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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嫁衣如火(中) ...

  •   庙宇之内,城隍像前。

      短短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这间狭窄的城隍庙就从替人避风遮雨的神仙座变成了恶鬼相磨的修罗场。

      李兰陵扣动右臂上的灵巧机关,把原本突出搏杀的刀刃隐藏在贴绣内臂上,然后不顾呆在一旁色色发抖的郡守府小厮,径直走向依靠着一只手臂,勉强撑起身子的方如沁贴身丫鬟。

      也是自己的旧识。

      郡守府方如沁小姐的贴身丫鬟,方莺。

      “好久不见。”

      李兰陵蹲下身子,捏住方莺的下巴,轻轻往上提,只听见清脆一声,下颚重新被合了上去。

      然后就是一声五味杂陈的回复。

      “好久不见,你怎么回来了……”

      李兰陵摆了摆手,示意不要说话,然后女子心有灵犀,紧紧咬住下唇。

      接下来就是兰陵手下动作飞快,先是帮早就脱了臼的方莺接上左手臂,然后又点了几处穴位,稍微止下了伤势。

      处理完毕,两人皆是沉默无语,瘫在一旁的小厮更是面色难看。

      数声之后,从门口探头探脑露出来一个小脑袋,悄悄打量了一下,又缩了回去。

      李兰陵无可奈何,轻唤了一声,然后名字叫做八两的少年才蹑手蹑脚走了进来,然后支支吾吾解释道:“我是看你被发现了,很担心,才过来……”然后看李兰陵面色不善,急忙说道:“真的只是看看,我不会露头的。”

      李兰陵叹了口气,走过去抹了一下少年皱皱的脸庞,没有说话。

      少年却有些急了,只得小声说道:“知晓了。应该说话算话的,我今天会把剑鞘多磨三百遍的。”

      李兰陵点头道:“说到做到。”

      已经确定了女子无碍,两者之间虽然是旧识,但既然无话,李兰陵只是打了一个招呼,就接着牵住八两的手,再次准备动身前往城郭。

      一方面是现如今虽然基本已经接近此行的目的地,但贴合随行少年的体力,仔细估算一下,大概还有两天的脚程,得补充一下生活所需的物件;另一方面,既然已经到了符都城,虽然以自己目前的身份,不能大摇大摆出现在城里,但悄悄和一个自己日夜思念的人见上一面,还是可行的。

      只是不知道,她还好么?

      还没走出庙门,却有一道声音从背后传出。

      “李……兰陵,你稍等一下,我有些话跟你说。”

      李兰陵顿下脚步,却看到方莺站直了身子,快步走到自己面前,说道:“能不能跟我出来一下,我有些事情想跟你说。”

      李兰陵皱了皱眉头,看了一眼轻轻握了一下自己手掌的八两。

      少年眨了眨眼睛。

      方莺明白对方的意思:“放心吧,只有短短几句话。”然后转身厌恶地看了一直坐在原地的小厮一眼:“他也无碍。虽然恶心,但若没有旁势,没有胆气做恶事。”

      李兰陵眯着眼睛,也顺着女子的视线看了小厮一眼:“虽然觉得有些大题小做,但小心驶得万年船,还是宰了放心一点。”

      原本坐在一旁的小厮本来就在鬼门关走了几次,已经心力交瘁,又经过李兰陵这么一吓,立刻磕头求饶:“小人万万不敢……求仙师开恩……求方姐姐开恩……”

      随后从他身上传来一阵尿骚味。

      八两捂着鼻子,晃了晃李兰陵的袖子:“没事的。王大哥,我就蹲在门口坐一会儿就成,反正你离得也不远,看得到我就行。”

      听到少年喊李兰陵王大哥,身为女子的方莺眼神玩味。

      却又听到小厮在原地指天赌咒,想着应该也没什么事,李兰陵朝着少年叮嘱了一声,便随着女子走出了庙门。

      两人沿着荒草,步行了一段距离,琢磨着应该庙内两人听不到对话,而八两刚好又在自己的视线之内,李兰陵就停下了步子,整理了一下措辞,反而开口先问:“如沁,还好么?”

      方莺眼神怪异,回道:“小姐很好,只是对你当日的不辞而别,有些心结。”

      李兰陵听到回复,面容有些苦涩。

      那日本来的计划,是央着方莺准备行囊,两人在城隍庙中一个落脚行脚僧的帮扶下,逃出符都,甚至可以通过商队,大不了远走天涯。

      可是世事无常,自己本就心急在当天夜中和方如沁汇合,结果反倒在半路上一脚踏入郡守老爷提前布置下的陷阱,只得一路拼杀,暗中周旋,等到了城隍庙中,才知晓庙中庙祝已被捉拿到了城府打牢,如沁也被带回,锁在了闺阁之中。

      自己不是没有想过疯一般地杀到郡守府,带走自己心爱的女子。

      但那又如何?

