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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将门之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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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州北边的雪原上,化为狼身的驰琰正背着阿琅,在雪地中深一脚浅一脚的前行。驰琰一边走一边时不时抖落背上的雪,以免驰琅被冻伤。
“咳咳,哥哥,休息会吧。”阿琅虚弱地开口。
驰琰停下来,扭头看了一眼驰琅的外袍,皮毛已经有些被雪浸湿了。他环顾了一下周围,找到一块巨石,带着驰琅朝石下走去,一边走一边变回人形,把阿琅紧紧抱在怀中。
“在这挡挡风吧,我给你取点吃的。”说着,驰琰卸下身上的包裹,翻找出一片前几日烤的肉干。
驰琅接过肉干,撕了一小片,剩下的都递给哥哥,小口的撕咬起来。
驰琰没着急吃,把肉干又收回了包裹里,取了一身干净的羊皮外袍,给阿琅换起外衣来。驰琅被他支配着胳膊,索性直接把肉干咬在了口中,一言不发的盯着驰琰。
驰琰帮他换好外袍,看着弟弟圆圆的眼睛依旧盯着自己,嘴角一弯:“看我做什么,快吃。”
驰琅闻言,嘴巴一瘪,眼中便涌出了巨大的几颗泪珠。驰琰赶忙抬手帮他去擦,可是手沾了上刚刚换下旧衣的脏雪,一时间手忙脚乱。
驰琅转过身去背对着哥哥,把头埋的很低,起初是无声的流泪,驰琰也不去动他,在背后看着他肩膀一耸一耸的,而后驰琅也实在忍不住,哭的越来越大声,伴随着呜咽说道:“别管我了哥哥,放弃我吧……我不想、不想去蓬莱!”
驰琰依旧不应他。
驰琅转过身,面对着哥哥,他哭的满脸通红,嘴唇止不住的颤抖:“求你了哥哥,别让我变成你的拖累,放弃我吧哥,我不想活下去了……哥哥,这样活着有什么意义,我也想做喀什的勇士,让我像个英雄一样死去吧!”
驰琰平静的看着他,眸子一改往日的生气,宛如一潭死水:“阿琅,不要再让我听到这样的话。”
“哥哥……”驰琅摇头,他甚至向告诉哥哥,如今苟延残喘的他,让自己都觉得屈辱,可是他知道,他说的越多,哥哥也越痛苦。驰琰才是草原上最骄傲的狼。
“阿琅,看着我的眼睛。”驰琰抬起弟弟的下巴,温柔但严肃地说道:“你流着苍狼的血,意味着荣耀、勇敢。死亡何其容易,你曾经咬死过多少牛羊?但是如果害怕拖累我们就求死,你的生命就毫无力量。”
“哥……没有我,你可以回……”
“我不会抛下我弟弟。换做是你,也不会抛下哥哥,对不对?”驰琰抚摸着弟弟的头:“我会治好你,我们一起回家。”
大雪呼啸中,阿琅混混沉沉的睡着,驰琰看着他握成拳不肯松开的双手,明白他又在强忍着剧痛的折磨。他看着怀里的药丸,最后一颗……要加快步伐了。
另一边,在帝都的妘真,已经以远房表妹的身份在谢府住了下来,谢承让她住进了内院,还配给她几个婢女,但是锦华却再也没有出现过,府中下人也全然不知有位“锦姨”。
妘真私下问过谢承一次,但谢承也不愿多言,三言两语便推脱了过去。想到锦华牡丹妖的身份,想必在帝都也不便招摇,便没再追问下去。
