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钱》胡子叔叔

4、第 4 章

　　哭是不可能哭的。
　　刘忱要脸，尤其是在陌生人面前。
　　短暂的情绪失控在眼眶微微泛红稍许晕染到眼尾之后，也便仅限于此了。

　　别说，还挺好看。
　　陶悦来在心里吹了声流氓的口哨，手有些痒，很想把这一幕拍下来或者画下来，但考虑到有前车之鉴，他又把这点痒意给憋回去了。

　　他往前走了两步，眼看着那抹红意迅速退去，不由惋惜地啧了一声，然后扬了扬手里的校园卡：“同学，这东西还给你。”
　　刘忱撇过脸去看路灯：“先放你那，当抵押。”

　　陶悦来差点没笑出声，什么年代了还抵押呢？
　　他说：“没必要，再说你要是去挂失，我拿着也没意义啊。”
　　刘忱转过来看他：“你不怕我跑了赖账？”

　　我要是真想追债，还能让你跑了不成？
　　陶悦来低笑一声：“你不是一中的么，乖宝宝，不至于。”

　　刘忱听到“乖宝宝”三个字嘴角一抽，略带讽刺地说：“脑残哪儿都不缺，一中也是。”

　　陶悦来微微一愣，心道：有这么一张嘴，这位在学校估计也是个没少惹事儿的主，不过嘛……
　　他挑起眉笑了笑：“哪有人骂自己脑残的？”

　　刘忱顿时不说话了，表情有点臭。

　　陶悦来盯着刘忱看了一会儿，摇头轻笑：“一中可能有脑残，可你也还是个乖宝宝。”
　　不是乖宝宝也做不出拿校园卡做抵押的事。

　　刘忱的表情更臭了。

　　合着“乖宝宝”比“脑残”还让这小子难以接受啊？
　　陶悦来偏过头好奇地打量了一会儿刘忱，别说，这小朋友还挺有意思。

　　不过这会儿挺晚了，他没吃晚饭有点饿，不太想和一个高中生继续扯皮。
　　毕竟脸长得再好看也不能当饭吃。

　　“今天这事是我先犯的贱，给你道个不是，”陶悦来说着从相机里取出存储卡，连同校园卡一起递到刘忱面前，“存储卡格盘以后留着还是丢掉都随你，我手里没留那张照片的备份，你可以放心。”

　　有没有备份刘忱当然清楚，从陶悦来拍照到现在这段时间里，他没有把照片从相机转移出去的机会。

　　但看着陶悦来把东西递过来的时候，他还是有些懵。
　　校园卡也不要，照片也不要……这人真不是来偷拍的？
　　等陶悦来手都举酸了，他才沉默着把存储卡拿走，校园卡却是碰都没碰。

　　这狗倔脾气。
　　陶悦来差点给他气笑了，拿出手机点开相册给他看：“卡上的信息我拍了照的，不怕找不着你。”

　　刘忱愣了愣，把校园卡拿回来，然后别别扭扭地怼了一句：“你这手机像素也太差了。”
　　陶悦来翻了个白眼：“我看得清就行。”
　　刘忱：“是看得清，就是挺费眼。”

　　“你话忒多。”东西物归原主了，陶悦来摸着空虚的胃部皱了皱眉，“那行，我先撤了，回头把型号价格发给你，你看着给就行。”
　　本来他都不想要了，但人乐意给，他自然是来者不拒。

　　“那个……”刘忱见人要走，蓦地出声。
　　陶悦来扭过头，有些茫然地问：“还有事？”

　　刘忱站在那，心里其实比陶悦来还要茫然。
　　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要把人叫住，更多是出于下意识，但等人真停下来了，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或许是知道。
　　他想说今天这事他也有错，不该不分青红皂白地动手。
　　他想说谢谢，谢谢陶悦来帮自己解了围。

　　他还想说他本来也不在学校食堂吃饭，高一的牲口放得早跑得快，高三离食堂近，高二夹在中间爹不疼娘不爱，偏偏他们班教室还在走廊最远的那一端，等他走到食堂早就没剩几个菜了，校园卡根本派不上用场。

