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7 ...
-
一路上老板跟我聊起,过了年他会再招一个博士后,也是中国人。让他做些图像算法的改进工作。
到了家,我跟着他进了门。进去后,就发现,家里只有他一个人。
“小媛呢?”我忍不住问了一句非常不该问的话。
“我妈把她接回去了。”
“噢。”
“时候不早了,我带你去客房,你休息吧。”
“好,谢谢您。”
我的客气听上去有点古怪的意味。不过,这都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我可以洗澡然后躺在床上睡觉了。
这夜我睡的很踏实,第二天是自然醒的,起来的时候已经八点多了。我不知道这对于主人是不是太晚了。我连忙爬起来,洗漱好,穿好衣服,就出了房门。然后就看到了以前在电视里常常看到的关于美国家庭生活的一幕:老板坐在开放式厨房的餐桌边,左手拿着一本杂质,右手拿起一片面包咬在嘴里。而这个时候,总会在电视里出现一个美丽温柔的妻子,端着烤好的熏肉和煎好的鸡蛋轻轻地放在丈夫旁边,两个人相视一笑,然后也许会发展为一个kiss。
不过,这房子里现在并没有女主人,也没有熏肉和煎鸡蛋,只有几片面包,一杯果汁。
老板听到了响动,抬头看着我:“起啦?吃早点吧。果汁,牛奶都在冰箱里,杯子在桌上,你自己拿吧。”
“噢。”我有点局促地拿起桌上的玻璃杯子,又从冰箱里拿出果汁倒了半杯。然后,放回了果汁,坐到了餐桌旁。
“我今天要去见几个朋友,有些你也见过,要去吗?”这种拉拢关系的聚会,我实在没什么兴趣,况且老板已经是他们那里最小的一个了,我去了就更没什么共同语言了。他们谈的不是公司股票,就是金融投资,我的钱少的连存款的银行突然破产都不会觉得心疼。
“不去了,太麻烦了。”
“好吧,那我晚上回来,冰箱里有吃的,你自便吧。”其实,听得出来他刚刚也就是客气,随便问问。
他出门后,我就一个人呆在家里,这样挺好,反而自由。就这样,整整一天,我就坐在他家,盯着客厅里那个大电视,一直在看。说实话,来美国这么久,我都没有好好看过一回电视,以前在研究生宿舍没有,后来搬到那个博士后的家里,他家有台很小的彩电,据说是垃圾箱旁边捡来的。当然捡来的东西就不能保证质量了,常常出现噪音,不过这些噪音都远不及他们夫妻吵架的声音大。
我在冰箱里找到一盒很大的鸡肉沙拉,一边挖着吃,一边看电视。转了几个台,看了两个电影,和一场体育比赛,中间还穿插着一个做饭的节目和一个模特大赛。不知不觉,就看到有个台正在直播纽约时代广场的金苹果降落。
这美国人迎接新年的传统项目我听说过,可是时代广场我却是第一次看到:原来那个就是几条交叉马路的一个中心点,小的根本算不上是个广场。我正诧异着,就听见了开门的声音。是老板回来了,我看了眼墙上的挂钟:8点多一点点,这么早?那苹果还要五十多分钟后的东部时间夜里零点正才落呢,他的聚会散的挺早。
“在看什么?”他看到我在看电视,一边放下手中的东西,脱了大衣,一边走了过来。
“金苹果降落。”我如实汇报。
“呵呵,那些人都疯了,纽约的十二月和北京一样冷。他们去现场的人,一般要等上十几个小时,就在街上站着。”
“那是够呛。旁边没有小店之类的?”我开始无比同情电视里那些冻得红扑扑的老外。
“听我去过的一个朋友说,都关了。而且,据他说,每个去过的人回来都只有一句话告诉别人。”
“啊?”
“Never do it。”
“哈哈哈哈哈……”我们两个都被劳苦大众的这句教训结晶触发了笑点。
“我带了东西回来,咱们吃点儿吧?“老板笑得差不多了,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啊?你不是去参加聚会了吗?”没吃饱?忽然想起了陈佩斯电影里他们家老爷子说的话:吃洋饭站着吃,吃洋饭吃不饱。我又不自觉的笑了一下。
“吃的午饭,而后晚上考虑到不能把我开山大弟子就这么扔在家里饿着不是?”老板好心情地开起了玩笑。
听着他的玩笑,我忽然有一点感动。底下的小兵其实很好打发,你只要说:××是本将军最好的战士,××就一定会为了这句话肝脑涂地的。我当时就是这样,我感动于他没有计算那两个part-time的美国学生,而把我当作了他的第一个学生。我觉得,这就是个荣誉,没证书,也是。
我们两个坐在桌子边以光速消灭了他带回来的外卖(其实,我一直没想明白,为什么我们俩吃饭的时候都保持着饿死鬼投胎的默契,从来不讲话,速战速决。也许每个当过PhD,赶过deadline的人都有这个偏好。)。收拾了碗筷后,他就对我说:“那苹果就快落下来了,你去看吧。”
应了一声后,我就坐回到客厅的沙发上,看着那个直播时代广场盛况的频道。其实,在在场观众的脸上,你是看不出半点寒冷带来的郁闷与不适的,他们各个精神饱满,激扬振奋。主持人拿着画筒一个个采访过去,每个人都说很棒很开心。(我不知道,这其中有多少人,是打肿脸充胖子的。)
我看着听着,就觉得有人走了过来:老板走到沙发的旁边,手里拿着半打啤酒,对我说:“喝点东西?”
