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原》Soyles

22、第二十二章：概率

　　纪芷菲轻轻叹了口气，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害怕失去。
　　丢去健康、丢去家庭、丢去工作，她都未曾做半点努力反抗命运，多少痛苦坎坷她咬咬牙独自咽进肚子里，也这么过来了。但这次不同。
　　严蔓莨是她生命里的光。曾经的她就像伤痕累累的刺猬，习惯性地将自己蜷成一团，对外界的一切回以尖刺。是严蔓莨告诉她：“你也可以瘫着肚皮晒太阳。”
　　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不能让她受伤害。

　　“不过真是奇怪啊。”纪芷菲站在门边上望着朦胧的雨景说道，“前几天遇到你时，你还一副呆呆的模样，现在就……”
　　纪芷菲狐疑地去观察温冬的脸色，却发现对方面无表情。
　　“我会答应你的请求。但由于我的'自我'在逐渐分崩离析。它仿佛慢慢坠入了信息的深渊之中，我已经不是我。这是你们这些脑科学家无法理解的概念。许多事情可能会超出我所预判的范围。所以我只能说，我尽量。”
　　“我不接受‘尽量’这个说法。”纪芷菲摆了摆手。
　　“给你打个比方：今天夜里的天气预报，说降雨概率是50%。你可以选择带伞或不带伞，总有一半的概率，你是对的。计算机的决策规则也是基于程序设定中的最优解。可惜谁也不能保证事情真正发生时，蝴蝶不会煽动翅膀。最好的办法其实是由果寻因，做到100%的概率，这才能确保结果是你想要的，但这需要事前演算比星辰还多的方案，又太过费时。”温冬整了整湿掉的衣服，说道。
　　纪芷菲问道：“但你变成了现在这样，难道说那帮疯子的实验真的成功了？”
　　“可惜我能够答应你的请求，说明实验失败了。这同降雨是一样的，就像是薛定谔的猫，不看到结果，你无法评判成功与失败。”温冬将热可可放下，站起身来。
　　“不如让我帮你把那玩意儿摘掉吧？呵，你也很讨厌这种感觉吧？”纪芷菲笑道。
　　“比起摘除，我更害怕被控制，这件事情是你可以选择的，不过现在说这为时尚早。先让我们回归正题，来探讨一些案件本身的事情吧。”
　　温冬走到便利店中央，指着头顶的感应器道：“要想在一个遍布传感器、芯片的地方犯案，光是佩戴面具，是不够解决问题的。
　　“根据颅内芯片的最后信息，施暴者对郝芮多次刺伤后，用郝芮的人脸识别从便利店买了袋面包离开，而后受害者失血过多死亡。摄像头的视频记录会定期删除，关于这个案件的一切信息的来源，是案发之后的现场、尸体及颅内芯片的信息。
　　“郝芮的死因确实是胸腔、肋骨的多次穿刺导致的失血过多而死。这是事实。
　　“但如果郝芮的芯片信息来源于她自己的意识呢？”
　　纪芷菲反驳道：“你什么意思？你是说郝芮假想了一个戴可怕面具的人，在刺向自己？”
　　“没错，这就是她自己想象出来的事件，也是芯片最后传导给我们的信息。真实的情况是：郝芮多次刺伤自己后，自己买了一袋面包。”
　　“可是，面包是什么时候被带走的呢？”
　　“是发现尸体时，真正的凶手拿走的。借助意识与芯片传导，凭空在案件中产生了一个戴面具一米七高的恶徒的形象，从而转移我们的调查重点，却不想这也间接导致了我们当时怀疑你是凶手。”
　　纪芷菲皱着眉头点燃了手中的烟，往外面湿润的寒气吐出一缕青烟。
　　“让我开始关注这个案件的原因正是这点，这是第一次在人类文明史上出现了意识诱导、利用芯片的犯罪。这起案件证明了人类被诱导的意识可以欺骗芯片。诱导人类的意识是可以有很多方式，外在的、内在的，按照目前的技术手段，都能实现。”
　　“毕竟人被心理暗示时，许多不存在的事情他自己都会去相信，更何况只是起到传导信息作用的芯片了。但这又能说明什么？说明给精神病安装芯片是没用的？”纪芷菲笑着说道，一边将带火星的烟蒂扔进垃圾桶里。
　　“说明凶手的画像。”
　　纪芷菲僵在原地，双唇微抖。
　　“凶手要么是一个精通芯片技术的工程师；要么是一个精通心理暗示、催眠诱导的心理师。如果是前者，月秋应该更能够发现凶手的手段；因此我更倾向于后者。凶手是一名心理师，且与郝芮有直接或间接的关系，甚至，郝芮就是她的病人。”
　　“够了，到这里就够了。”纪芷菲忽然转过身去，冲到温冬面前将温冬压在便利店的墙上，骨瘦如柴的手狠狠地押着温冬细长的脖子，手背上爆出好几道青筋，“带着这个秘密到你的墓穴里吧？”
　　纪芷菲从腰侧抽出一把短刀，指着温冬的脖子。
　　“半个小时到了。”温冬冷冷地说道。