　　可他和陶悦来撑死也不过一笑泯恩仇的陌生人罢了，非得再加一层那也只是欠钱的和债主的关系。
　　有些话说出来多少有点交浅言深，而有些话他明知道该说，但这种在他这一来没有先例，二来也没有可参照的模版，真说起来只觉得费劲又羞耻。

　　过了许久，久到陶悦来都一脸莫名其妙地准备走了人，才听到对面传来极其艰涩的声音：“对不起。”

　　如此僵硬的道歉方式让陶悦来听得微一晃神，不过他也经历过动辄就羞臊得恨不得钻进地底的年纪，知道这三个字有多来之不易。

　　于是他笑了笑，冲少年轻轻颔首，用无声的方式传递和解之意。
　　然后转身离开。
　　留下刘忱一个人在原地怔怔发呆。

　　*

　　陶悦来回到家，先去看了发财的情况。
　　只能说比之前好了一点，给它留的饲料姑且有在吃，但吃的不多，因为摄入少了，整个龟看上去蔫蔫的没什么精神，连陶悦来靠近时甩嘲讽眼神都显得有气无力。

　　都这样了还要跟他作对。
　　陶悦来有些想笑，却又笑不出来，最后蹲下来，轻轻摸了一下这个小东西。

　　发财不喜欢人摸它，一摸就要咬人，只有老爹有资格随意触碰它尊贵的身躯。
　　至于陶悦来……得视那天发财的心情如何而定。

　　就凭这一点，陶悦来觉得自己和发财的关系其实没自己想象中那么坏，就是得控制着点力道，不然这小祖宗还是会生气。

　　陶悦来手上的动作很轻柔，嘴上却并不如此：“都这时候了还要维持人……龟设，您不累么？我说，我好歹辛辛苦苦喂了这么久的饭，您老人家能不能赏个脸跟我握手言和？”
　　他顿了顿，然后慢慢地吐字：“毕竟喜欢看戏的那个人早就不在了啊。”

　　发财刚来陶家的时候就不是年轻龟了——他愚蠢的老爹被人骗了都不知道，一天天给发财喂食喂得很乐呵，声称这样能找回一点当年喂陶悦来时的老父亲心态。

　　到现在又过了十来年，发财具体多大年龄陶悦来说不上来，但估摸着不会很年轻，毕竟这东西就跟成精了似的，像是能听懂人话，应该是只阅历丰富的老龟了。

　　陶悦来这边话音刚落，发财就生气了，艰难地挪动着四肢想换个朝向，来个眼不见为净。

　　“哎哎哎，您别忙活了，我走还不行么。”陶悦来起身往后退，一直退到书房门口了，发财那边才停下动作。

　　休战谈判失败，还把龟气得不轻，陶悦来叹了口气。
　　早知道就不废这个劲了。

　　专业的问题还是得让专业的人来解决。
　　经验告诉陶悦来去医院这事宜早不宜晚，很多毛病起初都不是什么大问题，拖久了才是真的要命。
　　他预约了一家附近的宠物医院，准备明天带发财去看看情况。

　　这会儿陶悦来已经有点饿过了头，没什么心思做饭，随便煮了碗泡面，加了把青菜卧了个蛋，算是打发了自己。

　　他一边嗦面，一边在网上搜了一些自己那款相机的信息，用短信转发给了刘忱，留言：你看着给吧，走支付宝，谢谢。

　　没过一会儿受到回信。
　　【刘忱：按最高的来吧，明天给你。】

　　嚯，这就是富二代的阔绰吗？
　　陶悦来啧啧两声，随手回了个“好”，放下手机去厨房洗碗去了。

　　*

　　刘忱把陶悦来的联系方式存到手机里，一到家就发现东窗事发了。

　　“你老师打电话过来说你头痛得不行晚自习请假了，我倒是问问你，你头痛还这么晚才回来，干什么去了？”刘建北坐在客厅，听见动静还没见到人劈头盖脸就是一通质问，“别跟我说是去看病，你病历本医保卡都好端端的在家放着，我倒要问问你，你到底看的是哪门子的病？”

　　刘忱皱了皱眉头，可还没来等他开口又被堵了回去——准确的来说，一般只要他爸开了口，就压根没打算让他插话了，接下来全是刘建北一个人的回合。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又去找她了对吧，都跟你说了，别和那个女人有太多牵扯，她只会给你未来的人生带来麻烦。”刘建北边说边走出来，看到刘忱脸上的青紫，皱了下眉，“你这脸怎么回事，跟人打架了？”

