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原》Soyles

4、第四章：阴雨

　　2036年。
　　正值开春三月，城市依然透着股让人喘不过气的沉闷。
　　这间位于城市边缘一隅的纸质书店只有狭窄的几平方米。它坐落于巷子的最末，门前有一根远古的电线杆杵在那，还有一个破败的垃圾堆，显得了无生机，也不会惹人注意。

　　书店木质的门虚掩着，门口立着一个西装革履三十来岁的男人，男人打扮精致，神色焦急地不停看着手表。
　　不远处，一个打扮成熟的女人挎着包匆匆赶来。见到男人的那一刹，她调整好脸部精心调配的笑容，走上前来。
　　女人笑道：“蓝河？你来得这么早啊。”
　　山蓝河有些不耐烦，他皱起眉头，没剃干净的胡须抖了抖，质问道：“为什么要来这儿见面？”
　　“这里装着信号屏蔽器，里面的人也是多半没有安装颅内芯片的。在这里见面，我们不会被发现呀。”笙乐保持着温柔的微笑，安慰着眼前这个男人，“走，我们进去吧。”
　　笙乐拦住山蓝河的臂弯，推开木质的门，只见一排又一排错落有致的书摆在那。

　　这些书页多半泛黄，山蓝河在一排书架前面站定，随手掏出一本古早的《幸福之路》，若无其事地翻着。
　　“你说的信息，带来了吗？”山蓝河的声音阴鸷。
　　笙乐从包里掏出一个u盘，递给他。
　　“记得在有信号屏蔽器和屏蔽互联网的地方看。”笙乐往里面张望，“这书店里有几台老式电脑，要不就在这看？”
　　山蓝河没搭理她，一把抢过那个u盘塞进了西装的兜里，“不用了。”

　　书店里还有几个木桌，里面围着几个人在鬼鬼祟祟地讨论着什么。
　　“我这边有一个想摘芯片的，你帮忙找个医生？”
　　另一个男人声音低沉，“好。”
　　“你听说了吗？那个逆行者组织。”
　　“昨天又来宣传了，其实我还是挺想加入的。”男人吐了一口烟，“毕竟我现在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另一个附和的男人像是看见什么，一直侧着身子往外瞰。
　　“诶，那人长得好像山蓝河？”
　　书店里的其他人应和起来，“我靠，这就是山蓝河吧。”

　　其中一个男人迅速站起来，往着山蓝河的方向恶狠狠地走过来。
　　“你这个狗杂种？怎么还有胆子来这个地方？”
　　山蓝河将u盘收好，瞪了笙乐一眼，不顾形象地扭头就朝外面跑去。
　　笙乐在他后面朝他喊道：“往前两百米右拐就出信号屏蔽器的范围了！”

　　“好了，先生。”一个双马尾的女生忽然出现在门口，拦住了那个要追山蓝河的人。
　　“你是？”男人瞪着眼前这个可爱的女孩，往后退了好几步，“听这声音，你是最近逆行者的那个？”
　　“对。你好，我叫杨溪白。”杨溪白声音清澈，任谁听了心都要软下来。
　　“好妹妹，你怎么能把那个杂种放走了。山蓝河利用那个该死的芯片的信息操纵比赛，好多人被他害惨了，赌得血本无归。”男人厉声解释道。
　　后面的人凑了上来，附和道：“对啊，你不是逆行者的吗？怎么还放跑那种人？”

　　“他总有一天会遭报应的。”

　　一声寂寥的女声从众人身后传来，大家扭头看去，就见到笙乐坐在木桌边上，手里捧着《幸福之路》，浅浅地笑着。

　　“恶人终有人治。”

　　杨溪白看着笙乐点了点头，转身阖上木门，两侧的双马尾随她的姿态晃晃悠悠，显得十分可爱。
　　众人的目光跟随着她到了书店最宽敞的地方。她轻声咳了咳，越过每个人的面孔，最终将目光锁定在那个神色肃穆、沉稳清冷的女人身上。
　　女人的容颜出挑，足够让人在人海里第一眼注意到。
　　宋暮扉？她什么时候来了？

　　杨溪白露出浅笑，脸颊泛起梨涡，“在这里的大家，都是进步者。因为颅内芯片时代的到来，许多人都因为这项技术，改变了生活轨迹，人生就在这么一刹，因为这个时代而坠落谷底。

　　“这些纸质书，是我们曾经的时代。那些最无忧无虑的日子，没有颅内芯片，没有什么思想审视，我们不会因为脑内信息的泄露而被操控生活，更不会因为该死的思想审视，失去我们的亲人与爱人。”

