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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喜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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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若人生没有生离死别便好了,但也只是假若。终归是,生活里的开心是向外的,泪水是属于肚子的。张母就是如此,几天时间,在别人看来,她已经没有太多的悲哀向外界提供。人遇上她来问,她大大方方地笑着,“重庆解放,这天大的好事摆在面前,我难过个什么劲?”看起来好似是这个理,心里到底怎样,是没有个准数的。
解放后的重庆经济进入恢复时期,魏夫人凭借着自己从小耳濡目染在父亲那学会点皮毛的经商之道,把目光从传统农副产品放到了纺织工业,和张母打着商量,俩人就开始操办起一间小型的手工纺织厂。
租赁土地,打探行情,招募工人,进货,那会儿,忙碌地不行,可纵使再累着自己,也会按时回去,给三个读书的孩子,把饭备好,自己扒拉两口,就又开始投身工厂。
起初,工厂只有几个人,完全运营不起来,张真源和宋亚轩就利用自己的口舌,借着行业发展,开始对婆婆婶婶们洗脑,魏夫人和张母是没有看好他俩的,直到后面一群人来应工,才发觉,两个人宣传能力倒是杠杠的。于是乎,张真源和宋亚轩空闲时间,也在工厂当了个一官半职。大人们,都可喜欢这俩小官了。纺织厂就这样慢慢运营起来,变成中等规模,越来越多的人着眼于轻工业发展,工厂也由人工纺织,向外进了几台设备,变成了机动。
好事也不止工厂好起来,那么一桩。张真源以淮南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市区第一好的高中,魏夫人还专门买了烟花回来,大门前噼里啪啦,给张真源庆祝,说是要告诉他爹,和两家的老祖宗嘞。上门来送祝福的乡亲有很多,机灵又聪明的张真源,谁会不喜欢呢。
日子都在慢慢变好,家里,以及整个重庆。
然而谁也没想到,在逐渐变好的日子里,张母倒下了。
石阶又多又绕,被张真源背到家里的老中医,生平第一次感觉自己骨头要散架了,气还没有顺下来,就又被另一个小伙背到房里。老中医坐下,缓了缓,替张母把脉。
“老先生,怎么样?”魏夫人着急问道
“郁结于心,气息较弱,需要好好养养”
一旁的人,听到此话,悬着的心也落了下来。魏夫人付了钱给老中医,吩咐张之蓝去拿点药,一一将几个孩子都支开,关上门。
魏夫人摸着张母的手,有些怅然。
“小颖,不用担心,医生都讲了,养养就差不多了”,张母安慰魏夫人道。
“你当真以为,这些年来,风霜雨雪,你所经历的苦楚,我一点看不到?张智哥走了,你怎么可能不伤心,就是自己憋着,不告诉我们。”
讲着讲着,魏夫人哭了,张母轻轻拍着她的手,然后擦去她眼角的泪,“放心吧,我怎么舍得留下你和孩子们,都说养养就好了”。
“我打算把厂子租出去,或者卖了。现在,好多资本家都盯上了工厂,看中他后续的发展,这样我也好留心照顾你和孩子们。”
“这可是你努力那么久的心血,真的可以吗?”
“做得这些不都是为了孩子们吗?”
张母会意,也应下了。
经营了一些年的工厂卖了,到底有些不舍,但是孩子们读书越来越好,张母身体逐渐恢复,给了魏夫人莫大的安慰。
张真源在外上学,不常回家,一般是一周一次,这可把宋亚轩愁坏了。隔五天,才能见一面。周末两天,他便一直赖着,要和张真源睡觉,天天往他身上蹭。每次张真源去上学,都要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直到张之蓝催了,才肯放手。
更让宋亚轩发愁的是,李飞的出现。李飞也考上了那所学校,并且和张真源同班,因为每次都是一起回家,外加之前李飞的道歉,两个人关系缓和了不少。望着张真源每次和李飞回来的路上都有说有笑的,宋亚轩心里尤其不舒服,像是被打翻了醋坛子,一发不可收拾。
因此,在张真源不在的日子,他便卯足了劲地学习,因为他要和张真源在一所学校学习,不能给外人可乘之机,抢走张真源。
录取信息来到家中的那一天,宋亚轩高兴极了,恨不得告诉所有人,他考上了。
宋亚轩兴奋地趴到张真源背上,对他说:“哥,我考上你的学府了。”
张真源反手揉揉他的头,“傻瓜,是我们的学府。”魏夫人和张母看着孩子们学习都好,心里别提多美妙。
报道第一天,是张真源带宋亚轩去的,同行的还有去上学的李飞。宋亚轩一把跳上张真源的背,张真源酿跄了一下,还是背稳了宋亚轩,十几年,都没有让他摔着。
“咋还像个小孩呢?”
