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靛蓝薄荷》海沉珠

5、第 5 章

　　郑冠河回去后共画了十一张，大同小异，第一张画完的时候，他以为可以尽善尽美，所以又绘了第二张第三张第四张……直到第十一张结束，脊柱疼到受不了，他才停下笔。回头去看，肉眼扫过去，只有第一张的感觉是最接近的，于是他保留了第一张，其他都用火柴燃成灰烬了。

　　他做了一个梦，梦里冬小麦刺穿白雪，遥遥相连的是骨牌大小并列的村庄，高高树立的烟囱冒出灰黑气体，风把它吹成乌云的形状，一朵绵延不绝的云，飘到刺槐树上方，雾一样笼罩着树木虫草，刺槐树被斧子砍破了皮，一道剜疤破开保护衣，上面停着双蝴蝶。

　　坟开，蝶双双缠绵。

　　他认为那是梁山伯与祝英台。

　　他们飞远了，他望向天空，又有一只蝶，带着神秘的紫色，蝶翅舞动时周围阳光都避开了，他目光追着它，游走，游走，忽的看到它落在肩头。

　　谁的肩头，郑冠河看向远处，叹道，不是我的。

　　梦境并不能映射任何，他醒来只记得那片肩头了，清癯，白皙，用一片骨感撑起一只蝴蝶。

　　完善凤蝶的信息期间，他不会再去观察任何蝴蝶，用三五天去留住一个蝴蝶的一生，不失为一件幸事。且，是他单方面的荣幸。

　　这件事告一段落是在九天后，他出门买烟，长期握笔的手生出薄薄的茧，凹下去的中指指节在那只养尊处优的手上落下畸形。是畸形，他的右手在那几天内共痉挛了三次，怎么可能呢，他硬生生压下错位的筋，让笔锋不颤，不可能断，他想，我要让我的蝴蝶飞起来。

　　他习惯抽黄鹤楼大金砖，然而这种小地方，摆最多的还是老许昌烟和红双喜。

　　撕开最外层的玻璃纸，他抖一根冒出头的香烟，按下打火机，也就把香烟顺进中指的那处畸形，好像这地方就是用来做这个的。烟入口，猩红火星亮一下，雾跟着散开。

　　他倚着青砖墙，此刻尤为放松，像下了学的学生，丢开书包，丢开领结，褪掉硬底黑皮鞋，跟着呼啸的风也变成一阵风。

　　郑冠河在风里看到了放学的容州，接他的容禹，和几个顺路的同学。

　　“别跟着我。”容州对容禹没好气。

　　烟灰掸落，郑冠河在弥漫着烟草气息的对街，觑见容禹的臭脸。他的弟弟是真的讨厌他啊，郑冠河重又把烟送入唇，燕尾般的睫毛压下来，眼眸就微微眯起，瞳孔中的容禹更清晰，也更愤怒。

　　“你放学要是不疯跑我能跟你？”容禹语气就没容州那么硬，他去拿容州的书包，被容州斜着肩膀避开，像避十恶不赦的细菌。容州说：“我同学还在呢。”言下之意就是你走远点。

　　被嫌弃的容禹僵了下，脸上的尴尬一下子转为恼怒，不肯好好说话道：“天王老子来了我也是你哥。”

　　“到底是哥哥还是姐姐呀。”
　　插嘴的同学笑嘻嘻，说完这句话，扯着书包带跑了。

　　容州瞪大眼睛，短又硬的头发竖着，窝里横的伸手打了容禹一巴掌，就拍在他手臂，响亮的一声，伴着恶狠狠的哼哧，说：“丢脸死了。”

　　容禹被打蒙了，眼睁睁看着他疾步走开，半晌才去揉鲜红的小臂。

　　郑冠河烟已经抽完了，容禹转身过来看他时，他刚续上第二支，烟尾燃的不怎么旺，他也不在意，好像目的已经不在抽烟这回事上了。

　　青砖巷有一半都没入荫凉中，巷子偏却窄，郑冠河身影完完全全的融入暗影，容禹只能站在明暗交界地带，被擦过屋瓦的太阳刺的眯起眼睛，没话找话道：“你会抽烟啊。”

　　郑冠河用烟圈回答了他。

　　“也没闻见你身上有烟味儿啊。”容禹音量低到近乎呢喃，说给自己听的吧，想不到他会抽烟。男人不会抽烟的有几个啊，容禹就算其中之一。

　　郑冠河指尖轻点，烟灰簌簌下落，他不想抽了，便由着剩下大半支烟自行燃尽。

　　并没有什么好值得攀谈的，郑冠河直起脊梁，他先前都在砖上靠着，黑色衬衫也许沾上石灰粉了，洗掉就好了，或是丢掉，再添一件崭新的没有褶皱的衬衫。他沿着凉荫，缓缓走出容禹的视线，一声未吭，只留下浓重的烟草味。

　　姐姐，郑冠河在梧桐树下想到这声称呼，为容禹身上某些贴合它的瞬间而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