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抓鬼了》林清安

33、言辞

　　“将军，前线大捷，我们赢了。”
　　一男子正懒洋洋地靠在将军椅上跟一旁的人说话，闻言后嘴角弯起一个弧度，坐直了身子缓缓说道：“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不过是赢了一场战役，以后跟着我，有的是胜仗打呢。”
　　话虽这么说，可脸上的笑容却丝毫未减，底下的士兵听了这话此起彼伏的笑声响起，最终化为一句：“将军威武。”
　　少年将军走下台阶，接过下属递过的披风说道：“整队休整，准备明天回京。”
　　“是！”
　　“尘澜，明日回京？”
　　韩修泽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跟在自己身边的人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已经淡去，眉间带着一抹化不开的忧愁，语气里尽是无奈：“回到京城，又该是一副死气沉沉，尔虞我诈的样子了。”
　　韩修泽随便找了个地方就大大咧咧地坐了下去，眼中带着讥讽：“看着他们明明恨死对方却不得不摆出一张笑意盈盈的脸，我就反胃。君儒，我是真的有点舍不得这里啊。”
　　孟君儒看了眼那脏的发青的石头放弃了坐下的想法，在一旁悠悠的叹了口气：“是啊，谁想回去呢。若能选择，我宁愿呆在这荒无人烟的北疆，至少乐得自在，回到京城，总觉得压抑的让人喘不上气来，何况你如今军功愈盛，有多少人对你虎视眈眈。”
　　“三年行军生活，我真是有感情了啊。”
　　身旁的一片草丛簌簌作响，二人止住了声音，韩修泽眼中瞬间布满寒意：“什么人？”
　　看着那草中似有一个人影闪过，韩修泽冷声道：“滚出来。”
　　那人非但没有出来，反而起身跌跌撞撞地向远处跑去。
　　“站住！”
　　韩修泽快步追上，一把抓住了那人的后领，直接将他从草丛中拽了出来：“说，你是什么人。”
　　这人被韩修泽拽的一个踉跄倒在了地上，他抬起了头，一脸冷漠倔强，也不说话，就直直地瞪着韩修泽。
　　韩修泽静静地观察着地上对他发狠的人，一身白衣，上面沾满了血迹，脸上也沾上了些不知道是泥土还是干掉的血的污迹，总之是十分狼狈。
　　这人眸星点点，看得韩修泽心中一动。
　　孟君儒拔出剑抵在了那人的脖子上：“说，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我军帐中？”
　　韩修泽伸手拉住了孟君儒，走到了那人面前，伸出了一根手指轻轻抬起了他的下巴，那人目光冷的像是想要把韩修泽的生生地掰断的掰断。
　　韩修泽却是直接忽略了这能杀死人的目光：“长得还挺好看的，怎么弄成了这样。小美人，你叫什么名字。”
　　“沈言辞。”沈言辞声音也带着冷意，他瞪了一眼韩修泽，伸手打掉了抵在自己下巴上的手指。
　　韩修泽看着沈言辞轻笑了声：“这么美的一个人，脾气倒挺大的，来人，把他带回去。”
　　看着沈言辞被手下士兵带走时无力的反抗，韩修泽笑弯了眼角，接着喊道：“注意着点，别让他跑了，明日和咱们一起回京。”
　　“是。”
　　“尘澜，他……”孟君儒看着被带走的沈言辞出言提醒道：“咱们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万一是敌军派来的……”
　　“君儒，”韩修泽不屑地笑了笑：“这是王军帐内，你觉得那群手下败将要是真有这样的本事随便把一个人送进来，他们还至于像现在这样认输投降吗。”
