,看着程之信脖子上的那条项链。

      她第一次见他时他就戴着了,许莲雾从来没见他取下来过。

      项链的挂坠是一盏荷花灯,灯中央有一个吉他。

      程之信沉默着,许莲雾一直打量他的项链。

      他突然起身,准备往外走。

      许莲雾顺势扯住他的衣角:“你干什么去?你是不是又要逃晚自习?程之信,你逃的话……”

      “带上我吧。”

      其实程之信只是看她没有吃饭,想去给她买点东西垫垫肚子,却没想到许莲雾会说这样一番话。

      他低头看着拉着自己衣角的女孩,抿了抿唇,说:“走吧。”

      “带你逃课。”

      ——

      程之信带着许莲雾往湖城最热闹的那片走,他带她走进一个叫“时光”的酒吧。

      酒吧还没有开始营业,中央的演出台上放着架子鼓和很多乐器。

      “信哥,你来了。”一个扎着脏辫的男生从吧台后面出来,他看见许莲雾时愣了一下,问程之信,“这是?”

      程之信拍了拍他的肩,说:“我朋友。”

      程之信拉着她在台下坐好,说:“我得去准备一下,你一个人可以吗?”

      许莲雾打量着酒吧,她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听到程之信问她,她点头说:“可以。”

      酒吧里陆陆续续地来人了,灯也暗了下来。

      等酒吧的卡座坐满时,演出台上的光亮了起来。

      程之信站在坐在舞台中央的高脚椅上,怀中抱着吉他。舞台上的乐器旁都站着一个人,这是一个完整的乐队。

      “今天这场演出是我临时加的,唱给一个朋友听。”程之信望着台下的许莲雾,眼里闪着细微的光。

      许莲雾看着舞台上的他,不知怎么红了眼眶。

      原来,程之信逃课是在这里闪闪发光。

      原来,程之信今晚没打算来,是她说让他带她逃课,所以他临时加了一场演出。

      这场演出,是为她。

      “许莲雾——”

      程之信的话音刚落,歌曲前奏响起。他弹着吉他,低着头唱着歌。

      “逃离整个宇宙碰撞的意外,穿过黑暗尽头又通往哪里……”

      “时间也被人吞没到了无人之际,是否能留住和你的记忆……”

      许莲雾从来没有听过这首歌,这首歌的前奏舒缓,进入副歌部分,她听到的是绵绵的情意和无限的温柔。

      架子鼓的最后一个音落下,整首歌结束。程之信放下吉他谢幕,他下了台后有人来找许莲雾,带她去了休息室。

      “这首歌,你是第一个听众。”程之信逆光站着,轻轻开口说,“这是只唱给你的,《坠落星空》。”

      许莲雾看着他,她眼里和程之信一样,闪着耀眼的光。

      ——

      演出完后程之信送许莲雾回家,许莲雾踩着影子跟在他身边。

      她悄悄往后退了一步,伸出手在空中拍了两下,她看着地上的影子,影子里的她拍了拍程之信的头。

      她轻轻一笑。

      程之信听到声音回头问:“怎么了?”

      许莲雾连忙站好,笑着说:“没什么。”

      她走到程之信身边,踌躇道:“程之信,你脖子上那条项链的意思是,让你发光发亮的,是吉他吗?”

      程之信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项链,“嗯”了一声说:“吉他是我的光。”

      “程之信,对不起啊。”许莲雾说,“我今天那样说你……”

      “你逃课也是在自己擅长并且喜欢的领域里闪闪发光,我什么都不知道,只一味指责你,还让你带我逃课来这里。”

      “不怪你啊。”程之信笑道,“卖身契第二条,做许莲雾永远的信徒,我算做到了吗?”

      许莲雾也笑了,她说:“算!”

      “我很奇怪,为什么开学那天在校门口,你会去占卜呢?”程之信突然问道,“一看就是骗人的把戏。”

      “你居然看见了?”许莲雾歪着头说,“反正也不贵,卜着玩儿呗。”

      “而且出来摆摊的人都挺不容易的,底层人民要体贴底层人民。”

      许莲雾笑着,眼里装着满天星光和程之信。

      程之信拍了拍她的头,说:“许莲雾,不知道的,以为你要普度众生。”

      许莲雾还想说什么,却已经到了家门口,程之信摆摆手对她说:“明天见,许小菩萨。”

      许莲雾站在家门口,看着程之信离去的背影,喃喃道:“我才不想普度众生呢。”

      “我只想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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