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不一样的她 ...
-
这个城市里人来人往，和寻常小城看来也没什么不同。不过是更繁华，更纸醉金迷，也更多机会而已。都说钱迷人眼，这里的机会又何尝不是。
陈一鸣坐在长椅上，手里洒下谷粮，看着不远处落地的鸽子，鸟的自由在于翱翔于城市上空的同时也不会担心会饿肚子。它们的自由是被人惯出来的。
正如李思雨，他用被需要去迎合她的需要。所以日积月累下来，她有时间去解决顾晓菱的麻烦，去安慰张芝芝的家庭烦恼，去发展挖掘自己的客户，她的目标和未来，不需要他的参与就能独立运行乃至独自完成。只有当她累的时候，她需要他的肩膀，因为她知道，他永远都会在，从来没有拒绝过伸出肩膀。
可同样，这样的习惯终于让陈一鸣发现一个可怕的事实——李思雨需要被治愈时，想到的人永远是他。可当他需要李思雨的时候，挡在他面前的有顾晓菱、张芝芝，李思雨的工作，他对李思雨而言从来都是被先放弃的那部分。
她不自觉的将他从自己的生活中渐渐割裂。他对李思雨的付出，对李思雨而言，只是“充满威胁和风险”的照顾，因为她觉得没有白吃的午餐，也没有承担责任和义务的爱情。付出与得到，不是双赢，而是互相利用。
陈一鸣对她不好吗？当然好，只是陈一鸣到今天才发现，或许他对李思雨的好而言，并不等于对。正如李思雨对他的好而言，不等于对一样。
他们没有真正相互了解，他们也没有什么错，只不过再这样抓着五年的感情不放，恐怕也会以渐行渐远收场。
陈一鸣手撑着长椅抬头望着城市的天空，阴云遮住了太阳，可他又觉得此后自己走的路比这过了三十岁的岁月还要长。红了的眼眶里是不愿落下的眼泪，他不愿让自己变得脆弱，但此刻作为一个男人，他的内心恳请让自己脆弱一次。
眼角氤氲的泪光里映出一道孤寂冷漠的剪影，陈一鸣侧头看过去，那边的人一动不动，目光惶然冷酷地望向远方，是秦鹿。他有瞬间想要打招呼，可到嘴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也不知道她到底坐了有多久。
女孩旁若无人就那样坐在和他隔着一个花坛的长椅上，整个人靠在背后的大理石花坛。一双眼冷寂得让陈一鸣觉得奇怪又五味杂陈，他看见秦鹿冷酷的眼底渐渐有泪水蓄满，整个人都变得生人勿进，尖锐决绝，她把自己隔离在真空里，似乎外界的一切都在飞速远去。
【四月一直想要有间自己的服装工作室，有自己的服装品牌。我想帮她实现这个愿望，我很爱她。所以当陈文杰拿着一叠废稿来找我的时候，在看见那几张服装设计稿的时候，我决定跟他合作。】
【他说那是被放弃的设计，他觉得还有挽救的可能，所以请求四月能利用自己的设计天赋救活那套设计。她保留了稿底的设计花色和图案，对此做了新的设计，那一套设计让她一战成名。】
【我没想到秦老先生会起诉四月剽窃他的作品，也没想到陈文杰所谓的废稿......秦小姐，斯人已逝，秦老先生也去世多年，我只想请求你能够保留四月的名誉。我愿意接受法律的制裁与罚款，但四月是无辜的，她并不知情。她最后在病床上的弥留之际，还在后悔因为自己的设计而害了秦老先生和你。】
秦鹿可笑的看着对面的苏玉山，一个人到底能有多恬不知耻才能说出以爱之名而犯下的过错都是能情有可原的论调。
【因为爱？像你们这样的爱，那我倒宁愿像他们所说的做一个人形AI，无论怎么模仿也学不会真正的人类情感。因为这样的爱，还真是令我恶心！】
【你说你爱四月，你为了她可以和陈文杰狼狈为奸，剥夺他人的设计成果，只为了实现她的梦想。那你们两个人的爱情可真是卑鄙！为了得到爱，就要牺牲销磨掉另一个家庭；为了成全这份爱，就要让我们付出一个人最重要的声誉清白，一个接近被毁灭的人生，用支离破碎来让你得到爱人快乐理想的回馈烟花！】
忍不住站起身拿起手边的水杯泼向对面的男人，秦鹿也许都不知道自己当时的表情有多么的愤恨与疯狂，【我的前半生已经失去得没有可失去，当初你们是怎样得到翡翠的，就算赔上我一手创立的工作室，我也会拉着你们一起毁灭。既然都是为了爱，那你就好好的承受这份爱生出的恶果吧~我就是你们所有人的报应。】
雨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冲刷过满地的灰尘，没有伞的人像是被天选的要接受洗涤的行者。秦鹿抬头迎向伴着闷雷落下的无根之水，努力奔跑的声音在她耳边来来去去，她缓缓起身，独自淋雨漫步，雨声落在耳边，越来越滂沱，也始终洗不掉如已灰之木的伤痕。
