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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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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冠河决定去写生,一只手居然也要写生,他收拾着板架画笔和背包,在容禹的注视下往门上挂锁。容禹充满好奇的跟着他,问:“去哪?”
已经是隔天了,再没有收留容禹的必要了,他只简短的说了两个字:“写生。”
容禹顿住,琢磨那两个字,啥是写生?他不问,两只眼睛里灼灼的光就是在说,写生是啥。
郑冠河不跟他对视,知道看了他就又没完没了了,所以补充了句:“画画。”说完迈开腿就走了,一点都没有要容禹跟的意思。
容禹先是愣了下,然后跑着跟上他,巴巴的看,不说我也要去我也要去这种话,待在角落里总不会碍他事的吧。
郑冠河丝毫没有心理负担,不会为这么大一个人跟他他却不理不睬而感到不适,天生的就能屏蔽掉一些东西,血是冷的吧,只在偶尔会热。
这里没有山涧,没有河谷,当麦子熟透,遍地金黄,一望无垠的地平线上潜伏着遥遥似幻境的坡头,便知那又是一刹海市蜃楼。
挑一处背阴地,扎好画架,用渠里的水洗调色盘,郑冠河做这一系列动作的时候,甚至忘了野草地上还蹲着一个容禹。
凉荫会移,跟着风,摆着树的影子,东来西去。这个点的阳光是柔和的,不热辣,抚到面上还有些暖。容禹眯了眯眼睛,拔下一根狗尾巴草,放在指头上绕,无聊极了。
郑冠河坐定,眼前只有麦浪,那不是他要画的主角。他习惯绘蝶,不是用削细的笔尖,而是用水彩,调出透到空灵又或是说根本不会存在于蝶翅上的颜色,肆意想象。
他的左手很稳,因为出来的早,穿的是衬衫,没有卷上去的袖口就沾上水粉,五彩缤纷的,随他游走的手翻飞成一只蝶。
容禹慢慢靠近他,在他全神贯注的时刻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出,怕打扰到他,把画给毁了。只有在他长时间停顿的功夫,容禹才会由盘腿坐改为双膝落地,缓慢的,伸手去把他那只袖子给卷起,略硬的袖口被容禹像折纸一样规整的按痕迹折进去,再折进去。
容禹动作时郑冠河就不动,斜下去的目光打量他,腕间又能感受到他手指的厚茧,磨砂纸似的刺的皮肉泛痒。他的手比他的脸差多了,也老多了。郑冠河想起以前报上刊登的,女子用牛奶泡手的新闻,连串的文字形容肌肤吹弹可破。如果是让容禹去泡,得泡个三年五载才能摸上去细嫩柔滑吧?
“好了。”容禹把双手落回双膝,一抬眼,就对上郑冠河若有所思的目光。他是有点猫着腰的,甚至都不用揣摩,跟着郑冠河的视线看,就能联想到自己的胸脯。领口太大了,穿别人的衣服就是不合适。
郑冠河确实是在看容禹的心口,自己的衣服套他身上未免太空荡,空荡到像是能把容禹的灵魂给甩出来。
容禹掩耳盗铃似的抓了抓衣领,小声咳,咳的虚张声势。
郑冠河才不会就这样移开视线,他只会在自己观察够了的时候撇开,就像蜻蜓点水,不管水的感受。
蝶都成型了,郑冠河也不见停,容禹实在无聊,开始喃喃自语,“画的真好看。”
郑冠河连个嗯字都不肯给他,他又继续说:“我可笨了,手指头粗的握不了笔。”
当然不是在说手指粗细,而是说糙,那种做惯了农活后再无法细皮嫩肉的手,带着裂口茧子捏笔,还不如捏双筷子灵活。郑冠河是不懂的。人跟人最好是不要比,因为比不起。
“容州小时候嚷着要画画,我爸就给他买蜡笔,十二个颜色呢,他只会捏着红色涂太阳。”他又开始了,郑冠河耳边鼓着风,迎面有股干燥的谷粒香,他讲话腔调总归是软,风一刮就散,所以没叫人心生厌恶,“我连稿纸本,都得捡别人不用的背面呢。”
听不出什么情绪,顶多是唏嘘吧,也没说自己命不好,就是羡慕容州,觉得自己要是容州就更好了吧。
郑冠河搁下笔,用一种耀眼日光下剔透深邃的眼神兜住容禹,怎么说,阳光晃的他褐色瞳仁几乎要有温度。容禹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膝盖在潮软的草皮上是跪不牢实的,摇摇欲坠。
在我坍塌之前就请不要看我了吧。
“要画吗?”郑冠河把笔锋一转,毫毛在空气中利索的旋,他转笔的姿势漂亮极了,又有点酷。
容禹难以置信的磕巴,“我?吗?”
“嗯。”郑冠河起身,把笔递到他手中,一边让出座位,换掉画布,铺出一片崭新的空白给容禹。
这个过程始终让容禹发懵,双脚就像离了地,一切都变得不切实际起来。他扭头,眼珠跟着郑冠河,没一点主见,茫然到甚至有些好骗。
郑冠河倒不是大发善心,出于什么立场呢,可能只是因为他想吧,他愿意。
“阿河,我不会。”
怎么会有人这么笨呢,笔都握在自己手里了,却连书写都不会。
“你教我。”
郑冠河不管他,甚至有些冷淡,“不用教,画画这种事,没有谁能当谁的师傅。”每个画家眼里的世界都不同,除去框架结构,审美难道能统一吗?要是能统一,那未免太可悲了。
容禹作难的不敢动笔,画什么呢,画什么都不过是浪费那张纸。
郑冠河躺在草地上,鼻尖有股青草味道,太阳把斑驳的树影照在他身上,于是他暖一阵凉一阵的像躺在滩头,风是浪尖,树影是潮水,它们裹挟住他,又推着他,把他置在水深火热的人间。
他睡着了,甚至连一个梦都没有。只在感官察觉到危险时,有了苏醒的痕迹。
“不要睁眼不要睁眼哦。”容禹讲话又快又急,好小声,像在哄人,“是我,你睫毛掉了,不要睁眼,会掉进去,我给你摘掉呐。”
郑冠河没动,容禹应该是伏在他左侧,热气覆压下来,他肩膀被罩住。贴很近,近到脸上的绒毛似乎都在摆,砂纸磨上他下眼睑,捏了两下,才揉起那根睫毛。郑冠河倏然间睁眼,容禹正匍匐在他上方,小心谨慎的气流呵在他唇上,像一个吻。
一个迟迟落不下来的吻。
容禹被他突然睁眼吓了一跳,脸都憋红了,气息凌乱的洒在他下巴上,唇角,或是颊。
“我没,没压到你。”容禹紧张的不知所措,明明是自己的影子拢着他,此刻却好像彻底落了下风,一辈子都翻不了身那种。
郑冠河平静的望着他那张充.血的脸,相隔不过几寸,一切都在被放大。大而圆的眼睛,颤着无数光影,惊惶在里面,无措在里面,羞赧也在里面。
一目了然。
容禹被他看的慌了神,转移话题的捏住那根睫毛,说:“掉睫毛,可以许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