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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朕的便宜儿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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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皇后带着两位皇儿回到了凤栖宫。
她携着刘莲坐到榻上,亲手挽起刘莲的裤腿看了看刘莲跪出青淤的膝盖,皱着眉吩咐身旁的掌事丫头春桃道:“去太医院请张太医来。”
春桃应了一声,挑帘离去了。
刘产也扯着自己的裤腿儿,讪笑着朝皇后身上偎,撒娇耍浑道:“母后也看看产儿,产儿比二弟还多跪了一个时辰呢!”
“那是你活该!”皇后推了刘产一把,愠怒道,“真当自己羽翼丰足了不成?要不是你父皇慈悯,就算你凭空生出十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刘产被皇后推得一个趔趄,朝后摔了一个屁股墩儿,疼得龇牙咧嘴,却也不敢再还口。
刘莲扯着皇后的衣袖,低声求道:“母后莫怪大哥了,这件事莲儿也有责任。”
皇后叹道:“你也是,从小到大净跟着他胡闹!”
刘莲只听出皇后话中的一分责怪的意味,于是心惊胆战地就要挪到床下跪着。只是他这一动,便牵动了那双早已跪得酸麻不堪的腿,膝盖处传来清晰强烈的痛意,使得他惨白的小脸上罩了一层薄薄的冷汗。额头鬓角的碎发被打湿胡乱地贴在脸上,细长的眸中敛含着点点波光,眼梢微红,白皙的颊边不红自晕,嘴唇紧紧地抿着,颇有些我见犹怜的味道。
刘产一时看呆了,他从没见过有人就连伤痛都能如此的,凄艳动人。
皇后摁住了刘莲,嗔道:“你乱动甚么?”说着,目光却是转向自己跌坐在地上的儿子。看着刘产看向刘莲那痴痴的目光,皇后只觉得眼前一阵晕眩,那种目光她无比熟悉。这种大逆不道的目光先是从皇帝眼里,沿着血液,再流到自己儿子的眼睛里。
绝望、惊疑与恶心就像一只生着尖尖的指甲的大手,活活剖开她的胸膛,血淋淋硬生生地将她心脏扯出来捏碎。
皇后陡然松手,把双手拢在绣着蝴蝶花纹的广袖中,将自己剧烈的颤抖拙劣地掩藏起来。
刘莲疑惑地望着皇后,他不知道短短一瞬间眼前这个人的变化为何如此之快,前一刻还安之若素,眼下竟变成惊弓鸟刀下畜般。他扭头,目光流转至太子身上。
两人的目光恰巧碰在一处,刘产笑着起身上榻,抱着膝头靠在皇后肩膀上。忽然,他感觉到自己母亲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再端详她的面容,是再怎么珍贵的胭脂粉黛都遮盖不住的憔悴惶恐。
刘产只觉得是自己今天闹得这一出惹得母亲忧虑困扰,一股强烈的悔恨歉疚涌上心头。他伸出双手环住皇后瘦削的肩膀,闭着眼睛喃喃道:“阿母,是我错了,我再也不这样了。”
皇后本想张口再教训几句,这时春桃带着张太医挑帘子进屋来了,皇后只得端正好坐姿,摆出副一国之母威严的尊容气度,向张太医颔首道:“辛苦。”
张太医叩首拜过皇后,然后起身拎着药箱上前对刘产道:“劳烦太子让臣瞧瞧伤处。”
刘产连连摆手,指着刘莲道:“我不打紧,你先瞧瞧二弟去。”
张太医闻言转向刘莲,道声“得罪”后,伸出手指就朝刘莲膝盖淤伤处一按,刘莲疼得倒抽一口凉气,秀气的眉尖微蹙。一旁的刘产没想到张太医会这般,眼瞅着张太医手指摁下去的那一瞬间竟是“啊”得一声失声大叫出来,仿佛张太医摁的人是他。
张太医吓了一跳,回头疑惑不解地看着刘产。
“叫你治伤,你、你往他伤口上乱摁作甚?”刘产气得说话都有些结巴,训斥完张太医,又满脸心疼地看着刘莲。
刘莲忙勉强挤出一副笑容,对刘产微微摇头道:“大哥,我无妨,我不疼的。”
皇后将手绕到刘产身后,不动声色地往他胳膊上拧了一把,沉声道:“休要胡闹!”
刘产有些委屈,但是看自己母亲眼中那警告似的神色,垂下头不再吱声。
经过这一遭,张太医背后已是起了一层薄汗,他不敢再探,只得从药箱摸索一阵,拿出一个白瓷小瓶递给一旁的春桃,道:“二皇子的伤并无大碍,每隔三个时辰敷这药膏一回,再细细调养两三天即可痊愈。”
刘莲点头道:“谢过张太医了。”
“不敢,不敢。”张太医千恩万谢地叩首离去了。
皇后给春桃使了个眼色,春桃心神领会,立刻走出屋外追上张太医。
“皇后娘娘还有什么吩咐么?”张太医问。
春桃解下腰间荷包,从里面拿出一卷银票:“张大人,这是娘娘的意思。”
张太医朝黑漆漆的殿口望去,只觉得里面有一双疲惫的眼睛祈求似的瞧着他。张太医不觉心中酸涩一片,叹了一口气,道:“劳烦姑娘了,娘娘的意思张某已经明白,待会儿自会去向皇帝禀告。至于这个,倒是折煞张某。”
说着,将春桃拿着银票的手往回推了推。
“那,有劳张太医了。”春桃深深福身谢道。
“无妨。”
张太医转身,在春桃的注视下,缓步朝金龙殿走去。
春桃折回殿内,向皇后点点头,道:“娘娘,张太医那边已经交代妥善了。”
皇后长吁道:“几次三番倒是辛苦他了。”
刘产满心只有刘莲腿上的伤,朝春桃要来药膏就扭着身子想凑到刘莲身侧替他上药。
皇后见他这幅急不可耐的样子,神色一凛,摁着刘产的肩头将他推下床,劈手夺过他手中的白瓷瓶冷冷道:“滚出去在外堂候着,本宫有事要问二皇子。”
刘产刘莲二人闻言皆是一愣。
“母后有什么话是当着我的面不能问二弟的?”刘产慌了神。纵使他从小调皮到大,闯下不少祸端,已是历练的胆大包天,可他也知道这回自己做的是过分至极。况且,这事刘莲也确实不知,他谋划的前因后果还是刘莲和他并排跪在一处的时候他才讲与刘莲听的。
皇后感觉太阳穴处的经络“突突”跳个不停,心中烦躁更是添了几分,冲着刘产厉声呵斥道:“让你出去你就出去,废话这么多干甚么!”