“那是自然,我永远是哥的小孩。”
宋亚轩得意地看着李飞,还不忘向他做个鬼脸。
张真源一步步,慢慢地背着宋亚轩走着。
宋亚轩趴在他耳朵边上,小声地说着:“哥,如果长大就要面临分别的话,我想时间慢一点,这样就可以多陪着你一会。”
“不管时间有多快,或者多慢,哥也都会陪着你,就算有时候不在身边,你也一直在我心里。”
低年级的宋亚轩得空就往张真源班上跑,导致所有人都知道,张真源有个黏人的弟弟,而且还珍贵的不得了。
某天,宋亚轩照例去找张真源,却被一个并不认识的女生,拦了下来。女孩子有点娇羞,但是长得很好看,她把一封粉红色的信递给宋亚轩,让他代为转交给张真源。
纵使感情迟钝的宋亚轩,也知道,这大概就是表白信。他本不想理会,看着女生都要哭了,还是接了过来。他有些犹豫地走到张真源班外面,来回踱步,但是没有进去,给还是不给,最后宋亚轩没有踏进教室,转头就跑了。这是第一次,他们课间没有看到宋亚轩来找张真源。
张真源哪能察觉不到异样,周末回家就逮着宋亚轩问。
宋亚轩一脸愁容地发呆,然后从包里把那封情书交给了张真源。
张真源恍然大悟,原来是因为这事,于是便告诫宋亚轩以后不要再替别人给,直接拒绝就好了,自己要专心学习。
宋亚轩却直勾勾盯着他问,“哥,到底什么是喜欢呀。”
“我哪知道,我又不喜欢别人,怎么知道什么是喜欢。”
“那你不喜欢我吗?”
这句话却把张真源难倒了,他本来可以直接回答喜欢,是亲人的那种喜欢,可是心中莫名有种奇怪的悸动。
“当然喜欢,你可是我最爱的弟弟呀”
“是吗?”
张真源不敢再看宋亚轩,以写作业为理由搪塞过去。
张母看见宋亚轩吃饭都有点魂不守舍,私下里还告诉了魏夫人。家长们觉得,会不会宋亚轩在学校里遇到了什么事。于是,找了宋亚轩谈话。
“什么是喜欢呀。”
张母和魏夫人面面相觑,两人压低声音交谈
“亚轩,不会有喜欢的女孩子了吧”
“青春期的孩子,应该也正常吧”
转念一想,孩子现在还是应该以学习为主,张母和魏夫人便统一口径,告诉宋亚轩“你长大就会知道了”。
只是这个夜晚,对张真源和宋亚轩来说,都有些漫长。
周周照常上下学,不知道为何,宋亚轩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隔在他和张真源之间。
11月27日,重庆解放的日期,学校老师给高年级学生组织了一次活动,参观白公馆。
带领他们参观的,是一位拄着拐杖,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她哽咽着向这儿的学生们,讲述这里发生的悲惨故事。
“我们来的时候,白公馆人去楼空,渣滓洞还在冒烟。那楼下的牢房呀,牢房呀,全都是尸体,没有头,没有脚,叫谁也认不出来是哪个,围墙的角落里,都是烧焦的尸体,到处都是”
老妇人激动地给同学们,比划着,手中的拐杖愤恨地敲击着地板。
“那一双双眼睛呦,睁得大大的,那是藏不住的仇恨,到处都是血,我来的时候,一点声音也没有。国民党都逃了,在后山上被杀害的人都没来得及掩埋,他们死在重庆解放的十几个小时前呀!后来,那些妇人小孩涌上山来,找他们的儿子,丈夫,认不出来呀,哭喊着,死去的人,哪听得见呀。”老妇人再也忍不住了,嚎啕大哭起来,老师们扶着浑身都在颤抖的她,偷偷擦着眼泪。悲伤的情绪在歌乐山上爆发,女孩子们也轻轻抽泣起来。
张真源的眼眶充满了泪水,他抬头望着天花板,将眼泪咽下去。无意中却看见柜台展览的一张纸,那是一封还没有写完的家书,他忽然想到了自己的父亲,只见过那么几面的父亲,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同学们走的时候,老妇人站在门口看着他们离开,突然朝着他们大声朗诵起来,声音尤为洪亮,“以自己的火,去点燃别人的火,用你的笔的斧头,去砍掉人类的痛苦。”
声音很大,回荡在整个白公馆。这首诗,张真源看到过,在重庆市某天发布的一张报纸上,这首诗名叫《一个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