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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来这儿住了近一个月,郑冠河要回趟家,这时的天已经热起来了,但并没有叫人那么难以忍受。太阳是烈的,风是干的,空气中混入麦浪尖端被炙烤后的作物成熟的味道,它来自大地,来自泥土,无数个麦尖在风中推搡,纵横,摇出一片灿烂的金黄。

      他走在杨树下,掠过低矮的麦田,看到远处蔚蓝的天。城市的天蓝的没有这里实在,它如海如镜,像极了一幅画。

      郑冠河就在这样的画中,被人给叫住。

      “等等我。”

      他转身,看到气喘吁吁的容禹,该是追他了吧,所以把前额发颠的扎在眼皮上,卷发盖住眉,五官只露眼鼻嘴出来,蕨类植物般的潮湿与杂乱蔓延在他额头,颊腮与鼻尖,细细的汗像碎银,闪烁在容禹脸上。

      太艳丽的长相,生在男孩儿身上,显得不伦不类。

      郑冠河盯他,其实不要很久,只是觉得他现在头发长度刚好,不会被错认性别,又多了寻常男孩没有的柔软。

      “你去镇上是不是?”容禹用手臂擦了把脸上的汗,粗糙的,用掌心搓了搓发际,一股脑的抓开卷发,露出光洁的额头,更显精气神儿了,那双大大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看郑冠河,心里默默叫着,阿河。

      不是,郑冠河知道说了不是就要被问,不是去镇上那是去哪里呀。如果说了回家,就又会被问,家是在哪里。知道他家是在城里,容禹可能又要展开乱七八糟的询问,所以干脆不说。

      他静静地朝前走,容禹先是愣了下,随后紧紧跟上。

      只有这一条主干道是直通村外的,不管是上镇上亦或是更远的地方,它都是必经之路。甩不开他,郑冠河直接没有看他。

      容禹看他的腰,用眼神丈量腰下那双长腿,那么长,走的却没很快,闲闲散散,兴许是在等自己。容禹心头跳了下,步伐加快,赶在他前头一步,即可以扭头跟他讲话,又能将他的表情一览无余。

      “我也是去镇上呀,天热了,要给容州买短袖。”

      郑冠河不理。容禹去做什么跟他没有关系。

      “容州吃胖好多,去年的衣服今年全穿不上了,我都说让他少吃点,他还不听,不爱美吗,都上六年级了,他们班上就他最胖。”

      容禹声音偏细,倒不是说雌雄莫辨,而是清丽的,沉也沉不下来,毫无磁性,嘟嘟囔囔讲话的语气像在撒娇。

      撒娇,郑冠河终于肯看容禹一眼了,这么高的温度都没能加热他的眼神。

      容禹被他目光刮的后脖子汗毛都要竖起了,磕磕巴巴地问:“咋,咋了?”

      郑冠河又把那个眼神在容禹脸上巩固,容禹被他看得直发怵,他手上要是有麻袋,都能直接把容禹给装进去扛起来丢进麦田了吧。

      消停了。

      郑冠河沿着那一排参天白杨朝前走,容禹先是落后一截,就像冷战,不搭理就不搭理。可路太长了,好似一脚踏入混沌的人生,孤独彷徨与面子统统涌来,又都统统靠边站。他那天还用那样的眼神看我了呢,我今天跟他说句话怎么了?

      容禹能用一秒钟就想开整件事,然后快活的大步向前。

      阿河,“但是我也要买衣服,容州添两件,我添一件。我今年好像不怎么长个子了,去年衣服都没借口丢。”容禹说的有些可惜。

      卷土重来了。郑冠河甚至有些无奈,他和容禹算什么关系呢,只是知道了彼此的姓名,知道世界上有这么一个人存在,还能再有什么更深层的羁绊吗。不熟悉的人最好保持适当的距离,否则会叫人觉得冒犯。

      容禹似乎不懂这一点。

      郑冠河耳边缠绕着他日常琐碎的点点滴滴,掏家底儿一般,连这次出门带多少钱都要讲出来。

      容禹说幸亏上次他出现了,否则容水城真的要把他给剃成光头然后送进少林寺做撞钟的和尚。郑冠河想他出现和容禹会不会被剃光头并不存在必然联系,依容禹不屈不挠的劲儿,就算无人出现,那头自然卷也不一定会消失不见。

      容禹又说,他天天在家跟容水城吵架,因为容水城嫌他干活力气不够大,嫌他好干净,嫌他不读书还不去找份工作。郑冠河心想是啊,不读书为什么不找点事情做呢,为什么要时不时的缠着自己呢。

