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大道》得颜1932

7、劳教

　　凌晨四点，一群素不相识的人，到达远在山城几千里的地方，展开蜕变。

　　第一餐，干巴巴的馒头就着一碗粥，本该难以下咽的食物，这群孩子狼吞虎咽地吃完了。军区的长官看着他们这幅模样，心里也是万分无奈。

　　“希望你们在接下来为期三个月的训练里，严格要求自己，成为一个合格的战士。”

　　晚年的张真源回忆起来，讲到这三个月大概是他们最难也是最无忧无虑的日子了，为期三个月的乌托邦。

　　家中带来的物品被要求上交封存，张真源不舍地摸着包里的木枪和钢笔。新认识的战友严浩翔十分迅速，不带一丝留恋地讲所有东西上交。

　　军姿、体能、搏击和射击，成为他们的日常，以及那抑制不住的思念。

　　部队只允许一月一封信寄回家，每月也额外发放补助，慰问家人。每月的回信，并不是宋亚轩执笔，这让张真源很奇怪，但是听到家里一切安好的消息，他悬着的心也慢慢放下。

　　然而他并不知道，家里正遭受着另一种磨难。

　　张真源离开后不久，张之蓝留下一封信也悄然离去。

　　宋亚轩回到学校后，校方就接到政府通知，鼓励学生们积极前往沙坪煲劳教所。政府的公信力，使得一众人相信，把孩子交给国家，是当时唯一的出入。宋亚轩心动了，张真源的入伍，让他也想参与到保家卫国之中。

　　家中已不复往日的热闹，宋亚轩带来的消息，两位母亲没有再说什么，就好像在张真源走后，宋亚轩离开也是时间问题一般。在了解到劳教所可以半工半读后，魏夫人也欣然同意，嘱咐宋亚轩在外要小心。

　　就这样，宋亚轩踏上了中转站，和一群人一同被送去沙坪煲。

　　魏夫人和张母是不晓得的，宋亚轩从她们身边进入了另一个地狱。

　　沙坪煲四面都是围墙，很高，抬头可以看见天空，但是往围墙外看去，你是见不着天的。当时他们都不知道，踏进来容易，出去却难以逾越这扇门。

　　管教的人带着这群新来的小孩，熟悉了一下这地方。进大门右手边就是食堂，左手边是用木头和竹子搭建的简易教室，正中心就是他们要工作的地方，里面有一些机器，后院是一片地，也属于他们工作范围。洗澡的是公共澡堂，分了男女，睡觉的地方是大炕，在窑子里边。

　　宋亚轩睡觉的地方，是靠近窑门的，人进进出出，穿堂风一过，每次都要裹紧被子。他的邻铺叫贺峻霖，很瘦，仿佛一阵风就可以吹走他，一碰就可以散架。

　　宋亚轩不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在他所知道进来的人里面，有不少是□□分子的孩子，还有乞丐、流浪汉。但贺峻霖是个健谈的，宋亚轩没有见过比他还能扯白的人了，三两句他可以和管教人员聊起来，但也是个倔得有脾气的人。

　　半工半读，是劳教小孩的日常。早上，公鸡打鸣，他们就抓紧时间洗漱，做工，慢了，吃的也少了，管教人员是记着脸的。

　　他们吃的发霉发暗的米啥货色都有，沙子、石子，老鼠屎。为了活命，也得咽下去，第一天，就有不少的孩子吐了，宋亚轩和贺峻霖强忍着不适感，闭着眼，咽下去。工作完后，晚上就去那个简易的教室上课，老先生讲的课也是晦涩难懂，宋亚轩只得啃着之前的教材，逢着下雨，教室都要塌了般。

　　没人经得如此这般熬，两周后，宋亚轩就发烧了，烧得迷迷糊糊。枕着的衣服都被浸湿了，分不清是汗还是泪。他以为自己快要死在这里了，却隐约看见一个人将毛巾敷在他的额头上，拍着他的背，给他唱歌。

　　宋亚轩想，张真源来接他了。

　　贺峻霖是被母亲申签来劳教的，但他是不恨她的，都是为了活命。第一天，他就细细观察所有人，这是在外摸爬滚打养成的习性。他以为劳教所所有的小孩，都是那般，却见着了宋亚轩，这个不一般的。凭着他的眼力，一眼就瞧出宋亚轩是被家里呵护长大的，内心暗自打赌这个人什么时候受不了。仔细瞧见起来，发现宋亚轩是有一股韧劲的。做工有多苦，都不怕累，见着发霉的米，照样咽下去，挖地的时候，管教的人喊他们唱“社会主义不行，吃不上饭”。人人都听话地喊了，宋亚轩不，他晚上偷偷告诉贺峻霖，说他相信社会主义。

　　更让他另眼相看的事情，大概就是，同窑的一个男孩，累到了，做工没有完成，饭便没有得吃。宋亚轩主动站出来干了他那部分活，自己也错过吃饭的时间，发霉的米都没有吃到。

　　贺峻霖是偷偷给他留了的，分了一半自己的，他们也是这个时候好起来的。贺峻霖想让宋亚轩和他一起活下去，也想见见宋亚轩整天念叨的真源哥。因而，宋亚轩发烧时，他去求着管教的人救命，但人家那能理会他，那么多孩子，死一个活一个都于他无关，人有时候就是有那么黑，在劳教所里也没有所谓的“公道”。
　　他告诉贺峻霖，没有把奄奄一息的宋亚轩拉去后山，应该要感谢他了。

