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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皇帝微服,二人再游夜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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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就到了腊月二十四。
接连几日天气的阴沉让太阳没有办法露脸,小半月前下的那场雪竟然是没有化去多少,各家各户一早做好了杯盘封典祀,灶台上齐齐整整的摆上了猪头和烂熟的双鱼鲜,还有豆沙甘松粉饵团子,女人和孩子便呆在里屋急急的盼着,待男人祭过灶君,贴上了灶马,酒糟涂抹上了灶门,孩子欢喜了,可爹娘们偏偏又要等着街上的和尚上门看过经,孩子们咬着手指狠狠的瞪着那些和尚把下午刚买来的鲜果子拿走,之后,爹娘们长吁一口气,这才带着娃儿们出了家门。
街上都是叫卖五色米食花、胶牙糖、箕豆的,小孩子们高兴的跑,眼巴巴的拉着父母又缠又磨,手里捧着好几把了,嘴里也满满的含着,却还是像只刚放出笼子的小麻雀欢喜的没南没北。
一个小男孩回头边喊着“爹”别往前跑,冷不丁的撞进一个人的怀中,愣愣的抬起头来向上看去,于是就看见一个好看到过分的白衣哥哥微笑着看向自己,一只温暖的手掌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头。
“有没有撞到?”
哥哥葡萄似的眼睛在满街灯火中夺目生辉,整个人白的无暇,仿佛还在散发着刚出锅的暖烘烘香甜气息,小孩儿看得有点发馋,愣愣的被赶上来的爹爹拽走的时候,嘴里还向往的吧嗒着。
“爹,我想吃白馒头!要红豆馅儿的!”
“我看你像白馒头!”
父子俩的声音很快就淹没在人潮里,白乐飞对自己的无处散发的魅力满意的点点头,甩开倭扇,转身刚走两步,就险些撞到一个人的胸膛上。
街上本来就摩肩接踵,所以他也没在意,可目光下意识的上移看到那人的脸后,他一缩脖子转身就走。
后领果然又被提住了。
“把你刚才偷的东西拿出来。”波澜不兴的声线虽一如既往的让人回味,不过此刻白乐飞咂摸出点咬牙切齿的意味。
“什么叫偷?我就是看着那玉佩样式别致,拿来赏玩而已,”白乐飞回头瞪他,嘟嘟囔囔的把玉佩掏出来,乖乖的放到高符离张开的手里,“高美男,怎么哪儿都有你?殿前司还管到夜市上了么?”
高符离俊美的脸此刻却阴沉的仿佛能滴水,他咬牙道:
“你偷的是——我家老爷……”
“哎?”
白乐飞眨眨眼,忽然看到高符离松开手对后退一步对自己躬身行礼,他也转过脸,见一个看起来只有四十开外的中年人,在几个随从的跟随下向自己走来,那中年人满身华贵气质雍容,长得也是俊秀斯文,他的脸上洋溢着一种甜蜜的无忧无虑,能让高符离这个殿前都点检、忠武公叫“老爷”的人,不是当朝皇帝还能是谁?
“符离啊,这是谁?”皇帝身边还有一个二十五左右的女子,白乐飞认得,这可是荣京名妓崔明娘,有名的“隐妃”,那就更坐实了皇帝的身份。
随手取点玩物结果又取到了皇帝身上,这——高美男肯定不会放过他了……
心里正哭唧唧,却没想到高符离在身边说道:
“此人捡到了老爷丢失的玉佩,属下发现竟是当年在关外遇见过的故人,就多聊了两句,老爷恕罪。”
“我就说丢了嘛,我大齐国都,乃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祥和之地,怎么会轻易发生偷盗之事。”皇帝让身边同样微服的太监何彪把玉佩接过去,上下打量着白乐飞,而后者仍然仍然睁着一双惊喜的发着懵的圆眼睛瞪着高符离,皇帝扑哧一笑:
“符离啊,你这故人倒是漂亮又可爱。”
高符离一个胳膊肘顶过去,白乐飞“嗷”一声回神,连忙行礼道:
“小子白乐飞,见过这位老爷。”
“乐而高飞?挺符合你,”皇帝越看白乐飞越欢喜,“从关外来的,你是金国人?”