　　一瞬间，底下人声鼎沸，有些人因为这些话偷偷抹着眼泪，有些人拍着手鼓掌叫好。满座涕泪纵横。

　　“因为颅内芯片，我们最爱的文明，在走向落寞；因为它，我们的生活被缚上了枷锁；我们无家可归，在这个旧文明的眼泪的书店里，荒度余生。”

　　“他们说旧的文明已经过去，新的文明将要到来。但我们知道，芯片不应该被这样发展，我们要阻止这个进程。

　　“我们是文明的逆行者。”

　　“逆行者！”人群中有人振臂高呼。那一瞬间，窗户的忽然扑哒上好几滴雨滴，瓢泼的细雨忽然倾盆而下。

　　雨声应和着这栋木质的破旧书店里的嘈杂，屋子上的木板被风吹得响亮。

　　“逆行者！”有人呼喊道。

　　书店里的所有人一同附和，有人拿着张安的画像，在众目睽睽下将这位芯片创始人的画像撕成两半。

　　“回到旧的时代，创造新的文明。”

　　杨溪白笑着看向底下沸腾的人群，那个刚刚被她拦住的男人喊道，“杨小姐，你来做逆行者的领导吧。”
　　“对，我们大家的力量都是你联合起来的，你有这个能力做领导。”
　　“在这些倒霉日子还能看到杨小姐这么可爱又富有生机的人，我很开心。”底下的人说道，“我也提议杨小姐做领导！”
　　“谢谢大家的信赖与支持。”杨溪白温婉地点头。

　　等书店重归平静后，杨溪白站在书店门口的小巷里，出神地看着雨水落在城市的街道上。
　　宋暮扉举着雨伞静静地立在她身边。

　　“这几次招募活动之后，逆行者组织已经初具规模。”杨溪白看见宋暮扉来，立马充满了干劲，“有了这么多人，我们一定能成功的。”

　　宋暮扉许久许久不曾笑过了。
　　此时此刻，她看着杨溪白，那人的脸颊两侧梨涡明显，略显幼稚的脸看上去未曾经历过什么风霜。女孩的眼睛里却放着光，是一种鼓舞人心的力量。
　　怪不得那些人心甘情愿让她做领导。
　　宋暮扉浅浅地笑了。她抬头看向天空垂落的雨，雨滴悄无声息地落在柏油路上。

　　“真神奇。这座城市已经很久没下过雨了吧？”
　　“是呀。”杨溪白看着宋暮扉的笑容，也笑道，“而且看样子，不是人工降的雨呢。”
　　“这雨曾经落到过多少地方？”宋暮扉问道。

　　杨溪白扭过头去，朝远处那片落雨的城垣瞰去。

　　“它落过原始的雨林，落过殷商的铭文，落过罗马的盾牌，落过长安的车辙，最后我见着它落在这高耸的城市水泥顶上。

　　“它无言地润着这片故土，即便故土已而面目全非。”杨溪白朝外面的街道继续走去，一座座古旧的店铺门口的水坑积满了水，水坑溅起一圈圈涟漪。

　　宋暮扉看着杨溪白瘦弱的身躯倒影在水里，雨水变成一滴滴露珠挂在她的发梢与衣袂上。

　　杨溪白看着远方那横纵错杂的城市，那是y市中心的方向，那里有BII研究所，那里有所有颅内芯片信息的中央处理设备。

　　身形瘦小的她与眼前这座城市形成了鲜明的反差。宋暮扉从她的身后望去，就像是看见一副绝美的近大远小的速写构图，就像是看到一位一意孤行的人，就像是看见了那座城轰然倾倒的残垣断壁，又像是看见了整个文明的沧桑。

　　宋暮扉正看着杨溪白的背影发愣，身后的脚步声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与杨溪白一同转过身看去，是刚刚那个与山蓝河说话的女人。
　　女人提着挎包，拿着一把雨伞，笑着朝杨溪白伸出了手。
　　“你好，我叫笙乐。是X集团的一名员工。”
　　“你的芯片？”杨溪白回握她的手。
　　“放心，已经有位医生帮我摘除了。”笙乐将指尖放在唇尖，“你们是唯二知道我没有芯片的人。”
　　“确实令人震惊。”杨溪白笑着说道，“X集团是利用颅内芯片给出一系列信息集成与解决方案的企业，全市龙头企业。没想到竟然有X集团的员工摘除了芯片。”
　　笙乐点头，笑道，“而且我刚刚听了杨小姐的演讲备受振奋，也签了加入逆行者组织的协议。”
　　“那真是太好了。”