　　贺峻霖怎么不懂，那是的后山就是一座坟场，埋葬着那么饿死、累死的人。

　　没得办法，贺峻霖只能学着平时在家退烧的法子，给宋亚轩退烧，把窑子里一半的被子给宋亚轩盖上，出汗。听着他嘴里喊张真源时，就学着他说的张真源哄他睡觉时的模样，给宋亚轩拍拍背。贺峻霖是希望宋亚轩活下来的，很想很想。

　　宋亚轩发烧的日子里头，工作都是贺峻霖做的。贺峻霖有时候也想，自己为啥要上赶子这事，但是他也想不明白。一人份分成两人份，宋亚轩到底还是挺了过来。

　　隔壁窑子的没那么好运，宋亚轩痊愈没几天后。劳教所里的小孩开始一窑一窑的死，尸体就被拉出去埋在后山。隔天就有新的孩子被送进来，大人们以为进来，孩子就能活命。

　　这里的孩子慢慢都有了独一套的生存法则，后院里突然出现的蛇、鸟、蚂蚱，所有活的东西都进了他们的肚子。他们偷偷用火烤着吃，藏在被窝里。不少人感染了不知名的病菌，还有人无法大便，窑子里每天都要将近空一般。

　　贺峻霖对自己能否出去是没有一点信心，除非□□解决了，有人发现劳教的黑暗了。可是谁会知道呢？家长们蒙在鼓里，上面的人都不许他们讲话的嘞。宋亚轩天生乐观，他偏信张真源会来救他的。

　　事情的转机，随着一个孩子的到来。

　　贺峻霖和宋亚轩下午在后院锄地，便瞧见一个男孩子，估摸着十岁左右，偷偷摸摸跑进了厂房。俩人心里生疑，跟了上去。

　　男孩子从口袋里掏出火柴点燃，从怀里抽出本子，扔了着火的盆子里。宋亚轩大感不好，这里禁止明火，揺着把水泼了过去，把本子拿出一看，发现是作业题。

　　小男孩泪眼盈盈看着他们，从一开初，贺峻霖便怀疑这小孩怕不是哪家管教人员的儿子，问了句“你老汉儿是谁”。

　　小男孩忍着泪意回答，“刘国”。

　　俩人对视一眼，心里恍然大悟。贺峻霖思索了片刻，心生一计，事到临头，只能赌一把。于是，贺峻霖对着小男孩说“要不然，让这个哥哥教你写作业，你就不会挨骂了”。

　　刘耀文闪烁着大眼睛看着他们，“真的可以吗？”

　　没等宋亚轩反应，贺峻霖就点点头，掸去本子上的灰，将它一页页抚平，递给宋亚轩，看着刘耀文渴求的眼光，宋亚轩也不好拒绝。

　　看呀，有些人在为活命担忧，有的孩子只是担心作业写不出来，会挨骂。

　　干了许久的活，贺峻霖抬头，捶捶腰，刺眼的阳光一时让他有些眩晕。他透过窗户，看见宋亚轩和刘耀文有说有笑，一时间心里竟有些不是滋味。仿佛是感受到窗外的注视，宋亚轩看来，和贺峻霖对视了一眼，笑眼弯弯地望着他，好似在告诉贺峻霖“快了，再等我一下。”

　　贺峻霖收回目光，轻叹口气，抹去额头上的汗，弯下腰，继续耕作，低喃句“算了”。

　　果不其然，正如贺峻霖所料，有位管教晚上就来找宋亚轩了。贺峻霖将宋亚轩推了出去，说道：“你的好日子要来了，去吧”。

　　宋亚轩困惑地看着他，贺峻霖没理会，转身整理被褥。

　　等到灯要熄时，宋亚轩才回来，脸上带着笑。他躲在被子里偷偷告诉贺峻霖“刘管教，让我以后不用做工，专门去辅导刘耀文念书，贺儿，相信我，我们会好的。”

　　贺峻霖微微一笑，应到，转过头，两行泪从眼眶滑落，他在心里告诉自己“会好的”。

　　宋亚轩刚进门，刘耀文就跳着上前迎接，拉住他的手，没什么是让他老汉儿夸他更值得愉悦的，自己第一次觉得学习也是很有趣的，这都得益于新认识的宋亚轩哥哥，所以他央求老汉儿，让宋亚轩哥哥教他念书。

　　“你就是宋亚轩，昨天是你教我儿写的题”刘国开口问道。

　　“嗯嗯”

　　“我从老先生那打听了下，你资质还不错，以后来辅导我儿念书吧”

　　说完就看向刘耀文，瞧着儿子殷切的眼神，刘国又补充道“你一会不用做工，还可以吃饱饭。”

　　宋亚轩沉默不语，刘耀文见状，怕宋亚轩不答应，顿时有些着急，忙叫一声“哥哥”。

　　宋亚轩瞥了刘耀文一眼，问“可以让另外一个人来教耀文吗？他比我更聪明”。

　　此话一出，刘国有些意外，这个机会外人求之不得，心里有些许不悦。

　　“你觉得你有资格，和我讨价还价吗？外头有多少人看着这个机会，挤破头想来。”

　　宋亚轩嗤笑一声，你看呀，管教的人也知道这儿的孩子吃不饱，可他们依旧视若无睹，置若罔闻。
　　宋亚轩攥紧了拳头，

　　“好，我答应”。

　　刘国笑了，还以为眼前这个孩子要和他抗争，事实是照样要向他妥协，人本就是自私利己的生物，更何况是在□□之下。

　　刘耀文笑嘻嘻地看着宋亚轩，开心极了。

　　那耀眼明媚的笑，刺痛了宋亚轩的心，片刻间，竟有些喘不来气。

　　答应下来，他就总会有法子，让自己和贺儿甚至更多的人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