“不是不是,是齐人,”白乐飞慌忙摇首,又亮晶晶的一笑,“师父在关外定居,我从小儿在那儿学艺,最近……一个月才回到荣京。哎呀,这里变化好大,都认不出来了。”
“可怜的孩子,既是久离故土,就多在荣京转转,就让符离陪着你吧。”皇帝对正要说话的高符离安抚的道,“你这孩子,也不知道疼惜自己,连日忙碌,我看着都心疼,今日小年夜,好好和同龄人玩闹一番才是正理,我这儿人多着呢,你跟着,我都没法好好逛了。”
“老爷——”高符离脸红的像着火,白乐飞在一旁瞧的很新奇,“我都到了而立之年了……”
“不娶亲,就是孩子!听话。——小白啊,我就把他交给你了,让这块木头学会享受我大齐的盛世太平,知道了吗?”
“是!小白遵命!”
白乐飞和皇帝一行人都哈哈大笑,只有高符离长长一根戳成了个烧红的铁条,白乐飞行过礼,拉起高符离的胳膊就走。两人在人潮中穿行了五十多步,高符离才回过劲儿,甩开白乐飞的手。
“小高啊,你还是孩子啊,听话。”白乐飞笑嘻嘻的凑上去。
高符离抬手——
“哎?你打个我看看,”白乐飞把脸凑到高符离身边,“我这可是奉旨陪游,你打一个我看看,来啊,我看看。”
他白宣宣的脸颊在高符离眼前左晃右晃,高符离被晃得眼晕,猛地收回手,转身就走。
“高美男,你干嘛去?”白乐飞追上去和他并肩。
“饿了,找东西吃。”
“好啊,你瞧你瘦的脸都硬邦邦干巴巴的,是该多吃点,荣京有什么好吃的,正好告诉我。”
高符离终于没忍住,捏上白乐飞的脸颊扯了扯:
“你好,你脸软。”
触手腻滑,果然软乎乎的,像汤团儿,又像刚出锅的雪糕,他脸本来就小,下巴也尖,这一捏,发现这人骨头也是小,虽然个子不算矮,这怎么长的?
放开手那又白又软的脸颊上留下两道红印子,高符离没敢使劲,但没想到红印子这么明显,心里过意不去:
“你想吃什么,我请你。”
“这还差不多。”白乐飞心道这高美男果然是个又呆又木的憨憨,心肠也真是老实,“我也饿了,既然是你请客,你带路就好了,反正我什么都吃,特别好养活。”
高符离左右望了一圈,没找到卖汤团的摊子,想来卖汤团的小吃摊也只会在上元灯节出现,便带白乐飞进了果子市东街街角的一家常乐食店。店面不大,店招也陈旧暗淡,可没想到里面顾客盈门。店家似乎认识高符离,连忙清了一个隔间,把高白二人让了进去。
白乐飞新奇的瞧着高符离点菜,荣京太大,他才来了两月,很多隐藏极深的名吃名店他一时之间也无从得知。
高符离点了一串菜名,少倾,饭食如流水般上来,铺陈了满桌,看得白乐飞心花怒放惊叹连连。
白宣宣的馒头蓬松柔软,冒着热气,掰开了是蟹肉馅儿的,乳饼凝乳羊脂,半透明一块儿放在那儿,不用动就能闻见又甜又奶的香气,雪糕上淋着一层蜂蜜,晶莹透亮,五味杏酪羊则毫无膻味,松软鲜香的羊肉上淋着一层略带苦香的杏酪,酿鱼酒蒸石首白鱼则是一整条鱼的白肉美美的摆成一朵莲花,撒着碧绿的葱丝。白乐飞欢喜的都吃了一遍,肚皮略圆才想起什么,一桌子白色的菜肴让他醒神:
“高美男,你在这里报仇呢?”