“秦小鹿，你要干什么！这么淋雨会感冒的！”曲筱绡和关小唐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早在她答应跟苏玉山出公司谈话，曲筱绡就带着好奇尾巴关小唐一路尾随其后。
两人自然都看见了谈话氛围的剑拔弩张，也亲眼看见秦鹿脸色难看的先走一步。她在这里坐了多久，曲筱绡和关小唐就在暗处盯了她多久。
曲筱绡举着伞跑到秦鹿面前，“你跟苏玉山谈崩了这么惩罚自己干什么，那孙子早就坐车走人了！秦小鹿~！”
关小唐撑着伞跟在曲筱绡后面，一脸欲说还休的样子，别扭看了她好几眼。
只两人都被女孩木然冷嘲的神色给吓住了，她任曲筱绡拉着手腕，“小时候我看《西游记》，孙悟空用无根水救活了人。长大后我才知道，这种城市里的雨都是酸的，也救不活人，还污染环境，这样淋雨也死不了人。我都死不了，淋一场雨又能怎么样，不是所有的时候，一把伞就能够解决所有的问题。”
大雨打湿了她的身体，湿发垂在眼前，曲筱绡和关小唐从她的眼睛里好像看见了眼泪化为了雨水，那里面的深沉令人窒息。秦鹿轻轻挣脱了曲筱绡抓住她的手，“别管我，我想一个人，自己会回去。”
陈一鸣就在秦鹿的身后，他听见了她说的话，正想追过去，曲筱绡直接拉住了他。
“小曲，你干嘛啊，秦鹿她...”
扯过关小唐手里的伞，塞进了他手里，“行了，你不用去了！今天你们两个都有病，坐在这里一个看空气，一个看人，一起学罗丹的思想者连连看啊！”
她老早就发现了坐在秦鹿隔壁的陈一鸣，李思雨跑工作室来闹的事情全公司的人都吃到瓜了，曲筱绡更是亲眼看见陈一鸣和李思雨在公司楼下大吵一架分道扬镳。
没成想他和秦鹿倒还挺有默契，一个两个心情不好都喜欢来浦江边吹冷风。
“你赶紧回去吧~不是所有人都需要伞！”学着秦鹿的话，曲筱绡拉着关小唐追着秦鹿离开的方向跑走了，陈一鸣一个人拿着伞就这么怔怔看着他们。
一场雨淋下来，陈一鸣成功的感冒了。这些天隔壁一点动静没有，仿佛从来没人来住过，秦鹿也从没有出现在他的生活中。
实在是忍不住鼻塞咳嗽的困扰，陈一鸣还是决定去一趟药店。他已经答应天曳的邀请，准备入职策划总监，只等感冒好了就开始职场打工人的日常作息。
戴着口罩走近药店，问清店员感冒药的柜台，陈一鸣却被一旁因没有病人而休息的老中医叫住了脚步。
“小伙子，你感冒了？”
陈一鸣笑着和老人打了声招呼。
“来，我给你把把脉吧。”老中医闲来无事，打算发展一下潜在客户。
“啊~不用了，我不是很严重，我开点儿药就行。”
睿智的老中医扶了扶眼镜，“这样吧，你要是觉得我说得对，你就听，说的不对就不听。”老人家笑得和蔼，打趣自己，“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来吧~”
盛情难却，陈一鸣还是满足了老中医摸脉的乐趣。
“脉象浮紧，你这感冒应该是外感风寒所致。”
“嗯~可能前两天淋了场雨吧。”
老中医气定神闲摇了摇头，“你这体质，一场雨不至于感冒如此严重。所谓风寒，只是表证，左关尺涩滞不畅，右手脉紧弦挺直。里证呢，应该是郁闷不舒，思虑过度。”
陈一鸣有种被戳中心事的紧张感，又惊奇中医竟如此博大精深。
“那我该吃点什么药呢？”
老中医笑着摇了摇头，“治风寒的药不少，至于郁闷不舒思虑过度，如果你自己现在放不下，吃什么药都没用。”
陈一鸣戴着口罩的半张脸上，眼神从逃避变得严肃了起来，“放下什么？”
“放下你现在念念不忘的东西啊。”老中医笑笑，“按照我们中医的观点，所有的病，归根溯源都是心病。而现代人的心病呢，大多躲不开六个字，得不到怕失去。”
陈一鸣来了兴趣，扒下口罩，跟老中医聊了起来，“那您所谓的放下就是，就是不努力了，得不到就不得，怕失去，就，就任它去？”
老中医大笑了起来，“我的意思是呢，凡事得掂量自己的实际情况。人参鹿茸都是好东西，很多人吃了都精神焕发。若是虚证体质，吃了却是有害无益。你怎么知道你得不到的就一定是好的，失去就一定是坏的呢？”
见陈一鸣还在若有所思，老中医又道：“我给你开个方子吧？”
“哦，谢谢大夫，不用了不用。”阻止了老人动笔开方，陈一鸣起身，“如果真的像您刚才说的那样，就是我放下之后病就能好的话，那我自己试一试。您放心吧，这个看诊费我会照样付给您的。”
老人笑着点了点头。
“谢谢啊，谢谢~”
看着男青年道谢离开，老中医满脸欣慰的叹了口气，“年轻人呐...”
