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抓鬼了》林清安

36、初雪

　　夜深了起来，韩修泽看着身旁呆呆地坐着的沈言辞觉得有些好笑：“我死之后的事情呢，都发生了什么，我当时可是让你好好治理国家的。”
　　沈言辞自从恢复记忆后就没放下的心此刻终于渐渐归于平缓，他其实早就做好了被韩修泽骂一通然后赶出家门，从此永不见面的准备，所以当韩修泽的手环抱住自己的时候沈言辞直接就愣住了。
　　直到韩修泽拉着自己坐了下来沈言辞的意识还没有回笼，这一切都太不合实际，沈言辞一动不动地盯着韩修泽，连眨眼都十分迅速，生怕眨眼那一秒钟里韩修泽转变主意。
　　“我去找了孟婆。”那份记忆已经有几千年了，可每一幕依旧烙印在沈言辞的心里，很久之前，在沈言辞还没有喝下孟婆汤的时候，沈言辞曾经残忍地将韩修泽死时的场景在自己每晚入睡前在脑海里过一遍，每次想到韩修泽死时说的话沈言辞的心都像被人狠狠地剃过一样。
　　他用这种方式来惩罚自己，来怨恨自己逼死了韩修泽。
　　这种自虐的方式一直持续到沈言辞彻底忘记这段过往。
　　“我问孟婆你有没有喝汤，她说你已经喝下了汤离开了，不带一丝犹豫。”
　　沈言辞当初追到黄泉时曾有过一丝期盼，他期盼韩修泽还能愿意记得他，还在意二人曾经的情谊，可看到的却是一个决绝的背影。
　　曹舒湘将手中的碗递给沈言辞：‘刚喝完了走了，我当孟婆这么久，所遇之人皆有所牵挂，所以每个人都很抗拒这碗汤总不，他是第一个喝得如此干脆之人。’
　　曹舒湘指着奈何桥上的一个虚影：‘在那呢。’
　　沈言辞看着逐渐靠近桥对面的那个身影，下意识地抬脚追了上去，不过被曹舒湘拉了回来。
　　“王上，请恕罪，我想他应该是不愿意见您的。”
　　沈言辞心里的弦彻底断了，他死死的捏着手中的汤碗，发狠道：“你怎么知道他不愿意见我？你怎么会知道！”
　　二人的初见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一身白衣染满鲜血，韩修泽低头看向自己时眼中的笑意，沈言辞的视线渐渐模糊，骤然失了力气，手中的碗掉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初次见面之时便已血染白衣，那待到穷途末路之时又如何能有善终呢。
　　这个结局是自己一手造成的啊。
　　沈言辞转身回到了人间，坐上了那个冰冷的位置上，一个人守着韩修泽的国家，守着这个江山。
　　他在偿债，他想若是自己好好的治理着，日后有机会再见到韩修泽时，内心深处的悔意是不是能少一些。
　　韩修泽听完之后叹了口气眼里多了些心疼：“当初，我从北疆归来，骤然听说了你当皇帝的事情，确实是又惊又气。我从小接受的思想就是忠君爱国，我的确无法接受。可现在想来，当时的皇帝工于心计，耽于享乐，身边全都是阿谀奉承的奸官佞臣，边关地区战乱不断，百姓苦不堪言。或许他早就不配当这个皇帝了。”
　　韩修泽凑近了沈言辞，伸手附上那双微皱的眉毛，随着二人的呼吸渐渐交融，韩修泽轻声笑了下说道：“之前，我肩负国家，只能与你决裂，可现在不一样了，我不再是俞朝的将军，这一世，我只是你一人的韩修泽，再没有别的什么人什么事排在你面前了。”
　　沈言辞眼中闪过泪光，眼前的韩修泽与千年前身着将军战甲的样子渐渐重合，压抑了数千年的情感在此刻尽数释放，所有的恩怨在此刻全都消失殆尽。
　　沈言辞颤抖地伸出手，细细的勾勒着韩修泽的眉形，眼眶，再到慢慢地摩挲着韩修泽的嘴巴。
　　下一秒，沈言辞的唇代替了手指，鼻尖触碰的瞬间韩修泽笑了笑，开始回应着沈言辞。
　　夜静得出奇，二人默契地一言不发，房间里不时地传来几声略微急促的呼吸声。