　　刘忱没在意他后面的那个问题，目光很冷地看着他：“那个女人？那是我妈。”

　　刘建北见他还敢回嘴，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怒道：“你妈在厨房给你热饭！”

　　就在这时，一个温柔的女声从厨房传出来：“建北，你少说两句……忱忱，你先上楼去吧，晚饭吃了吗？我待会儿把饭菜热一热给你送上去。”

　　刘忱身体一僵，有些不敢去看厨房的方向，最后轻声说了一句：“我在外面吃过了。”
　　刘建北啧了一声：“我就说你别忙活了，这小子精得很，饿不着自己。”

　　刘忱望着客厅大理石地砖的缝隙，没吭声。
　　其实他不大吃得惯外面油腻重口的快餐，到现在就吃了半个面包，太甜了还剩下半个没吃完，掰碎分给外面的流浪猫了。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这半个面包怎么想都不顶事儿，刘忱这会儿饿得前胸贴后背，肚子随时可能背叛主帅发出振聋发聩的呐喊。

　　但他一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厨房里那位的好意，只能用一股脑全部拒绝。
　　塑料父子就是塑料父子，他爹果然一点儿都不了解他，刘忱心想。

　　“忱忱不喜欢吃外面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温溆从厨房走出来，她和方菲其实差不多年纪，只是没像后者那样注意保养，脸上已经有了岁月的痕迹，但身上那温柔体贴的气质是方菲这辈子都学不来的，她温和地看着刘忱说，“别听你爸这么说，他刚才其实挺担心你的，还特意打电话问了童伟他们家……”

　　刘建北有些烦躁地打断她：“跟他说这么多干什么，臭小子就知道添麻烦。童伟那小子也是，一点都不像他爸，居然帮着这小子骗我，他妈到底怎么教他的？”
　　“建北……”温溆的语气很是无奈了。
　　“老童走的时候我就说了，我帮他照顾孩子，他老婆非不答应，你看看现在，成什么样了？”

　　“够了！”刘忱忍了半天还是忍不下去了，他用了极大的控制力才勉强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那么像是缺爱少年的发泄，“当年你和……她不在家的时候都是童阿姨照顾我，童伟是从小和我一起长大的朋友、兄弟，非要说的话，他们比你更像我的家人！”
　　他深吸了一口气，说：“今晚我不住家里了。”

　　刘建北瞪着眼睛：“不住家里？不住家里你住哪去？方菲肯让你住她那儿？”
　　这话着实扎心了，刘忱咬牙切齿地说：“你别管。”
　　“我是你老子，我不管你谁管你！”

　　我管我自己，刘忱在心里说。
　　但这句话显然只会加大他和老爸之间的矛盾，便又闭了嘴。

　　“你们别吵了。”温溆看向刘忱，“忱忱，你爸就是气过头了，你别放在心上，现在太晚了你出去也不安全……”

　　“让他走，我看他能上哪去，年纪大了翅膀硬了，还不会走路就想飞，”刘建北说，“你走，我等着你哪天哭着回家！”

　　话音刚落，刘忱已经转身拉开大门走了出去。
　　刚才他爸还没等他脱完鞋就骂开了，还挺省事儿。

　　“哎，你乱说什么呢！”温溆推了刘建北一下，然后追了出来，“忱忱。”
　　刘忱听到了，动作一顿，还是停了下来。

　　在这个家里，他可以理直气壮地怨恨老爸，但对温溆这个后妈却不是那么容易。
　　温溆不像刘建北，也不像方菲，如果不是他和老爸的矛盾实在是大，他真的做梦也希望能有一个像温溆一样的妈妈。
　　只可惜……

　　看到刘忱停下来，温溆松了口气，语气轻柔地劝他：“太晚了，别出去了吧，你爸刚才说的都是气话，你别跟他较真。”

　　刘忱低下头，从嗓子眼到鼻尖都泛着酸。
　　温溆真的太好了，可是她越是对他好，他越是觉得难受。
　　他低声说：“温阿姨，太晚了，外头凉，你还是进去吧。”

作者有话说

　　咱就是说，哭包攻也是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