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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归属 ...

  •   这个触碰为这次的交谈画上了一个并不圆满的句号。
      程子衿跌跌撞撞地跑上了楼,随着关门声的响起,留下的几人面面相觑。
      “这也太过敏感了。”处于事件中心的韩修泽看着楼上那紧闭的房门不知该说什么好。
      程子衿一直强调是韩修泽自己不喜欢旁人的触碰,可每次情绪失控的却又都是程子衿自己。
      这样看来,或许是程子衿的那位哥哥曾经因为这种触碰给程子衿留下了很大的阴影,导致每次触碰过后程子衿都会下意识的道歉。
      可听程子衿话语中对那位哥哥的形容,那是一位温柔和煦之人,从未对程子衿发过火,也不曾冷过脸。
      若不是这个原因,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性
      ---害怕触碰的人其实是程子衿,因为种种原因他拒绝与他的哥哥接触,可又无法接受逃避的自己,所以只能虚构一个原因,按在他这位“失忆”的哥哥上面。
      “是很敏感。”沈言辞从外面进来,他看到了刚才的那一幕,也意识到了一些不对:“他都跟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有用的,都是一些童年的事情,只不过...”韩修泽顿了顿,似乎在思考该怎么说出自己的想法,片刻后他撑着下巴开了口:“我总觉得程子衿与他哥哥的关系太密切了。”
      “在程子衿的描述里,他哥哥几乎事事都跟他在一起,对他也很好,”韩修泽一边回想着程子衿给他讲的那些事一边说着:“就好像他这位哥哥没有自己的生活一样。”
      “而且他童年里的父母是一个奇怪又矛盾的存在,他们时而是一个冷漠自私不顾家庭的样子,时而又变成了温柔关爱的形象,不过都有一个作用。”在三人疑惑的目光中韩修泽开口道:“这对父母都是来突出这个哥哥对程子衿的爱护,无论是在被批评时哥哥的出言维护还是在父母溺爱时的关心教导,就好像哥哥才是程子衿意义上的父母。”
      “是他真正意义上的情感归属与救赎。”沈言辞神色极淡的补充道。
      光线斜映在他的上半张脸上,沈言辞黑茶色的眼睛迎着细碎的光看向韩修泽,周围的一切声音都尽数消失,茫茫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两个人。
      韩修泽几乎瞬间就明白了这双眼睛里情绪,他的唇无声的张合,最后徒留下一声叹息,良久他缓缓地抬起了手,环抱住了面前的沈言辞。
      动作轻缓,神情异常珍重,像是对待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宝一样。
      “这是你对于我的意义。”沈言辞的声音破碎干哑,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一旁的曹舒湘和时晨都被这忽如其来的拥抱弄得有些发愣,正不知该如何面对时听到了沈言辞的这句话。
      这才猛地惊醒,迟钝的明白了这个拥抱的含义。
      二人识趣地回了房间,给沈言辞和韩修泽留下了独处的空间。
      韩修泽的手一下一下地在沈言辞的后背上拍着,不断地安抚着他被掀起的情绪:“念安,这是我存在的理由。”
      沈言辞身形一僵,他的头离开了韩修泽的肩窝,不错眼的,惊讶又惊喜地看着韩修泽。
      “你...存在的理由?”沈言辞语气中的颤抖越发明显,他深吸了一口气,直愣愣地重复了一遍这句勾住他心灵的话语。
      他眼里的茫然逐渐浮现,不住的低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面前的韩修泽脸上并没有厌烦,眼底闪烁的微光温柔深邃,只是耐心地在沈言辞每一次的询问过后答上一句:“是的。”
      在不知道多少次你来我往的问询确认后沈言辞终于止住了话音,黑茶色的眼眸中盈满眼泪。
      “我以为……”嘴一张,眼泪就顺着流下来了,沈言辞并不想在这个时候流泪,这显得他太矫情了,他也不适应自己,不适应这个曾经自己的样子。所以他没有半分迟疑地闭上了嘴,将后面的话尽数咽下。
      他忽然有些不满自己这种敏感矫情的样子,明明以前遇到什么样的事都可以毫无情感的理性地处理掉,但现在他总是会因为某个人而产生人的情感情绪,这种久违的感觉让他有些怀念又有些遗憾。
      数千年前,王位之争,沈言辞不得不踩着他父母的尸体上位,一夜之间,他成为了无数人畏惧的存在,可每次午夜梦回之时他都能看到那些被他杀死的人,那其中有他曾经真正信任过的亲人朋友,他们全都徘徊在他的寝殿点,伏在他的床头,用恶狠狠的眼神盯着他,用鲜红的嘴唇咒骂他,诅咒他众叛亲离不得好死。
