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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26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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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
“呐国行,我们真的不去找新来的这个审神者道谢吗?”
爱染国俊看着懒洋洋躺着的明石国行说道。
“不管怎么说……她帮忙解除了阿萤身上的瘴气啊。”
“没办法呢。”明石国行换了个躺姿,拎起盘子里的仙贝,慢腾腾地说,“没干劲才是我的卖点啊……贸贸然上去的话,被当成是别有用心也说不定哦。”
“不至于吧……”
“国行是担心有危险吧。”一直沉默不语的萤丸眨眨眼,“因为最开始的时候,是爱染和今剑一起发现的吧,那个人的事。”
“……”爱染国俊忽地说不出话。他抱着膝盖坐在一边,神情低落起来:“啊,是的呢。”
爱染国俊曾经想过如果当初自己与今剑同去,是不是原来的今剑就不会碎刀?或者,他们将异常提前告诉更多的人,而不是自行探查,是不是能转圜的余地就会更大?三条家都是掩饰心绪的好手,爱染国俊看不懂他们失去一位今剑又毫不犹豫庇护被救下来的今剑的心情究竟为何,因为明石国行很快将他护在身后,说“啊,到监护人出场的时候了”。
刀剑男士们不会沉溺于过去,也许是监护人与同刀派的人都来得太晚的缘故,爱染国俊比其他小短刀独立得多。他闷声咬牙将情绪埋在心底,但明石国行一改懒散的作风站了起来挡在他和萤丸面前,爱染国俊只能抓紧萤丸的手。两人重伤后萤丸受了重度瘴气污染,极化短刀相比太刀能容易治愈,他勉强恢复行动能力后和明石国行一起护着失去意识的萤丸,直撑到云开月明。他能理解明石国行的顾虑,但生性豁达的短刀依然很难对新来的审神者心生恶意的揣测,何况那是他初代审的后代。
房间里的空气忽然变得很沉闷。明石国行搓了搓手上的饼干屑,挠了挠头刚想说些什么,就听见萤丸脆生生的声音:
“可我觉得新来的审神者不是坏人啊。”孩童模样的大太刀声音里带着点天真的果敢,“她救了我,我去道谢就够了。”
“喂萤丸!”爱染国俊猛地站起来,但位置更靠近门边的萤丸已经拉开门跑了出去,他刚追出去,简直无巧不成书,萤丸和新来的审神者已经撞上了。
爱染国俊忽然觉得肩膀上一沉,抬起头看见明石国行难得认真的神态。但那神情快得像是仅有一瞬,太刀的肩膀塌了下来,声音有气无力:
“算了……跟上去看看吧。”
202
我被一个突然跑出来的孩子撞了个满怀,好在冬日衣服厚实,我隔着衣服揉了揉肚子,开始怀疑自己到了本丸是不是开启了“走到哪都能和人撞上”的buff。
被他撞到的时候我正一手捧着本子一手拿着笔,趔趄了几步靠上了墙才站稳。从古备前的房间走过来是左文字部屋,我刚从里面出来,往位于拐角的这间部屋门口走,而他似乎是刚从房间里出来,头发有些胡乱支棱着。
身高只到我腰侧的男孩子有着银色的短发和绿色的眼睛,他抬着脸看了我一会儿,抬手敬了个礼:
“锵~阿苏神社的萤丸,所谓的压轴登场呢。”
“你好。”我弯下腰,“初次见面,我是新来的审神者,代号‘阿水’,请多指教。”
“请多指教。”他乖乖巧巧地抬着脸应了我一声,又低下头后撤一步向我鞠了个躬,“瘴气的事情,非常感谢。”
“不用谢的。”乖巧的小孩子谁不喜欢,我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头。男孩的脸鼓了起来:“不要摸我的头!”
“啊……抱歉。”
“唔……除非你也让我摸摸你的头。”他抬着脸看着我。
幸亏我今天刚洗的头?我一边这样想,一边弯下腰对他笑:“好吧,也让你摸摸。”
萤丸的眼睛是漂亮的莹绿色。他看了我好一会儿,伸手揉搓了一下我的头发,然后抓住我的手。
203
雨已经停了,天气还有点寒凉,空气湿冷。萤丸说怕明石国行他们一会儿找不着他们,因此只在附近和我随意走了走。我顺路确认了一下他身上的瘴气,已经清理干净了。
我们最后在走廊边上坐了下来。临近傍晚,雨停以后,有稀薄的光线从天空的一侧漏出来,细碎的光浮在半空中。
“像萤火一样。”萤丸说道,“你知道吗?有传说刀受伤了以后,会有萤火虫聚集过来修复断口,所以我才叫萤丸呢。”
“欸——这样啊。”我看向他。他个头很小,我实在很难想象这是把大太刀。男孩子在走廊上坐下来,晃着两腿:“审神者大人见过萤火虫吗?”
“啊,见过的。”久远的记忆从尘埃里翻出来,“不过只有几只。”
“萤火虫啊……”我凝望着天际那几束璀璨而缥缈的光线,薄暮时分雨霁云开,有光渗下来。
“我小时候一直以为,”我说,“萤火虫……是人的魂灵变的呢。”
204
仔细想来,那时候我应该是八岁左右,因为原来就读的学校已经搬到了新校址。
是从某一天起,老爸突然将我妈和我送到了外婆家,连带着必需的生活用品以及我的书包。老妈将我往前轻轻一推:“跟表哥一起上学去,记得了,不要乱跑。”
外婆家并不少来,甚至还很熟悉。但当时的外家……笼罩在奇怪的氛围里。环境意外地嘈杂,时常有陌生的人来来去去,烟味,茶味,酒味,以及……药味,混杂在一起。
我们住在外婆家拾掇出来的空房间里,偶尔,我会被夹杂在一群大人中间,带去外公的房间。老人家躺在红木床上,帷帐被拉起来,木质架子上挂着吊瓶,上面的水一滴一滴地落下来。
床上的人发出微弱的喘息声。
外公要老了。他们这么说。
“老”,是什么意思?