　　笙乐忽然抬起头看向宋暮扉，眼底的情绪晦暗不明。
　　宋暮扉看着笙乐的脸，脑中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身体下意识向后退了几步。

　　好熟悉，这个女人的脸，好像在哪见过。

　　该死，想不起来。

　　杨溪白扯着宋暮扉的衣袖，宋暮扉才回过神来，她看向笙乐，对方也朝她伸手问道：“你好，请问您是？”
　　宋暮扉缓过神来，同她握手，“宋暮扉。”
　　“你是？医生？”笙乐眯着眼睛，略微歪头说道。
　　“是。以前是y市第一医院的脑科医生。”
　　“你的手有明显的握手术刀的茧。”笙乐指了指宋暮扉细长的指尖，带着调侃的语气说道，“和我认识的一个人一模一样。就是那个帮我摘除芯片的人。”
　　笙乐确认了四下无人，“叫纪芷菲，你们或许，认识吗？”
　　“芷菲？她现在在哪？”宋暮扉的情绪显得有些激动。
　　杨溪白抬起头看她。
　　“如果你们愿意，我现在可以带你们去找她。”

　　三个人坐上宋暮扉的手动驾驶车去纪芷菲家里，雨滴轻声拍打着车窗。
　　“你和纪芷菲，是什么关系？”杨溪白在宋暮扉的身边轻轻问道。
　　“前同事。”宋暮扉的回应有些冷漠。
　　笙乐听出了点吃醋的意味，坐在后座嘴角微勾。
　　“前同事嘛……你那么关心她。”
　　“不要再问了！”宋暮扉厉声低喊道，她扭过头去看向杨溪白委屈的神情，柔和着声音说道，“只是一些我不愿回忆起来的事情。我有些事情想问纪芷菲。”

　　汽车缓缓停在了一栋远离城市的破旧的农村住房里。院子里很久没有打理的模样，荒废的院子里的田地杂草丛生。
　　围在院子外的篱笆破了一个大洞，留出一个缝隙任人翻越。
　　“就是这里了。这里也没有芯片的困扰。”笙乐下车，轻车熟路地走上屋子生锈斑驳的铁门，轻轻叩响了门。

　　开门的是一个目测将近三十岁的女人，女人脸上带着阴鸷，瘦长的脸颊几乎有些营养不良地泛黄。最可怕的是那近乎满头泛白的头发，毛糙地随着风，在风中凌乱。

　　纪芷菲皱着眉，看向来的人。“暮扉？”
　　“芷菲，你这三年，变化真大。”
　　纪芷菲勾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微笑，“进来说吧，别在外面淋雨。”

　　屋内陈设还保留着21世纪初的风格。普通的木质家具和发黑的日光灯灯管，这些早已被时代抛弃的东西。
　　除了木制家具的霉味，还有一股酒精味弥漫在空气中。院子里晒着红色的床单，随意扔了几块染血的抹布。
　　“不好意思，刚做完上一个手术的清洗工作。”纪芷菲发出咯咯的笑声，听起来让人心里发冷，“随便坐。”

　　房间里一个老奶奶探出头来，朝着纪芷菲问道，“菲菲，这些人是什么人啊？”
　　“奶奶，这些是我的朋友，你回屋休息吧。”纪芷菲柔声对老奶奶说道。
　　“你爸爸回来了吗？”
　　“他马上就回来了。”

　　纪芷菲轻轻关上老人家的房门，坐回位置上，从茶几上掏出一个打火机点上了一支香烟。
　　“是阿兹海默症吗？”宋暮扉出声问道。
　　“对，老问题了。”纪芷菲吸了口烟，勾起嘴角笑道，“不愧是宋主任，看一眼就能看出来。其实依照我的能力不是不能对奶奶的病进行治疗，只是缺乏好的设备和好的术后康复条件。”
　　宋暮扉叹了口气，“别再那样叫我。”
　　笙乐坐到纪芷菲边上，朝她使了个眼色。
　　纪芷菲继续笑着说道，“宋医生这三年来过得怎么样？这位是你新结交的小女友吗？看上去跟我们这种21世纪初出生的老阿姨有点年龄差哦。”

　　杨溪白立马摆手解释道，“我和宋医生只是……”
　　她解释到一半，不知道如何去定义她们的关系。
　　第一天见面就进行了深入的交流，属于，一夜情对象吗？

　　“对，杨溪白，我女朋友。”一旁的宋暮扉肯定地说出这句话，让杨溪白又惊又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