      在这种时候他碰见了韩修泽,带着满身的怨障与诅咒。
      父母双亡,豺狼环绕,韩修泽几乎拥有与他相同的处境,只不过韩修泽成为了与他完全相反的人。
      沈言辞阴狠毒辣,冷酷无情,可韩修泽却良善坚毅,温润如玉。究其根本,不过是沈言辞缺少的那段童年来自于父母的那份教导。
      这让沈言辞有些羡慕,又有着一点嫉妒,不过这点嫉妒很快便被磨平了,因为韩修泽弥补了这份缺失。
      很快他连那点子羡慕都没有了,韩修泽对他的照顾对他的教导让他敏锐地察觉到了那其中来自韩修泽的怪异。
      韩修泽不是在弥补他失去的那份纯真,是在弥补他自己。
      少年将军,镇国安邦,多么有分量的称赞啊,可没人知道这是韩修泽用千万个无法安睡的夜晚换来的,他自少年起就肩负重任,背负父母血仇国家重担,这一切几乎压得他快要喘不上来气了,所幸他撑住了。
      他知道君心多疑,也明白自己军功太盛,所以他始终不娶妻不生子不回京城,苦守边关为的不仅仅是俞朝的安定,更多的是为了他自己的平安。
      官场与战场周旋多年,他收起锋芒,装成一副不争不抢的和善模样,对除了北疆以外的事情一概不参与,这才让皇帝放心地将北疆的军队交给了他,只不过这份信任并没有存在几年,皇帝对韩修泽的忌惮依旧没有放下,于是封侯赐宅,名为封实则贬,将他彻底的困在了京城中。
      他成了笼中鸟,成了一只被拔了利爪的困兽,向往自由却无力抵抗。
      一个是摧毁一切众叛亲离的来自地狱的屠杀者,一个是忠诚缄默隐匿匕首的旁观者。毫不相干却渐渐重合。最终屠杀者放下了悬在旁观者脖子上的刀,反而找到了情感归属,而旁观者也不再冷眼无视,转身拥抱了满身血污罪孽的人。
      两个性格扭曲崩坏的人终于在此刻得到了自己不曾拥有却终身渴望的事物,灵魂开始契合交融,直至合二为一。
      直到血溅白雪,万籁俱寂的那一刻,一场热烈盛大而又无声诡异的自救才终于画上了一个句号。
      回首来路,才发现我们每一个人都活在困境中。
      每一幅珍贵鲜活身陷牢笼的肉身,每一个卑劣肮脏却不甘现状的灵魂,终将消失在最后的雪白世界中,怀揣着那些未曾出口的谎言与抱歉,自我毁灭的卖力表演着。
      沈言辞忽然就明白了那隐在其中的真相,他的声音已经无法连成一句完整的话了,只得勉强的一字一字地凑出来:“你早就...不,你是不是从未因那件事而怪我?”
      “是。”
      “所以重逢了这么长时间我从未开口说过原谅,那是因为从一开始就没有责怪,那又何谈原谅。”
      “念安,从始至终我都没有怪过你。”
      这话说得安抚又坚定,到了沈言辞的耳朵里几乎只有一秒钟就让他溃不成军,他花了很长的时间来消化拼凑这几句话,试图转化成自己能接受的话来理解,但他失败了。
      “那你当初为何?”
      韩修泽看着这张苍白暗淡的脸闭上了嘴,连带着未曾出口的那些话语一并吞下,缄默不言。
      可沈言辞却不打算这么放弃,他抓着韩修泽的胳膊,不住地摇晃,一双眼睛早已通红不堪,语气中已经哽咽道几近哀求:“那你为何要那样?为什么?修泽,你告诉我,到底为什么!”
      沈言辞的手无助地垂下,脸上任由泪水遍布,良久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在韩修泽不忍心疼地直视下自嘲地一笑:“是为了我对吗,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在恨那个皇帝的愚蠢多疑,恨他将你我置于那种境地中,将你生生的从我身边剥离。在我有记忆的那段时间里我一直在寻找他……”
      沈言辞一顿,躲开了韩修泽伸过来的手,他迎着韩修泽的目光残酷的自我摧毁着曾建下的坚实堡垒:“为自己寻找一个开脱的理由,我告诉自己这全都是那个人的错,而我只是无法选择,真是可笑至极。”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韩修泽在一次伸手抱住了沈言辞,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念安,不怪你的,是我自己想要让你变成一个完美的按照我所设想的那样的人,所以我不得不这么做。”
      “念安,我希望你一世平安,清明为人,就像是我母亲曾经对我的期望那样,我已经无法去实现了,所以我只能将这份心愿放在你身上。当初,我把你教得那样好,你谦卑有礼,能力出众,所以当我骤然听见皇帝驾崩,迎你为帝,又惊又气之下我只得用这种方式,来告诉你这是错误的行为,我必须让你永远记住,这样你才能变成我心里最想成为的那个人。”
      韩修泽将沈言辞脸上的泪痕尽数擦去,片刻后踮脚在他的鼻尖上落下一吻:“所以不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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