看到高符离微微勾起的嘴角,白乐飞又大度的挥挥手:
“你也就在这上面占我便宜了——哎?其实是我占你便宜啊,这顿你请嘛,吃白色的菜又怎么了?”
没等高符离说话他就自己给自己找好台阶了,又心满意足的大快朵颐。
吃过饭,两人从常乐食店出来,白乐飞兴致正浓,就变成了他拉着高符离往南风瓦子而去。
南风瓦子占地十亩,各种勾栏圈出一块块地面,百戏杂耍说书卖艺的比比皆是,今夜是小年夜,荣京的夜市就更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白乐飞瞧的目不暇接,两颗黑葡萄似的眼睛简直闪成了两颗璀璨夺目的星星,让高符离瞧在眼里,总想发笑。他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从前的生活中从没见到这么傻乎乎却自认为精灵灵的小傻子,这小傻子就是有点抠,什么都让他付钱。高符离甚至禁不住白乐飞厚脸皮的恳求,给他买了碗甘草冰雪甘豆汤解热。
两人从七来书场出来,高符离瞧着白乐飞低着头嘟囔抹泪的模样,奇怪的问:
“你哭了?”
“没哭!”白乐飞扁着嘴嚷嚷,红色的眼眶里还是水光粼粼的,嚷完似乎又意识到自己的模样太没说服力,只好底气弱下去,“这书人讲的真好,里面的莺儿小姐太可怜了,若是我是她,一定再也不要理那个怀疑她的负心汉!那么轻易就怀疑,哪是什么喜欢呀!”
“行了,只是话本而已,又不是真的。”高符离拍拍他的肩膀,却注意到白乐飞微微蹙起的眉头,“可是哪里不舒服?”
白乐飞揉着肚子:
“有点儿拧的慌,刚才听书时就开始了。”
“冬天喝凉饮,自找的,甘草冰雪甘豆汤是在冬天喝的么?”高符离冷哼。
“好喝呀,高美男,你也别装,我看得出来,你也喜欢吃甜的。”白乐飞咕哝着狡辩。
“我控制的住。”
“那是,你又不是白白比我老的。”白乐飞冲他做了个鬼脸,满意的看到高符离被自己挑弄的怔住的模样,“算了,我不欺负老实人。咱们再——”
这时旁边传来一个女声:
“寒台,真的是你?”
顺着声音,他们看到一个三旬出头的美貌妇人:
“难得啊,终于看到你出来玩了。”
高符离躬身行礼:
“阿姊。”
白乐飞连忙依样画葫芦的跟着行礼,暗暗揣度美貌妇人的身份。而美貌妇人接着将身前的两个男孩儿推出来:
“下次再比你们表舅动作晚,回家打断你们的腿!”
两个小男孩儿一个大约十岁出头,一个则是六七岁的样子,他们慌忙见礼之后,美貌妇人用胳膊肘狠狠捅了身边男子一下,白乐飞见那男子也是身高八尺相貌堂堂,不过样貌不如高符离的完美精致,两道浓眉尤其醒目,他年纪大约和高符离相仿,被捅了一下,他一个哆嗦,不情愿的瞄了眼夫人,然后对高符离微微扬起下巴:
“内弟见到哥哥的面,也不主动问候啊。”
美貌夫人又是一脚跺过去:
“别从我这儿论,你们从小一起长大,寒台可比你大半岁呢,赶紧见过兄长!”
“姐姐!在外人面前,给我留些面子!”男子被踩的五官移位,强忍着劝解夫人。
“无妨,”高符离对美貌妇人道,“小年夜阿姊阖家同游,别因为若山败坏了兴致,改天我必专程设宴,与阿姊和两个外甥再叙亲情。”
美貌妇人和两个孩子的眼睛同步亮起来,妇人道:
“那到时候寒台一定要亲自下厨啊,两个小崽子念着表舅的饧角儿和唐蜜煎念了好久了!”
两个孩子眼中的闪光母亲的下一句话出口之后迅速暗淡下来:
“你公差归京,正好可以继续指导这两个崽子功夫了!”