　　“而且，”韩修泽看着沈言辞不断挣扎的背影说道：“我刚试探过他，他没有武功。是一个，娇滴滴的少年啊。”
　　“那你把他带回去是要干什么。”
　　“京城烦闷，留一美人在旁，倒也乐得自在。”韩修泽挑了挑眉，慢悠悠地说道。
　　孟君儒也不是个傻子，明白过来了韩修泽的意思后便没在阻止只是冷哼了下：“乐得自在？脾气那么大，我看你怎么乐。”
　　翌日
　　韩修泽骑在马上，身后跟着的是浩浩荡荡的北疆大军，军旗迎风而立，好不风光。
　　王军回京，皇帝亲自率人在城墙之上迎接，身后跟着一众文武百官，给足了韩修泽牌面。
　　到了城门口，众人皆翻身下马，向城墙上的人行礼。
　　韩修泽：“臣，韩修泽，不负皇恩，凯旋回朝。”
　　城墙上威严之人此刻面带笑容，看着眼前跪地之人轻抬了下手笑道：“爱卿快些免礼，朕在宫中已经为你设好宴了，为你接风洗尘。”
　　“是，谢皇上隆恩。”
　　韩修泽望着皇帝离去的背影敛起了脸上的笑容，又换上那一副懒洋洋的样子：“累都累死了，还要去陪着笑脸演戏，哎。”
　　一旁的轿子里传来一声冷哼，韩修泽偏头望过去，伸手挑起了轿子的帘，听到那人说道：“心口不一的伪君子。”
　　沈言辞果真如韩修泽所言，脸上的污垢洗去，有着一等一的绝色。
　　韩修泽没跟他拌嘴，撑在轿子的窗口轻声说道：“一会的场合不适合你，你在家等着我回来。”
　　韩修泽停顿了下又补充道：“乖啊，美人。”
　　沈言辞一听这话果然又冷了神色，打掉他撑在轿子旁的手冷声道：“我叫沈言辞。”
　　“知道了，美人。”韩修泽趁其不注意伸手摸了把沈言辞的脸笑道：“等我回来。”
　　“韩修泽！”身后传来咆哮声另韩修泽脸上的笑意加深，连带着去皇宫的烦闷都被冲淡了许多。
　　皇宫宴会，歌舞升平，论功行赏，一片奉承。
　　韩修泽因平叛北疆有功被封为镇国大将军，与其一同随军的人皆有不同的封赏，年仅二十二的韩修泽一时间位列众武将之首，至此，风光无限，前途一片光明。
　　少年将军，意气风发，一时间已经远离官场三年之久的韩修泽再次成为了众人口中的谈论对象，朝中众位大臣皆提了一颗心细细回想着自己曾经是否得罪过这位大将军。
　　这些人心中的小九九韩修泽自然是不知道的。
　　宴会上，韩修泽与孟君儒二人彼此灌酒，互不相让，立志要把对方喝趴下，到宴会结束的时候，二人醉意浓重，都有些站不稳。
　　韩修泽以一句“夜色不可辜负”谢绝了皇帝派人送他的想法，悠悠地走回地走回将军府。
　　到了将军府的韩修泽迷迷糊糊地看向的自己家的大门，隐隐约约中看见了门口站着的一个白色身影，恰巧一阵凉风吹过，韩修泽忍不住打了个寒噤，酒也醒了大半。
　　定睛一看，发现那站着的人似乎有些熟悉，韩修泽上前两步这才看清这人正是自己“强抢”回来的沈言辞。
　　韩修泽定了定神，走过去笑道：“美人，怎么在这站着等我，莫非是想我了，也怪我，这么晚了才回来。”
　　沈言辞躲开了韩修泽伸出的手，后退了一步说道：“你没给我钥匙。”
　　韩修泽这才想起来自己走得匆忙，根本就没将家中的钥匙给沈言辞，一时间觉得有些好笑，这干的叫什么事啊。
　　“这个给你，以后就不用站在门口了。”韩修泽边说边掏出了一把钥匙交给了沈言辞，因喝了酒有些站不稳便顺势靠在了门上：“你一直在这里等着吗。”
　　“你觉得呢。”沈言辞硬生生地推开了门，扔下走路不稳的韩修泽转身进了大门。
　　“哎，你个小没良心的。”门忽然被打开，导致靠在门上的韩修泽踉跄了下，韩修泽也知道自己没理，只是无奈地笑了下，跟了上去。
　　一想到沈言辞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又沉默寡言，虽然已经到了春天，京城这边气候也温暖，可毕竟还是在晚上，风霜露重的，沈言辞身上又穿了一身怎么看怎么冷的单衣。