刘产自打记事起,就很少见母亲气成这样过,他把眼睛睁了一睁,分外清楚地看清母亲面上的怒容后,心头罩上一层密密匝匝的惊惧。于是贪恋似的看了母亲和刘莲一眼,刘产一扭头,挑帘离开内室,去了外堂。
“春桃,你去外面看着刘产去。”
春桃离开后,小小的内室,唯剩下了皇后与刘莲二人。
刘莲思忖再三,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母后想问儿臣些什么?”
皇后看着室内炭盆中燃烧得噼啪作响的炭火,沉默半晌,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比起询问刘莲,她更想问问自己,刘产对刘莲的情愫暗生,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产儿他,有没有对你说过……”皇后开口,话说到半句嗓子突然喑哑,她苦涩一笑,自己要问些什么?或者是,自己在期待刘莲会给出什么回答?
她深吸一口气,续着未完的那半句话颇有些直白地问道:“莲莲,产儿他有没有向你表露过心迹?比如说,他喜欢谁,对谁有感觉?”
刘莲显然没想到皇后会问他这个,大脑空白一瞬后,缓声回答:“从未。”
“他是你哥哥,”皇后拧开药瓶,学着太医的模样将药膏在手心中拍热,细致地替刘莲上着药,“你们身上流着相同的血,明白么?”
刘莲天生玲珑心窍,即使皇后说得这般隐晦,他仍是把皇后话中的意思领会得明明白白:“儿臣明白,儿臣谨遵母后教诲。”
“还是莲莲从小让本宫放心。”皇后笑了,拉下刘莲的裤腿,把药瓶放到刘莲白嫩的手心里,拍拍他的肩膀道,“时候不早了,今晚你便与产儿宿在东厢,莫赶夜回去了。”
“谢过母后。”刘莲躬身行礼拜别后,拿着药瓶一瘸一拐地掀帘走到外堂。
此时刘产正背着手在外堂愁眉苦脸地打转转,见刘莲出来后,满脸惊喜地冲到他面前,拉住刘莲的手关怀道:“母后没对你说过分的话吧?”
“皇后娘娘宅心仁厚,自是不会说什么重话,只是嘱咐我今后要仔细规劝着你,让你莫要再闯祸了。”
“就好,就好。”
刘莲看着面前少年舒心的笑靥,耳畔忽然响起方才皇后对自己威胁般的诫告,心尖宛如被针刺一样的疼了一下。他有些僵硬的把手从刘产温暖的掌心中抽离开,扭头向殿外走去:“母后体恤我们,特意让我们在宫中留宿一晚。”
刘产在惊讶之余心中却是暗暗欣喜着,自己十二岁便离宫去军中历练,四年未归,虽一直与二弟互通书信彼此问安,可文字终还是抵不过相见。然而自从回宫至今已三月有余,自己一直在京中来回奔波结交各位官员发展势力以图在朝堂上站稳脚跟,和刘莲相处时间实在比自己拟想的还要少得可怜。
如今有个与刘莲彻夜相处的绝妙机会,自己怎么能白白浪费?想到这,刘产脸上的笑容更是灿烂了几分,于是他快步跟上刘莲,来到了东厢。
刘莲屏退了一众丫鬟,从荷包中掏出两粒香丸扔到香炉中,半盏茶的功夫,房室内便充盈着一股恬静淡雅的香气。
刘产脱了靴子,盘腿坐在榻上,使劲嗅了嗅,连声赞道:“这是什么香?”
刘莲没吭声,静静地蹲在刘产面前,搬过他的腿,将他的裤腿挽至膝盖上方,看见刘产膝盖处已然变得紫黑的淤伤,心尖一紧,不禁嗔怪道:“伤成这样怎么不让张太医瞧瞧?”
刘产笑道:“又不碍事,我在军中受过的伤可比这更多更甚……”话说到一半,他瞥见刘莲眼底闪过一丝担忧之色,于是不忍再说下去引得弟弟担心,便改了话头又道,“真不碍事了,二弟,你信我。”
刘莲抬头,目光正与刘产那诚恳的眼神相碰。
刘产眉眼生得像极了皇帝,剑眉星目,鼻梁高挺,无论何种表情都自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压迫之感。唯一与皇帝不同的是,刘产身上带着一种独特的少年意气,许是在军中训练过的缘故,这种意气与京中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身上的张扬虚浮又是有别。刘产身上的气质更加沉稳,更加热烈,更加纯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