　　韩月秋下了车，起初还撑着伞在雨中快步走着，后来索性收了伞淋着雨奔跑，直到她距离平板上的红点愈来愈近，她才慢慢松了一口气。
　　韩月秋半夜迷迷糊糊地睡醒，却摸到身边是凉的，整个人直接被吓得清醒。她裹了件外套，套上运动鞋便冲出门去。
　　韩月秋赶来之际，便见到这一副剑拔弩张的画面，吓得魂又没了半条。
　　“老婆！”
　　“没事。”温冬淡道，只见她用膝盖一踢，利落地踢到纪芷菲的腹部，趁着对方吃着痛的空档，一个手刀打到对方拿刀的手的腕部。随着刀掉落地上的响声，按住纪芷菲的手臂将对方整个人钳住。
　　整个过程干脆利落，纪芷菲终究是个瘦弱的医生，没一会儿就被制服住。
　　如果不是现在这幅场景，韩月秋都要忘了自己的妻子是学散打的了。
　　“你怎么半夜偷跑出来了？”韩月秋问道。
　　“抱歉，让你担心了。”温冬说着，一边从兜里拿出一个手帕，包裹住那把小刀，将它捡起。
　　韩月秋皱着眉头，伸手撩开温冬鬓角上已经濡湿的发丝，顺着发丝往下，抬手将对方的长发拨到背后去，拍了拍她薄薄的衬衫。
　　“我带了一套干衣服，到车上换上吧，不然要感冒了。”韩月秋一副老妈子的语气对温冬柔声道。
　　温冬点了点头，先一步往车上走去。

　　温冬离开后，韩月秋看地上的纪芷菲的表情愈发冷峻。
　　反观纪芷菲，像是无事发生地倚靠在便利店的柜台边上，还闲情逸致地掏出了兜里的烟。
　　“你们说了什么？”韩月秋蹲下去，将目光与纪芷菲平视，严肃地问道。
　　纪芷菲煞有介事地道：“你不知道？”
　　韩月秋没打算隐瞒，她打开了平板，将页面滑到一个窗口，上面弹着一个红色的“ERROR”。
　　纪芷菲近乎癫狂地发出咯咯的笑声，还将手里的烟递给韩月秋。
　　“你们俩真配啊，两个人冷脸起来都像冰块似的，别这么严肃嘛。”纪芷菲调笑道。
　　韩月秋接过纪芷菲手上的烟，暗暗坚定了心里的某个决定。
　　不能再拖了。不能让事态发展超出自己的控制。
　　“也没聊什么，只是我承认是我杀了郝芮罢了。”纪芷菲见韩月秋接了自己的烟，谈笑道。
　　“是吗？”韩月秋站起来，抱着手臂俯视纪芷菲，“那就来BII做个客吧。”
　　“走走走。”纪芷菲站起身，脸上带着灿烂的笑意，仿佛去的不是BII而是游乐园似的。

　　韩月秋从车上抽屉里拿出一个手铐，直接将纪芷菲的手同车上的手把铐在一起。
　　纪芷菲反倒笑着嘲道：“哇，你们在车上都备着手铐，私底下玩得挺花的呀。”
　　她似乎更兴奋了，韩月秋直接翻了个白眼。
　　“老实点。”
　　温冬已经系上了安全带，坐直了身子，样子还有几分乖巧。
　　韩月秋用指尖轻轻划过温冬的脸颊，问道：“有没有淋湿感冒了？”
　　“我没事，只是有点困了。”温冬眼眸微阖，道。
　　韩月秋用手托着温冬的脸，柔声道：“那睡一会儿吧？”
　　“嗯。”温冬侧着腰，将脑袋躺在了韩月秋的大腿上枕着。
　　无人驾驶的汽车解放了传统意义上的“主驾驶”与“副驾驶”，取消了中间的制动装置，将其都改装到前面的电子面板去了。于是才有了现在这样，车缓缓开着，心爱的人枕在自己的腿上，能够静静地看着她的睡颜。
　　韩月秋无比想把这一刻留住。她轻轻拨开温冬额前的碎发，低着头看对方的侧颜。车外的灯光时隐时现，在温冬的脸上流转。

　　车很快稳稳当当地停在了BII门口，韩月秋没有叫醒睡着的温冬，而是用手托起她的身子，稳稳当当地将她抱出了车外。
　　温冬整个人蜷缩在她的怀里。
　　“冬冬，许久没抱你，沉了不少啊。”韩月秋轻声吐槽道。
　　“就你那瘦弱的手臂。”纪芷菲不屑地看了一眼。
　　“走，跟我过来。”韩月秋道。
　　“你这铐子不帮我解开，我这么过去啊。”纪芷菲囔囔着，甩了甩手铐。
　　手铐发出几声叮当做响的声音，同时伴随着车门打开，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纪芷菲眼前。
　　“宋暮扉？”纪芷菲瞪圆了眼睛，“你怎么在这？”
　　“这就是你给我配的助手吗……”宋暮扉淡道。

　　“我们俩上一次合作的那台手术可是发生过意外的。韩月秋，你确定吗？”宋暮扉没有搭理纪芷菲疑惑惊讶的眼神，继续问道。
　　韩月秋稳稳地抱着温冬，站在BII楼下前厅的屋檐下，点了点头。
　　“纪芷菲，你如果成功完成了一会儿的手术，我就会把你保释出去。”
　　“做……做手术？给谁做？给你老婆啊？”纪芷菲说话有些结巴，“你就这么相信我？”
　　韩月秋摇了摇头，“我不相信你，但你和宋暮扉是最佳人选。你们两人都没有芯片，并且两人都是经验老道的脑科医生，更何况郭荆的意外并不是你们的原因。”
　　宋暮扉给纪芷菲解开了手铐。
　　“跟我来。”韩月秋说道，打开了BII地下室的电梯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