我听见房间里旧事钟表滴答滴答地往前走,蒙上锈迹的铜镜里映出来来去去的模糊人影。
205
在夜晚的时候,我被大人们的动静吵醒了,迷迷糊糊地在一堆被褥中醒过来。
老妈把我按下去,说,你接着睡。
他们匆匆忙忙地出了房间,笼罩在薄凉月光中的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灰蓝色的光线中,月色在白色瓷砖上浮动。
我看见了一点萤光从窗外飘进来。
是萤火虫。
萤绿色的光,在房间里晃晃悠悠地漂浮。
温柔的,安静的光。
——外公在那个晚上去世了。
206
出殡的时候,送葬的队伍很长。我被老妈塞进人群中,懵懵懂懂地跟着一群并不熟识的亲戚往前走。目之所及之处,人们都穿着白衣,保持队伍不散的长绳子也是白的,抓久了手心发麻。我找不到父母,拼命垫着脚在队伍中往前看,只能看见前方高高扬着的帷幡。作为长孙的表哥举着东西,走在前方的不远处。有哀戚的声音不知道从哪个方向传来,我茫然地跟着走,一直往前走。
铃——
铃铃——铛——
停下来休息不久,送葬的队伍再次出发,我听见鼓声,铃声,唢呐声,从喉咙间迸出的压抑哭声,嘶哑的念叨声。层层叠叠的白衣人站起来重新列成长长的队伍,我被不知名的人推揉着向前,握住绳子继续送行。
混乱中我看见一个披着白布的身影停顿在人群之外,他用手抓着布料盖着脸,像是远远地朝队伍看了一眼,随后转过了身,在喧闹的人声中消失不见了。
想到这里,我停下了叙述。
“审神者大人。”萤丸小声地叫了我一声。我对他摇摇头:“没什么,突然又想起了一些事情。”
“审神者大人,后来有再看到萤火虫吗?”
“有的哦。”我本来想揉揉他的脑袋,后来停住手,转而拍了拍他的肩膀,“虽然第一次见,是在外公去世的晚上,但是我想啊,说不定那是外公来看我呢。后来也有几次见过,都是夏天。萤火虫,很漂亮呢。”
“是的,”他认真地点头,“很漂亮的。”
身后传来脚步声,我们回过头,萤丸叫出了来者的名字:“国行,国俊。”
是明石国行和爱染国俊。明石国行懒散地打了个哈欠:“开始吧。”
“啊?”
“不是要检查瘴气吗?”
“真是的国行,哪有连招呼都不打的。”爱染国俊无奈地叹了口气。
彼此寒暄过后,检查确认了他们身上的瘴气已经完全没有问题,来派的三人冲我挥了挥手,顺着走廊走远了。
我站起来,活动了蹲麻了的脚,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和萤丸唠嗑的这段时间,来派的三人……算是接触完了?
我抓抓头皮,不大想继续顺着走廊一间间拜访了,索性走下庭院,漫无目的地闲逛起来。
回忆刚打开,我还想再……回首一下过去的事情。
那些被放在记忆深处,很久很久也没有拿出来的东西,趁着他们还清晰,还能一点点串起来,我想再次去抓住那些注定会从生命中消失的东西。
207
再一次见到萤火虫,其实就在外公的丧礼刚刚结束的时候。
我在地上看见了一具小小的、陌生的虫尸。
“妈,这是什么虫啊……”
“是萤火虫,已经死掉了。”
那种会在夜空下散发点点萤光的精灵,在白日来临时成为了角落里干瘪的尸体。
像是烟花一样转瞬即逝,人和虫子,都是如此。
我突然明白,外公已经不会再出现了,就像已经熄灭了的萤火虫一样。
那个沉默而温和的老人不会再出现在屋子的门口,不会再有人在我离开外婆家后嗔怪地收拾起我撒了一地的文具玩具,不会有人在我闹腾无聊的时候从柜子里翻出纸笔给我解闷,不会有人推着老旧的自行车陪我走在放学的路上。那个穿着灰色褂子、总是温和而不失严肃的老人被定格在照片中挂在屋子里的墙上,目光一如往常,却不会再说话了。
我们走过外婆家院子里散了一地的纸钱和鞭炮碎屑,回家了。
208
虽然想起了很多,然而我只与萤丸讲了那个夜晚第一次见到萤火虫的事情,没有再多说。
我将过去的记忆翻出来再次咀嚼,天色一点点暗了下来,寒湿的空气令我有些发冷。我停下脚步回过身去看逐渐亮起灯的刀剑居室,试图从中分辨出属于山姥切国广的那间房间的灯光。
在回想的时候,我突然想起,自己为何会觉得山姥切国广很眼熟了。
在为外公送行的那一天,那个没有走入队伍中,默默转身消失的背影,如果不是我的幻觉的话。
毫无疑问,那是属于山姥切国广的背影。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