　　韩修泽忽然就有些后悔在那个没劲的宴会上跟孟君儒耗了那么长时间。
　　三步并上两步的到了沈言辞身边，韩修泽装作没站稳，身子一歪往沈言辞身上倒下去，不料被沈言辞偏身躲过。
　　韩修泽挑了挑眉，伸出手抓住沈言辞，却被沈言辞反扣住手腕。
　　韩修泽有些惊讶，看向沈言辞的目光也带了一丝审视：“你竟然会武功？”
　　沈言辞甩开了韩修泽的手，拿出一方手帕擦了擦碰过韩修泽的手，说道：“不会，只会一些基本防身的招式。”
　　沈言辞拧着眉上下打量了眼韩修泽，最后嫌弃地撇了撇嘴：“要耍酒疯去找别人去，少来烦我，我住哪？”
　　被明显嫌弃的韩大将军有些不爽：“啧，这还用问吗，当然是跟我住一起了，哎，你去哪？”
　　没等韩修泽说完话，沈言辞转身便向大门走去，接着被韩修泽一把拽了回来：“回来，怎么这么爱生气，好了，不逗你了。”
　　韩修泽领着沈言辞来到一间偏房道：“你先住在这里吧，虽然这里三年不住人，但经常会有人过来打扫。等明日我空了下来，上街去给你买点日常用的东西，你在这住的也能舒服些。”
　　“谁要在这住，明天一早我就离开。”
　　“美人，别嘴硬了。”韩修泽笑了下说道：“你要是真想走，这一路上有许多机会，刚刚更是，何至于在门口等我到天黑呢。”
　　沈言辞张了张嘴，抵抗的话转了个弯又咽了回去。韩修泽这张俊美的脸上带着懒洋洋的笑意，呼出来的气息有些温热，带了些酒气，耳朵也因为喝了酒的缘故有些微红，沈言辞最终也没说出个不字。
　　韩修泽看着他那副别扭样子脸上的笑意加深，放轻了语气：“我没有亲人，朋友也就那么几个，你就当是在这里陪我了，好不好，美人。”
　　沈言辞愣了下点了点头，轻声回道：“好。”说完便动作迅速的转过了身，进屋关门，一气呵成。
　　“像个小孩一样，还得哄着。”韩修泽轻笑出声，蒙在心上的那些憋屈也少了许多。
　　韩修泽在这门口站了许久后才转身离开，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或许有你陪着，这京中的日子也会有乐趣的吧。
　　翌日
　　东方将白，偶有一两只飞鸟行过，发出了一两声疲惫压抑的叫声。
　　韩修泽匆匆穿好衣服，抬头看了眼飞过的鸟：“叫的真难听。”
　　接着他来到了沈言辞的门前，看着木门紧闭的屋子，“啧”了一声，随后……
　　“美人，起床了，美人。”那三年未碰过的门几乎是不堪重负了。
　　沈言辞带着一脸的不满与烦躁的打开了被韩修泽拍得即将粉碎的门，冷冷地看着站在门口一脸笑意的韩修泽。
　　“啧，怎么一大早气性就这么大。”韩修泽将一套衣服扔给沈言辞说道：“先换上这个吧，这是我以前的衣服，不过你别担心，没穿过几次。天还有些凉，你现在身上这些肯定会着凉的，等会儿我上朝回来就带你出去玩。”
　　沈言辞脸色变得极快，他看了看还未放亮的天空又看了眼手中带着暖意的衣服，决定暂时不对一大早扰人清梦的韩修泽发脾气了。
　　只是沈言辞拿着衣服转身关门时，门摔得巨响。
　　“这孩子，手劲还挺大。”韩修泽摸了摸险些被拍到的鼻子无奈地笑了下，转身离开。
　　朝中废话烂事十分多，听来听去无非就是为了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听得韩修泽迷迷瞪瞪的睁不开眼。
　　直到后来才清醒过来，因为朝堂之上开始讨论北疆的后续管理之事了，一群文官武将偏偏什么事还都要来问一句韩修泽的意见，一个两个互不相让吵的韩修泽都一个头两个大了。
　　退朝的时候已经要接近正午了。
　　韩修泽揉了揉有些疼的头，心累地回到了家。远远地就看的就看见沈言辞坐在自己家已经干涸的池塘边上不知道在干什么。