　　韩修泽绷直了身体，埋在床上的额头出了些细细的汗珠，他感受着沈言辞的动作，偶尔发出一两声难耐的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身体的每一处都酸软难忍后，沈言辞将一枚吻落在了韩修泽的锁骨上。
　　下一秒，韩修泽仰头附上了那张略有些凉的唇，唇齿交织，沈言辞小心翼翼地吻着韩修泽，像是对待一件稀世珍宝一样，从韩修泽微微闭上的眼睛、微张的嘴唇，再到他那突起的喉结。
　　沈言辞哑声说道“以前的那些，我想补偿给你，这些年来，我每次想起那时的你都无比难受，我知道是我逼死了你，所以我想找到每一次投胎转世的你，想要给你补偿。”
　　“可是，欠下的却越来越多，后来我才发现，我欠你的，可能永远都补偿不了。”
　　韩修泽眼角一片潮红，喘息也有些重：“那就一直补偿我，用这辈子，下辈子，生生世世带着这份情谊，来补偿我。”
　　韩修泽压抑着自己喉咙里的喘息，他的身体随着沈言辞的动作上下起伏，眼里的雾气越发的重了起来。
　　补偿我们曾错过的那些时光，补偿那段麻木的无法走出的日子。
　　他抬头看着上面的沈言辞，眼角眉梢带着些许湿意，直到身上的最后一番力气被耗尽，韩修泽仰面躺在枕头上，抬眼看着沈言辞，那人面上还是冷淡，只是脖颈处的薄红出卖了他此时内心的波澜。
　　真是要了命了，韩修泽想到。
　　沈言辞的视线投了过来，眼底的意味十分明显，韩修泽一愣，无奈笑道：“让我歇歇，真受不住了。”
　　沈言辞尴尬了下，眼神躲闪着韩修泽带着笑意的脸，耳朵上的红晕更重了些，忽然，沈言辞望向别处的视线一动。
　　“修泽，下雪了。”
　　韩修泽半阖着眼，听了这话一怔，视线随着沈言辞的话转向窗外。
　　片片的雪花随着风飘落，落在窗户上被热度一染，留下一抹水迹，沈言辞下意识地抿了下唇，那抹凉意并没有出现。
　　沈言辞后知后觉的回过神来，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韩修泽，发现那人也在看着他。
　　视线相对的一瞬间，沈言辞鼻尖一酸，话梗在了喉咙里，刚才在看到风雪的那一秒，沈言辞有一瞬的呆愣。
　　“还好，”沈言辞喃喃道：“还好这次你还在看着我。”
　　还好这次，你不再被风雪染得冰冷，还好这次我的脸上不再有凉意。
　　一切都还好，此后的人间朝暮，世间风雨，我都能与你一同经历。
　　沈言辞的眼睛飞快地眨了几下，将那抹潮湿收回，他收紧了抱着韩修泽的手，无声地感受着怀中人的呼吸心跳，良久，长舒了一口气。
　　失而复得，二人都没有睡意，韩修泽脸色一边，后知后觉的闪过一抹担心：“念安，你为什么会突然恢复记忆呢？”
　　沈言辞：“我应该是在孟婆汤出问题的那批人里。”
　　“这么巧。”韩修泽喃喃道。
　　“怎么了吗？”沈言辞也隐约地觉察出了一些不对劲：“按理来说，我喝孟婆汤的时间正是你那一世的二十一岁，咱俩不应该出现在同一批名单里啊。”
　　“可不是说有三批人出现了问题吗，我可能是在另外两批里吧。”韩修泽没再纠结这个问题，枕着沈言辞的腿笑着问道：“咱们俩在一起了几世，虽然我记忆都恢复了，但是我还有些混乱。”
　　沈言辞笑容淡淡的，回想起先前与韩修泽在一起的那些日子，垂眸说道：“不算这次，一共十一世。”
　　“这么多啊，”韩修泽挑了挑眉，双手环住沈言辞的脖子，迫使他向自己靠近：“为什么要喝孟婆汤，不想与我在一起了？厌了？”
　　韩修泽说话的尾音微微上挑，让沈言辞突然觉得嗓子有些干，他笑了笑：“不是，与我在一起，你总是没有什么好下场。”
　　“什么意思？”