陈一鸣走出药店好几步，突然回头看了看门店，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摇着头转身继续往前走。或许，他应该学会放下了，放下耿耿于怀那五年的感情，放下李思雨。既然已经明知再走下去只会渐行渐远，为什么不学会自救，跨出这道门槛，去迎接新的工作，新的挑战。
也许不能很快接受一段新的感情，但也学着顺其自然，不要抗拒吧。
在收到雷浩文的微信时，陈一鸣已经有段时间没有见过秦鹿了。Q工作室的策划案令他在天曳站稳了脚跟，王子茹甚至把绿宝融资，这个公司目前最大的项目交给了他。
他虽然也忙，但却不至于天天如此。可他却硬是一次都没有和秦鹿这个隔壁邻居碰过面，陈一鸣甚至有种感觉，秦鹿好像在刻意避开他。除了每天深夜的关门声证明她还住在他的隔壁以外，陈一鸣有时候总会觉得秦鹿的出现就像是他在失去工作失意灰心时，意外带给他的田螺姑娘。
直到雷浩文分享给他的金融新闻——翡翠国际最大神秘股东浮出水面，当秦鹿的照片出现在翡翠国际的新闻上时，陈一鸣才知道，她是真的忙。
雷浩文：我去，一鸣，你这小老板真是深藏不露啊！
陈一鸣：她本来就很优秀，不是你认识的那些绣花枕头富二代。
雷浩文：哟哟哟，你这就护上了，我怎么看着还有那么几分骄傲啊。
雷浩文：不过，小美人这行事作风有点儿让人招架不住的老辣啊，这才一露脸就要开审计尽调，这都上新闻啦！我跟你说，这大集团水可深着呢，审一次就得伤筋动骨，这事儿看来还没完呐
陈一鸣看着微信信息，原本还笑着的脸，满满严肃了起来。
【陈一鸣，我是个赌徒......对我而言，这场展会只是我的一个信号，可这个信号，却关乎着我的下一步该怎么走。人到绝境时，哪怕只有一丝希望，求生的欲望在碰到这一丝希望的时候，也会将希望的裂口越撕越大......】
【这次时装展，我的竞争对手，是PY旗下的王牌瑞麒...】
陈一鸣突然想到了当初和秦鹿在“何处是归期”谈合作的时候，老汤对他说过的话，【她敢信任的人不多....】
明明说的是竞争对手，却又摇身一变成了对手公司的最大股东。她对展会的要求是个信号......再结合雷浩文发给他的微信推送，陈一鸣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看着新闻图片上的秦鹿，上面的女孩黑衣墨镜面色冷肃，没有任何表情，但陈一鸣却丝毫没有看出她身上有任何意气风发的神采，反倒是暗藏着冷锋。
似是想到了什么，陈一鸣起身走到电脑桌前，那上面放着块金色细链的怀表。他拿起怀表，就疾步出了门。
会在工作室再看见陈一鸣，是秦鹿根本没有想到的。她以为那天李思雨前来兴师问罪，自己咄咄逼人的一面足够让陈一鸣看清她的真面目。
两人一个在电梯外，一个在电梯内，女孩意外的表情和病态苍白的脸让陈一鸣忍不住心跳了跳。
“你...”
“你...”