　　韩修泽放轻脚步走上前想要吓一吓沈言辞，还没等自己摆好鬼脸，沈言辞已经回过头来了。
　　沈言辞冷眼看着韩修泽皱在一起的脸，茫然了片刻才明白过来韩修泽为什么要摆出这样丑的样子。
　　这种感觉对他来说很陌生，他几乎不知道该如何去回复，良久后嘴角才扯了扯，硬邦邦的，带着试探地说了句：“幼稚。”
　　韩修泽嘴角抽了抽，哼了一声说道：“你还是个小孩子呢，就天天说别人幼稚。对了，还没问你呢，你多大了啊。”
　　“二十。”
　　“二十。”韩修泽点了点头，顺势坐在了沈言辞的身旁：“那你的字是什么，言辞应该是你的名吧，你的字呢。”
　　沈言辞回过头继续看着已经干涸的池塘：“我没有字。”
　　“怎么会，你父母……”韩修泽及时敛住了话音。
　　沈言辞一个人流落在外这么久，想必父母应该是出了什么事。
　　韩修泽悄悄地观察着沈言辞的表情，发现他脸上并没有什么悲伤或生气的情绪，只是很平静，平静地注视着远方。缓缓地诉说着那与他血脉相连的至亲。
　　“我没有父母，一直都是我一个人，从最开始就只有我，习惯了。”韩修泽看着云淡风轻的沈言辞，又看了看沈言辞瘦削的身体，突然觉得有些心疼。
　　片刻后，韩修泽笑了笑说道：“那我给你取个字吧。不过提前说好了，我没有什么文化，取得字你不能嫌弃。”
　　沈言辞背对着韩修泽，听了韩修泽的话眼神一亮，心中忽然就多了些许的期待。
　　韩修泽思索了片刻说道：“念安，沈念安，怎么样？”
　　沈言辞低下头有些沉默，背身的原因韩修泽看不见他脸上的情绪，这莫名的沉默让韩修泽以为他不喜欢这个名字，忙说道：“哎，你要是不喜欢就不要这个了，我再给你想别的，或者说你就喜欢言辞？言辞也好，言辞也挺好听的。”
　　韩修泽说完还自我肯定地点了点头。
　　点头的动作还未做完，沈言辞猝然回头，顶着一双隐隐有些发红的眼睛猛地撞进了韩修泽的视线里，让韩修泽下意识的一怔。
　　“你...你怎么回事，不喜欢也别哭啊。”韩修泽轻咳了一声，语气有些不自然。
　　“喜欢。”沈言辞轻声打断了韩修泽的话，有些沙哑的声音响起：“我的名字也是我自己起的，所以……”
　　所以当你给了我字，我很珍惜也很感动。
　　沈言辞看着韩修泽，鼻尖有些酸，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矫情，那人只不过说了句话便感动成这样。
　　自己从小孤苦独行，生活在不见天日的地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没了命，身边之人全都是虎视眈眈的亡命之人，就连那与他名义上的至亲，他的亲生父母也不过是将他作为巩固地位的一枚棋子。
　　沈言辞垂眸出神，这是第一次，第一次有人关心他，有人在意他的情绪，是一个素不相识，仅仅认识三天的人。
　　见沈言辞开口说喜欢，韩修泽舒了口气，笑了起来：“小孩子果然就是容易感动。”
　　“……”
　　沈言辞心里的那一点子感动全被这句话赶走了，伤感的气氛消散得一干二净。果然，韩修泽还是韩修泽，一张嘴就有让人想把他打死的冲动。
　　沈言辞转身离开，看着从身后追上来的韩修泽露出了个淡淡的笑容，转瞬即逝，但还是被韩修泽眼尖地捕捉到了。
　　“美人，你笑了啊。”
　　沈言辞很快又恢复成一张冷漠的脸，偏过头去：“没有。”
　　“我都看到了，你说你一个小孩子，整天板着张脸，像什么样子啊。”
　　沈言辞翻了个白眼，心里却没有半分烦躁：“啰嗦的老妈子。”
　　“没良心的小崽子，谁是老妈子。”
　　“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