      纵然杀穿了军阵,自己能把刀指向如沁的父亲么?

      还是再一次躲在影子里,偷偷带着如沁逃离,过着东躲西藏的日子?

      李兰陵叹了一口气,想着那天夜里那张铁青的脸对自己说的话:“情爱仇杀或真可以一时血涌,满腔豪情,但这种快意,终会被生活的柴米油盐打磨得一文不值。”

      话不对么?

      李兰陵从一个故国的王子落魄到辗转西境三州,见过,接下过多少脏活,隐杀?看到过多少情比金坚的真爱男女三两年后便因为生活的琐碎把那山头一般的情意消耗到一点儿不剩?

      他不是不相信他和如沁的情意抵不过岁月,只是害怕。

      更是因为自己这本来荣耀异常的身份,到如今却成了惶惶如丧家之犬的枷锁。

      这也是,他毅然决然奔赴长城的原因。

      可如今,却都成了一场空。

      看着李兰陵沉默不语,方莺犹豫再三,还是说道:“小姐她……三天之后就会嫁入司徒将军府。”

      听闻这个消息,李兰陵转身,踏出一步。

      身上剑气流转。

      方莺急忙喊道:“你等一下!”

      李兰陵脚步顿了一下,回头等待方莺接下来的后话,只不过此时的自己,心乱如麻!

      倘若方莺接下来的话不能让他停下脚步,他二话不说就会以最快的速度冲到郡守府。

      方莺抓住李兰陵的袖口,说道:“事情比你想的还要复杂一些。你知道的,小姐清楚你在小留城,也一直在等着你光彩回来,可是……锋矢关被破,大家都以为你死在了那里,小姐为此还哭了几日。”

      “但长城防线岌岌可危,东部那些州府也全都叛了,纷纷立国,朝堂那边自顾不暇,怎么会把多余的精力放在西境这边,说不得什么时候,这三州之地,就成了鬼蜮……”

      李兰陵冷笑:“所以郡守大人就把女儿作为质子,好嫁给司徒将军府,把握一州的军政大权?怎么,也想在这乱世之中,挣一份皇权祖业?”

      方莺摇头道:“不是你想的那样,其实,你知道的,小姐本来就不讨厌司徒少爷的。”

      李兰陵松下了绷直的身子,整个人的精气神微微有些萎靡,喃喃自语:“何止是不讨厌呢……”

      司徒新本来就是符都城方家和司徒家两方长辈落座敲定的女方佳婿,只是突然杀出自己一人,才后来在方如沁心中种下了一株情种。

      而直到那时,司徒新仍旧愿意和自己公平竞争。

      反而事到最后,如沁选择自己,司徒新仍是愿意选择退出,并出面说服了司徒家的人不予追究。

      对他,李兰陵其实心中也是有愧的。

      方莺看到李兰陵的挣扎,继续说道:“我一开始也是倾向小姐和你的,但是你们既然中途出了事,又过了这么多年,我现在反而觉得小姐……其实嫁与司徒少爷,反而对谁,都是最好。”

      李兰陵彻底停下脚步,仰头问道:“这也是如沁的意思么?”

      方莺闭上眼睛,思略了片刻:“我不知道。但能感觉的到,小姐的心,在知道你死的那一刻,就枯了一些,但司徒少爷来过郡守府几次,每一次,我在一旁,都会清晰感受到小姐每每开朗许多,这种变化,是骗不了人的。”

      李兰陵轻声道:“我知道了。”

      只是有些事情,还需要亲眼看看。

      清风吹过,枝头轻轻晃动。

      李兰陵想起一件事,恢复了一下思绪,反问道:“那庙中匪徒又是怎么回事?”