      这就叫缠了?郑冠河思绪有些发散,叫吧,以前那些人对上他这样的性子,说两句就不肯再说了。不像容禹。

      “你为什么不说话?”容禹脚步一顿,这条笔直的大路上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的声音,就算是对着口井,都会有回声,难道是树洞吗?容纳进他的所有,却不会给予任何回应。

      郑冠河呼吸下沉一个节拍,像极叹气,却又不是。

      “哦,我知道了,你跟他们一样,也瞧不起我是吧?”容禹笨拙的脑瓜这会儿才反应过来,难怪不肯说话,是因为跟他们一样,觉得他当个人却没人样,是个男人却要像个女人,死死地把他界定在阴不阴阳不阳的边界,让他像个变态似的左右摇摆。阴也变态阳也变态,不是吗。

      郑冠河皱眉,为他突如其来的怨气。

      喇叭尖锐的响起,惊飞枝头麻雀,黑色轿车驶到两人身旁,司机下车,打开车门,说了句:“少爷,请。”

      郑冠河弓腰上车,坐定后车门未关,余光都能瞥到容禹的无所适从,为这辆车,也为那声少爷。

      太奇怪了吧,叫什么少爷,容禹嗤这个称呼,一边梗着脖子,不说走,就这样看着他。

      日头更毒辣了,车内是凉的,没有他的吩咐车不会开,郑冠河捏了捏额角,突然开口道:“上来。”

      热浪凝成无形的波,对着容禹的无所适从推波助澜,容禹红了脸,结巴着口舌,反问说:“我…吗?”

      郑冠河定定地看他,没说是或不是,如果他连这个都听不懂,那还是不要上来了。

      容禹脚后跟抬了抬,终于一鼓作气,进到车厢。说来也惭愧,这还是容禹长这么大,头一次坐轿车,皮座椅软的,不会随他屁股下落而凹下去弹不起来。

      车门尚未关,郑冠河看容禹一眼,容禹愣头青似的跟他对视。还要郑冠河自己倾身,胸膛贴近他鼻息与锁骨,一闪而逝的覆盖,容禹眼前黑掉,面前只剩薄荷味儿,浓郁到容禹觉得凉。车门被带上,掀起一股小小的气流,擦在他手臂。

      郑冠河坐回原来的位置,车里登时安静起来,轮胎压过石子,有什么裂开的声音。

      “您朋友要去哪儿?”司机问。

      是顺路吧,顺路才稍我的,容禹端坐着,手指把的确良布料的裤子抓出褶皱。

      郑冠河靠着椅背,侧头看他,无声的询问。

      容禹被褐色眼仁儿圈住,车窗贴着防窥膜,蒙蒙胧胧的光线让他看上去很好说话,容禹不自觉的抿起嘴巴,舔了舔下嘴唇,说:“到路口,把我放到路口就好了。谢谢。”

      郑冠河随他,叫他上车,也不过是因为先前那句瞧不起。怎么会是瞧不起呢,这世界上就没有谁该被谁瞧不起。

      “后面放的有八大件,您等下下去带一份走吧。”司机对容禹说。

      洛阳八大件,开口笑,金麻枣,蛋黄酥,核桃酥,五香扭酥,甜咸饼,江米条,蜜三刀,都是郑冠河母亲最爱吃的东西,又甜又腻,齁嗓子。

      郑冠河扭头从后面拿,礼盒沉甸甸的,搁到他和容禹中间,把距离隔得更开了。

      容禹摆手说:“不要的,不要,谢谢。”

      郑冠河只说:“收着就好。”

      容禹左右扭动了下,想跟他讲悄悄话,用手拢着嘴巴,凑他很近,碍于礼盒,又不是特别近,“是不是很贵?”容禹压根儿没有想明白,不久前郑冠河还在对他一言不发,现在就要送他大礼盒!

      郑冠河漫不经心的看容禹,摇头,关于价格他从不会过问。

      “太贵啦,我不好意思收,不要了不要了。”容禹重复,一种拘谨与小家子气让他无法坦然接受,如果是一袋苹果,或是几斤梨,那他说什么都要收下的。

      郑冠河指尖点在礼盒上,倏尔开口:“不贵就收吗?”

      容禹‘啊’了声,神色有些呆滞。

      “不贵。”郑冠河启唇,轻描淡写地堵住容禹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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