本以为谢承会立即对妖族的动向有所反应,却没想妘真想的还是太简单了。
人族内部皇权、派系分明,远没她设想的那么容易来组建一支军队。而此时大全在握的几支势力中,只有谢承愿意相信妖族之言,其他人要么不信,要么都恨不得立刻将所有现身的妖族剿杀,妘真只得暂时借投奔谢府的远方表妹身份,暂时隐匿下来。
谢承应允她会暗中筹备,却也不见得进展。
当朝皇帝十年前就为追寻修仙之道,已云游在外多年,早把朝政抛之脑后。大周上下怨言四起,动荡不安。
三年前,皇后嫡子,当朝太子李璿站了出来,靠着皇叔珲炀侯的支持,开始主政,朝野上下方才安宁。谢承也因着太子太傅的身份,在朝中有了不可撼动的地位。
然而此时朝局敏感,圣上仍在世,又不曾写退位诏书,太子只能监国,不能继位。而推举太子监国的珲炀侯李焕,在太子走上朝堂后便称病告假,终日在侯府声色犬马,不再过问朝政。
凭着谢家几朝元老的地位,倒是能帮着太子在朝中有些依仗,但谢家有治国之法学,却没有兵权。
皇帝云游前,将天下兵马虎符交与了镇国大将军梁天赟,而后梁大将军带着威震四方的梁家军战死边关,举国上下皆悲恸万分,彼时梁家三子皆年幼,虎符只能交由当时还没监国的太子暂管。
有不少人都怀疑是太子做局想要夺取兵权,军中将领更是心有不服,故此太子虽有虎符,却也无法调动兵马。兵权散落,只能靠朝中各处筹谋牵制。
妘真这几日思来想去,人族这几年并无战乱,安于现状,又鲜有人知妖族的存在,等到妖族来袭他们再做反应,势必溃败不堪一击。但是又如何能让其他人相信她呢,仅仅依托谢承一个文官,想要组建一只能抵御妖力的军队,几乎不可能实现。
这日谢承刚刚出府上朝,妘真终于等到一个契机。
谢承离府后,妘真本想去街上打听打听中州外的消息,但还没出门,便被拦住了脚。
“妘姑娘,前厅有人来找您呢。”婢女叫住她。
妘真疑惑:“找我?”
她虽借投奔亲戚的名义住在了谢府,但平日几乎不参与谢家的任何事,还叮嘱过谢承对外就当做她不存在,是以帝都知道谢家来了个远房表妹的人并不多。
婢女应道:“是呢,是镇国将军府的大小姐,指明要见姑娘。”
妘真心下一怔,镇国将军府,那便是梁老将军的大女儿了。她有所耳闻这女子才情享誉帝都,此时来谢府找她,似是个破局之机。
妘真理了理头发:“走吧,带路。”
到了前厅,妘真才看到下人都被摒去了,自己的婢女也在门口停住了脚,不再上前,妘真对这将军府大小姐也有了些好奇,便抬手推开了门。
厅中立着一个穿着水蓝色裙袍的女子背对着她,正在端详着墙上挂的一幅水墨。听到推门声缓缓转过身来,松散挽住的长发微摆,露出一张英气又莞尔的面庞来。
到底是大将军的女儿,一看就是气度不凡。妘真心中想着,也对着她行了一礼说道:“妘真见过梁小姐。”
梁家大小姐也不多行虚礼,抬手便示意妘真落座,倒像她才是这谢府的主人。
“你便是谢予舟那远房表妹?我倒是没听闻谢家有姓妘的亲族。”声音也很清冷。
妘真做出羞意的笑:“其实也不是多近的亲戚,血缘淡薄,只是表哥心善,见我家中无人,便收留了我。”
梁家大小姐也微笑:“我自小与他相识,倒不知他还是个心善之人。”说罢顿了顿,见妘真也不接话,继续说:“对了,忘记介绍,我叫梁昭毓,是……”
妘真接住她的话音:“镇国将军府的大小姐,我知道的。”
梁昭毓笑了笑,继续问:“妘姑娘来帝都,打算暂住还是?”