　　“估计是因为我的原因，你总是死于非命，而且你的生活也总是不如人意。”沈言辞叹了口气，看着韩修泽的眼神有些悲伤：“虽然我毫不在意这种天命，但你的人生不能被我一次又一次的毁掉，而只要我的记忆还在，我就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找你，所以……”
　　韩修泽看着他这个样子有些心疼，他抬头轻轻亲了下沈言辞鼻尖轻声问道：“所以当得知我有可能恢复记忆的时候你是怎么选择的呢，让我来猜猜。”
　　“我们念安很矛盾吧，既想顺从天意让我恢复记忆看看重活一世的韩修泽会怎么选择面对曾经的你，一边又担心着我选择当年的那种结局，离开你。所以你让曹舒湘先来看看，看看我有没有恢复记忆，看看我对你的态度是什么样的对吗。”
　　骤然被戳中了内心深处最隐秘的事情让沈言辞有些不好意思再去看韩修泽的眼睛。
　　在得知韩修泽有可能恢复记忆的时候，沈言辞确实期待多于担心的，他并没有按照应有的规矩告知曹舒湘，他不想让韩修泽在恢复记忆的瞬间又失去记忆。他想知道如果能再给韩修泽一次选择的机会，他会怎么选。
　　这始终是沈言辞藏留在内心深处的，最卑劣最黑暗的本质。
　　他期待着韩修泽能顾及到重逢的这几个月相处的时间，能选一个与当初不同的结局，期待着自己能释怀当年的事情。
　　“我……”
　　“念安，”韩修泽的声音与沈言辞同时响起，沈言辞下意识地止住了话音，听着韩修泽接下来的话。
　　“不用觉得这是多么卑劣的事情，我心甘情愿地接受你给我的这个选择，而我的答案是，无论结局如何，我都愿意与你在一起，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沈言辞感觉自己心中最柔软的那块地方被击中了，他就像是一个孤独徘徊在沙漠中的旅人，骤然看到了一涸清泉，甘之如饴。
　　韩修泽在告诉自己，他知道自己所有的手段，所有不堪的想法，他知道自己的自私，自己的利己主义，但他依然愿意选择自己，愿意重新回抱住自己。
　　沈言辞盯着韩修泽的眼睛，笑了笑：“韩修泽，我爱你。”
　　“念安，沈言辞，我也爱你。”韩修泽轻声说道。
　　沈言辞鼻子一酸，他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也是在这样的一个夜晚，二人鼻尖虚碰在一起，韩修泽半睁着眼轻声地说：“我爱你。”
　　原来在那么久以前，就已经有人在爱他了
　　可是没过多久二人就分开了，以后的所有日子里韩修泽的记忆中都是没有沈言辞的存在的。
　　曾经的那些过往，只有他一人记得，他们所有宣之于口的爱，难以释怀的悔恨，在夜半人静时无助的苦泪，他全部都记得。
　　韩修泽的手无声地抱住了沈言辞，感受着他轻微的颤抖。
　　沈言辞失去了太长的时间，以至于在二人的温度交织在一起时他还是会觉得这不过是悲愁之时的一场幻觉而已。他不相信韩修泽真的回来了，不相信韩修泽会原谅他，不相信他重新拥有了被爱的权利。
　　不过没关系，韩修泽愿意一遍又一遍的安抚他，会耐心的告诉他这都是真实的。
　　韩修泽不敢去想在沈言辞在人间独自守着回忆度过的那段日子中，会是怎样的心情。
　　带着千年的思念，逼死爱人的愧疚以及那浓重的爱意，靠着五年里相处的时光捱过了失去了韩修泽的数十年。
　　然后一次一次地重新找到韩修泽，再被迫的又一次地承受失去韩修泽的痛苦。周而复始，永不停歇，直至他看清了自己那禁锢的，极端的爱带给韩修泽的只有伤害，才终于逼迫自己放下。
　　沈言辞，我们好像很久没有见过面了。
　　错过的时间已成遗憾，轮回的春夏皆为荒芜，所幸此刻的静谧的夜终于给了这个机会，允许弥补我们失去的曾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