“姐姐,为什么又要送到他那儿去!”男人再度嚷起来,“你夫君我武功哪里不如他?大齐第一高手?他也配!不就是满朝上下看着他长得好看,才送到他头上的!”
“你闭嘴!”妇人拧住夫君耳朵,还不忘慈祥的对白乐飞笑,“白乐飞是吧?寒台性子木讷不擅交际,难得有朋友,你多包涵他,多带带他!我是他表姐,他哪里做的不好惹你生气了,你来找我,我替你教训他!”
白乐飞忙不迭的拱手致谢。于是那夫人仍然拧着夫君的耳朵,拖着夫君,跟着两个儿子和几个随从,又钻入人群中了。
“哈哈哈,听到了没?你以后你不许再欺负我,我可有撑腰的人啦。”白乐飞得意洋洋的拍拍高符离的肚子,见他有些讷讷的脸上也发红,心里又不忍起来,“不过你放心,我不欺负老实人哒。哎哟——”
高符离的眼睛转过来:
“怎么了?”
“绞的有点更厉害了……”
“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去吧。”
“第一甜水巷那边的鸿来客栈,”白乐飞说着就佝偻下去,“肚子疼……”
“还能走么?”
白乐飞拧着脸抬起脸,但眼珠还能一转:
“高美男,要不你背我回去吧。”
——让荣京第一美男、大齐第一高手、忠武公、官拜五品殿前都点检的高符离当自己脚力,谁能做到?恐怕天下除了皇帝也只有他白乐飞了吧?
——欺负老实人……倒是有点于心难安……
要不退一步算了?
没想到高符离点点头,二话不说就把他背了起来。双手在腹前相扣,剑就横在身前,走的还挺轻松,步子极稳。
白乐飞抱住高符离的脖子,平素虽在房顶上飞来飞去,可此时的这点高度却让他有了种飘飘然的欣喜,全面的接触也让他产生了一股踏实的心安。——果然是最让大齐皇帝倚重的年轻一辈啊。
“高美男,我沉么?”
“不沉。”
“那是,我告诉你,我从小练缩骨功的,药水里泡过,被我两个师父像揉面团似的搓来揉去,我能沉才怪了。对了——”白乐飞肚子里的绞痛似乎也弱了点,他心情大好,踢踢腿,“你为什么轻功这么好?我怕疼,才练了师父说的最轻松的轻功,可你为什么轻功比我好,其他的功夫也比我好?你怎么练的?”
“……就这么练的。”
“看来是因为你不怕疼。”白乐飞把下巴搁到高符离肩侧,不服气的转了转又捻了捻,“高美男,刚刚在皇帝面前,你为什么没拆穿我?不会也是被我的魅力折服吧?”
高符离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说嘛。”两条大白腿又不安分的踢了踢。
“别动。”高符离组织了下语言,他一向不爱解释什么,觉得那样太矫情,但背上这位显然不知道“矜持”二字怎么写,他只好理清了思路,“你不偷百姓,是心有苍生,为仁;昨夜我公干晚归,你仍然如约送回了画卷并留书说明,是重信守诺,为信;面对圣上、面对我表姐,甚至是市井当中交往百姓,你都进退有据礼仪不失,此为礼;智则不用多说,这是最基本该有的。所以你若是能改正,则不妨让人救上一救。”
白乐飞脸上发热,小脸完全埋进高符离肩头,只露出一双黑葡萄的大眼睛,小小的闷声笑着:
“我都不知道我有这么好啊,改正什么的不至于,我都是玩儿而已。哎,不过……仁礼智信都有了,那义呢?”
没听到高符离的回答,白乐飞兀自吃吃笑起来:
“我不欺负老实人啦,其实你不好意思说对不对?你看到我的好,真心护我,你知道我肯定也会诚心待你,所以这就是咱们之间的‘义’啊。”
“……随你理解……”
“嘿嘿,你放心,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白乐飞笑出声,把脸在高符离背上又蹭了蹭。
“一事归一事,两个月来你盗走的各种珍宝,仍要如数归还,限期三个月。”
“高符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