妘真给她添了杯茶,后悔没仔细问问谢承在帝都的人脉关系,只得试探地说道:“暂住些时日。我来帝都有些事要处理,劳烦表哥帮衬着些,待到事情解决了,便会离开。”
“不知是什么事,也许我也可以帮到些忙?”梁昭毓没喝她的茶,反而起身将她扶起,做出担忧的姿态。
“怎敢劳烦大小姐。”妘真随她起身,心下掂量一番,两人互相试探,她也不敢贸然开口。
梁昭毓似乎没打算就此打住,按住妘真的手:“怎叫劳烦,我与予舟打小就相熟了,他的表妹,也算是我半个妹妹。”
妘真抬头看了她一眼,心下打了个主意:“不瞒梁小姐,只是,怕吓到梁小姐。”
“这怕什么,你说就是。”
“其实……我家本在昌河郡,家中和睦安宁,只是前月夜间,突然有只妖怪现身,害死了爹娘!”
“什么?”梁昭毓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妘真故作惊恐:“真的,一只虎妖,化为人形,但身上还是老虎的样子,他深夜潜进家门,直接将爹娘吃掉了!”
梁昭毓显然没想到她会这样说,脸色一时难以控制,妘真见此继续道:“后来天亮了,虎妖逃走,我躲在床底捡回了一条命。想到族中表哥曾经学过降妖之术,便来帝都寻他帮助了。”
“降妖之术?你说予舟?”
“怎么,梁小姐不知道么?我也是听族中长辈所说……”妘真正说着,厅中的门猛地被推开,吓了两人一跳。
谢承面色不悦的走进来:“妘真,在梁小姐面前莫要胡言。”说罢,给了妘真一个眼神。
妘真意会,立刻道:“梁小姐,不好意思,粗鄙之言吓到你了。”
梁昭毓看了看妘真,又看了看谢承,居然露出了一丝微笑,对着妘真道:“怎会,只是闻所未闻,一时间反应不来。”
说着她又看了看谢承,继续说:“想不到予舟你,居然还修习过降妖之法,什么时候的事?”
谢承不答,妘真立刻会意,插嘴道:“梁小姐你,相信我说的话?不觉得我是在胡言乱语么?”
梁昭毓笑笑:“世间万物皆有灵性,万千变化,昭毓怎会不相信妘姑娘。只是这怪力乱神之事,昭毓第一次遇到,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相帮姑娘。”
谢承开口:“哪敢劳烦你,你不觉得妘真是在危言耸听便好。信她之言的人没几个,我便先让她现在府中休憩几日,调养身子的。”
说着上前几步,摆摆手,妘真便向他身后走去。
梁昭毓回道:“刚刚也不敢相信,只是……见到这个,也不得不信。”说着,在妘真腰间绸带上一摸,指尖捻出一张黄符来:“妘姑娘,快掉出来了,收好。”
妘真接过递过来的黄符,心下思索,自己的符藏得极好,不会露出来让梁昭毓看到,除非……
随即抬头,对上梁昭毓看着她似笑非笑的眸子,除非她在方才扶自己起身时,就已经在寻找身上破绽……是自己大意了!居然小瞧了人族。
谢承挡在她们之间,对着梁昭毓说道:“你来谢府,就为了来问问我这表妹?”