      想起庙中之人对自己作出的种种行径,方莺咬牙切齿,但面对李兰陵,虽然有些顾忌,但仍是挑拣了一些关键信息说了出来。

      原来自一个月前,不仅西境三州,可以说是整座大唐都处于风雨飘摇的动荡乱局,大厦将倾,以至于人心惶惶。

      符都以郡守府方棠为首,为了安抚人心和彻底维持一州的秩序,不至于在前途未明的时候反倒自身乱了阵脚,被其他幕后别有用心者钻了空子,便提议由掌握民治的方家和领辖一州武功的司徒家挑选良辰吉日,促成方如沁和司徒新的婚事。

      这场婚姻,在某种意义上来讲,办得越大越好。

      一方面可以冲淡一些由前方战事带来的阴霾,扭转符都百姓和城中权贵的不安心绪,另一方面,也等于明面上告诉诸人,符都一州,文治武运一直都在,可以警惕那些暗中起了别样心思的家伙。

      李兰陵把手放在树干上,讥讽道:“这倒是一个好主意。只是,事情怕没那么简单吧?”

      方莺叹道:“本来郡守府对于此事也极为重视,也都撒下人手去抓紧督办。但没成想,老爷的担心果然是对的,真的有宵小之辈一直在暗中做手脚,相继劫掠了前去采办婚礼的两家仆童,并打伤店家,焚毁了为这次婚礼提供采买物品的几家店铺。老爷和司徒府的人都因此大怒,事件发生后便封城搜捕,结果反倒一无所获。”

      “可是没成想打蛇不成反被咬,当天夜里两座府邸便受到了贼人的强攻劫掠,虽然最终没有造成什么损失,并成功打退来犯的贼人,但两家的颜面……”

      李兰陵笑道:“可以想到,那张老脸估计都能拧出水来。”然后瞧着方莺投过来疑问和面色不善的眼神,愣道:“怎么,方家老太爷还以为是我的手笔么?”

      方莺摇头道:“只是事后老爷有所怀疑,不过随着锋矢关的详细战情传到符都,再加上相信长城那人的性情品格,而后关联大部分战报都确定你已经战死,所以这个念头就掐死了。”

      “不过,你现在却活生生地站在这里,反倒是让我有些不解。”方莺的眼神突然变得光彩熠熠,急切问道:“难道……”

      李兰陵知道她想问什么,但只是眼神晦暗,摆了摆手。

      方莺同样拨弄着手指,知道了答案。

      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牵扯过多,李兰陵追问道:“郡守府护卫我是领教过的,另外,如果司徒府那边下了死力,就是想把整座符都翻个顶朝天,都不费吹灰之力,怎么会被一群贼人牵着鼻子走?”

      方莺瞥了站在自己面前的紫衣男子一眼,无奈道:“战事一起,你应该清楚边关吸血多么厉害。尤其是月前,符都的精锐相继奔走秦汉腹地和西诏旧址,接着又被调到了长城各关隘,至今仍没有返还,所以给了宵小的趁人之危的机会。”

      李兰陵点了点头,事实如此。

      方莺接着说道:“另外,这次在符都作乱的贼人,说实话,并不多,不像成建制的军伍老卒,也肯定不是修为高深的各教修士和剑客。更像是个个在江湖上摸爬滚打多年的武道高手,虽然不成大器,但却手段老道,后手极多,就像……跗骨之蛆,让人膈应。”

      李兰陵和这种人打交道最多,相较于修为通天的魔族异种,可以比拼实力,步步为营。

      遇见这种江湖痞子,只有两种方法,一种是躲得远远的,另外一种就是,见面就二话不说,一刀宰了,以绝后患。

      看到李兰陵略有沉思,方莺道:“事情这样慢慢磨着也好,老爷的打算是,只要熬过小姐出嫁,稳定了人心,就可以腾出手来彻底应付这群鼠辈。”

      李兰陵嘴角往上提了提。

      方莺假装没有看到:“可是没想到,那群贼人竟然在城中贴了告示,说是方府和司徒家结亲之日,就是血洗礼堂之时,所以……”

      李兰陵眯着眼睛,接话:“所以既然我出现了,刚好就可以当这一个冤大头,接了这档差事,替你们了了这脏活?”

      “真是好打算啊……”李兰陵手掌微微用力:“可是,凭什么?”

      “我知道有些强人所难……”

      还没等方莺话音落下,李兰陵呼了口气,重新变成那个脸色淡然的翩翩紫衣。

      嘴角划过一丝讥笑。

      都打得一手好算盘啊。

      但多说一点儿,都觉得自己多浪费了一点儿口水。

      身影淡漠,几个扣指之后,李兰陵便回到了庙门。

      感受到了面前的人影。

      八两打断了原本盘膝坐下,在心中研磨那把剑鞘的气息运转法门,站起身子,抬头问道:“完啦?”

      李兰陵并没有回答,只是给了少年一个脑门上的小板栗。

      正如同刚开始一般,把少年背在身后。

      “走吧,想必你肚子还饿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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