两人异口同声，又同时收了声。
曲筱绡跟在秦鹿后面，见人站在门开的电梯外却不进去，“干嘛，不下班了吗？怎么不进去啊？”
拉着秦鹿一起进了电梯，看见陈一鸣，曲筱绡笑得异常灿烂对他打了声招呼。
“我入职了天曳的策划总监，这几天工作安排都稳定了，所以想来请你，你们吃个饭。”
秦鹿靠在电梯内的扶手上，捏了捏鼻梁，随之笑了笑，“我知道，恭喜你。”
也不知道是流年不利，还是最近出门没看黄历，刚到一楼大厅，电梯门一开，曲筱绡看见门外的三人，差点给气笑了。
秦鹿看见他们直接脸色冷到结冰。
一个是之前去苏州出差前见到的那位中年妇女，一个三十多岁的青年男人，还有一个头发花白满面油光却满面愁色的男人，约莫五十岁上下。
那人一见到秦鹿，两眼放光，像是看见救命稻草一样，向秦鹿扑了过来。
“秦总，秦总，你放过我吧！”
陈一鸣眼疾手快，及时把秦鹿拉在自己身后护住，对面的青年男人也突然抓住了中年男人。
曲筱绡赶紧把秦鹿带出了电梯，直接往大门口奔去。
可被青年男人抓住的中年男人却异常大力的挣脱了桎梏，直奔向秦鹿一行人，绕过他们直直跪在了秦鹿的面前。
“秦总，求你，求求你别再查了！”男人痛哭着想要抓住秦鹿的裤脚，陈一鸣护着她往后退。
临近下班时间，此时大厅已围过来了不少人，周围议论纷纷。
“你怕什么？我不过是让审计从十年前的账目开始查起，作为入股注资的大股东，调查所在集团的账目对我的投资做风险评估，不应该是天经地义吗？”
男人只痛哭着摇头，“不能查，不能查~查下去，我就完了啊！秦总，我知道你为什么会查，打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你是谁。求求你，我再有两年就退休了，看在我也是翡翠的老人，是老董事长一手提拔起来的人，秦总，你就放过我吧！”
秦鹿推开陈一鸣，神色凌厉，眼里却带着疯魔带着泪，“所以，你是变相承认了，当年所谓的财务空缺的那笔钱和做空翡翠让人注资的一系列行为，都是你们的手笔，对不对？！资金链根本就没有断裂，是有人故意提走了那笔钱，对不对？！”
男人只是痛哭着对着秦鹿不停磕头，又不停摇头。
“秦总，是我对不起老董事长，对不起，我对不起你们......”
陈一鸣皱眉看着面前突如其来的状况，他目色担忧的看向旁边的秦鹿。女孩抹掉眼角的泪光，只冷笑着看着地上的人。
“这招釜底抽薪是谁教给你的，苏玉山还是陈文杰？”
男人磕头的动作停下，抬头看向站在那里的秦鹿。
“你知道自己逃不了，干脆就豁出去来求我。哪怕我不会动摇，就掐着这个点儿，人最多的时候来这一出，想用舆论来压我，是不是？”
周围的人听见秦鹿这样说，都将目光放在跪在地上的中年男人身上。
女孩冷笑着，一步一步走到他的面前，“那我告诉你答案，在死面前，所有道歉都是客套！你们以为我回翡翠会怎么做？我做的一切，都是因为，我就是你们这些人的报应！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现在时候到了，你是不是也尝到了在利益面前，你被放弃得不值一提。”
男人哆嗦着嘴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秦鹿弯腰起身，冷漠地绕过他走出了大门。他仿佛从秦鹿的身上看见了当初那个老人的影子。
坚定不屈的背影，陈一鸣看见的却是那一碰就碎的薄冰。
曲筱绡扯了扯陈一鸣，“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跟上，秦小鹿现在可不能一个人呆着！”
“小鹿！”
“妈，你慢点。”
那位之前见过的中年富太太叫住了秦鹿的脚步，身边的男青年扶着她的手。
陈一鸣侧头看着跟上来的两人，点头示意打了个招呼。只是这对母子看起来似曾相识，可陈一鸣很确定自己从未见过他们。
秦鹿听见身后的呼喊，停了下来，眼前模糊了片刻又恢复了清明。
她回头看着那两个人，“我不认识你们。”
陈一鸣看见站在风中略显单薄秦鹿，小跑了过去。
“小鹿，我是妈妈啊，我是妈妈啊！”
秦鹿看着女人和男青年向她快步走了过来。陈一鸣这才发现，男青年的样貌和秦鹿有七分像，女孩浓颜偏冷，男青年浓颜里带着刚毅，显得更阳光。
只是那个和他差不多大的男青年在看见秦鹿后，却带着几分忐忑的小心翼翼，眼里是失而复得的愧疚，“小鹿，你，你好吗？我是，我是哥哥......”
却是没想到秦鹿在听到男人的自我介绍的时候，整个人忽然激动起来，“我没有哥哥！我没有！！”
女孩整个人从里到外都发出抗拒的声音，苍白的脸上细汗密密，当她倒下的时候，闭眼的瞬间只看见陈一鸣向她伸出了双手。
“秦小鹿！”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不一样的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