梁昭毓不再看她,对着谢承说:“顺路来见见你这神秘的表妹,主要还是,来问问你东三军筹粮一事,作何想法。”
谢承回头对着妘真摆摆手,示意她出去,妘真便道:“那梁小姐先与表哥谈正事,妘真不打扰了。”说罢便退出门外,还贴心的帮他们带上了门。
但妘真也没真的回去,这梁小姐的手段让她一惊,又特地来探她的话一定不简单,且与谢承的关系更是……妘真四下环顾无人,便寻了个隐蔽的角落猫起来听墙角。
厅内谢承说道:“筹粮之事,今日上朝已禀告太子,太子心中自有定数。昭毓,你不是朝中官员,又……不该在此事牵涉过深。”
“又什么?又身为女子?予舟,你也一直这么想。”
“昭毓,论才学我尚且不如你,论谋略你自小就得老将军赞扬,只是你的抱负帝都人尽皆知,朝中却无人反应,你明知道的。”
“呵,你们是不敢要一个议朝论政的女官,还是忌惮我爹的身份?怎么,你们怕我若为官,会将兵权收回我梁家之手,重振梁家军么?”梁昭毓语气讥讽,似是在逼问谢承。
久久无言,又听得梁昭毓继续说:“你知道我不会武艺,不会去夺兵权。但是你等现今如此苛待边军,却还要我做壁上观么!东边收成大减,朝廷还要缩减军饷,你们要将士们今年冬天怎么过?!我若不入朝不谏言,这大周将士都要被你们这些读书人饿死、冻死了!”
“昭毓,慎言!”
“谢予舟,你到底是为何变成这样。我原以为你做了太傅,会是个为国为民的好官,却没想到,荆州州府贪污军饷,你打了二十大板便将此事了了。西北土匪猖獗,太子连个火铳都不愿拨,却将火器营搬去狩猎场打豹子!你们这些年,到底在干什么?边关无战事,你们就枉顾将士们的生死么?!如今的太平可是我爹打回来的!”
“正是因为,是你爹打回来的,所以你才不能为将士们说一句话!”谢承也有些激动:“我知道你不愿要这兵权,那别人呢,你出去告诉满朝文武,谁会信?没错,昔年梁老将军风采,平五郡荡三关,才有了现在的归顺和安宁。但是当年皇上都命令不了的几万将士,只听你爹一个人的话,现在好不容易兵权不再集中一人之手,你又要来做什么眼中钉!”
梁昭毓一声冷笑:“这不是你们苛待将士的理由。我不会带兵打仗,我只想为万千将士们要个公道,你们在怕什么,在心虚什么?”
“朝廷这样做自有理由,你的身份,不合适为军中说话。”谢承声音恢复平静:“更何况,你没有武艺,不会带兵,但不是还有昭也么,她那个守备军小将,也做了快三年了吧。”
“昭也从小将你当亲哥哥,你会不知道她?”听到妹妹的名字,梁昭毓更气急。二妹昭也自小便喜欢学武,一心继承父亲遗志,报效家国。但是大家心里都清楚,为什么比很多男子都要强的她,这么多年了还是个小小的城防守备军小将,每天只是寻寻街、抓抓贼,同期的人早已提拔至参军,她还是无人问津。
谢承语气平和的说道:“昭毓,你瞒不了我。你谋略过人,昭也在军中韬光养晦,实则武艺卓绝。而昭允……他也快出寺了吧。”
厅中再度一片宁静,过了片刻,谢承又道:“你今日来我谢府,借由看望表妹的名头,实则正想闹出点大动静传出去,让外人觉得梁、谢两家故交复始,以为是我在帮衬着你。借此在政局中你便有了机会,日后再寻个破绽参我一本,便可取代我是不是?”
梁昭毓笑了:“谢予舟,你心思过重了。”
谢承也轻轻一笑:“我不否认你为边关将士着想的心,只是这个时机不对。过几日昭允回家,我会去拜访他。”
言毕,门开,梁昭毓独自走出来,轻车熟路的走出谢府。
妘真靠在墙边,望着她的离去的背影,又看着在在前厅门口,一直目送她的谢承,脑海中思虑重重。
且不说这人族的种种是非纠葛,尚且还是一团乱麻。妖族此时不知是何境况,何时会向人族开战,驰琰和驰琅也不知道有没有到了蓬莱,顺利解毒,孔雀也不知道会如何刁难威胁狼族……而那日谢承一口答应妘真,要抵御孔雀,组建对抗妖族的兵力,这几日却毫无动作,隐瞒妖族的存在,这位大师兄……似乎比妘真以为的要复杂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