我一直认为整个美国,大家唯一的娱乐方式就是:喝酒。泡吧是为了喝酒,开派对是为了喝酒,就连公司尾牙,大家最兴奋的都是开香槟的时候。可惜,我是一个完全不会喝酒的人。我体内的酒精分解酶含量可能和一只老鼠的差不多少。这点,我在大四毕业吃散伙饭的时候就深有体会了。
在中国,有人请你喝酒,是看得起你。在美国,同样是这样。所以,我是不能辜负领导期望的,干什么都不行。
可是,渐渐我才发觉,老板并没有觉得他在请我喝酒,因为他把啤酒当作白开水。果然是喝点东西而已。只是,我喝了一瓶,就觉得电视上的金苹果已经变成两个了,而嘴里说的话也不太能控制住了。
我记得我当时似乎问了他三个问题,有些是我以前从类似于《走遍美国》之类的书上看来的。
1.大苹果落下来会放花吗?
他说:不会,那是街区,要当心火灾发生。
2.我喝了几瓶了?
他说:很少。
3.落下来了?是不是那一瞬间,大街上的人要kiss?
他说:新年钟声敲响的时候,每个听到的人都要kiss。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我大概就只记得这三个问题了。只是在洗脸的时候,我发现自己上嘴唇的右边破了个小口子,用舌头一舔,还有些疼。
我记不清自己当时想的是什么了,因为我脑子当时有成千上万个念头闪过了。但是最终他们都沉淀为一个念头:别胡思乱想了,好好呆着!
我出去后,就不太知道什么叫好好呆着了。看见老板,我开始不知道手脚应该放在什么地方了。他站在厨房的灶台边,背对着我,听到脚步声,就转过头来:“早点喝粥吧,比较好。”
他是说我昨夜喝醉了,今早喝点粥比较养肠胃吗?可是,我第一反应却是:他是说我嘴破了,吃面包比较困难吗?我一下子窘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过来,吃早饭,干嘛愣在哪里?”
我被他问的一激灵,赶忙挪到了桌子边坐下了。接过他递给我的碗,一勺一勺的舀着煮的香软的糯米粥,小口小口的喝着。嘴上的伤口的确有些疼,而我也不自觉地用舌头偷偷舔着伤口。
“没想到你这么不能喝酒。”他开着玩笑。
若无其事?还是真无其事?都不是我能操心的:“对,我喝不了酒。”
“那可真的要练练了。”他这话说得很奇怪,我不想用暧昧这个词,但是我也确实没有言语来形容他当时看我的那种淡淡中带着一丝玩味的眼神了。
2005年的1月1日,新年的第一天开始,我就一直被自己脑子里莫名的念头折磨着:究竟,我,那夜,记得,什么,是,真的?
接下来的几天,我很平静。之所以平静,是因为他都不在家,叮嘱了一句他要去趟纽约,留下了钥匙,就消失了。他一去就没了消息,我已经和新的房东签好了合同,交了第一个月的租金,准备搬进去了。
新的房东是个数学系的中国男生,叫沈城,比我大了三岁,也比我早来了美国三年。他为人很热情,见到我就天南海北的侃了半天。然后就开始告诉我:宋峰,你要学开车,然后搞辆车,否则没法追女生呀!
这我是听说过的,这边地广人稀,公共交通也并不十分发达,没有自己的车生活会非常不方便。更别说带着人家女孩等上半个多小时公交车,然后去城里吃饭了。
所以,在他的帮助下,我开始学车,开始考驾照,最后,也是在他的帮助下我买了一辆二手的丰田。而自从跟他住在一起后,我也开始尝试去参加一些中国学生的聚会,开始接触一些以前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人。
跟这些人在一起,我渐渐发现自己并没有以前那么孤单了。但是孤单和孤独不是等号连接的关系,不知为什么,我仍旧感到孤独,即使几乎每周末都开始有不同的聚会可以参加。
其事,我这段日子能活得这么轻松,也完全要归于老板这段时间并没有以前那么push了。他之所以没有那么push,是因为他根本不在学校,而是on sabbatical leave了。Sabbatical leave是指一个assistant professor在拿到终身教授职位后,可以有6个月的时间,做一个带薪休假。能拿到这种福利,只能说名一个问题:他拿到了终身教授职位,终于修成正果了。
三月的一个周末,沈城还有我,和另外几个中国学生在一家博士后的家里一起bbq。我们架起了炭火,放上了淹好的鸡翅和排骨,就开始聊起天来。
“宋峰,你小子现在可爽了。你们老板休假,你也跟着休吧。”这是王新的声音,他的美国老板似乎也没有传说中那么仁慈,所以现在他也开始羡慕起我来。
“休什么呀,他每两周就让我交一个report。远程遥控。”我的人脸识别研究还是要继续的,而且下个月就有个会议的deadline。我的轻松只是相对的。
“他现在人在哪里呢?”这是一个陪读的mm问的。
“纽约吧?我不太清楚。”我的确不太清楚,只记得他走得那天说的是纽约。
“就是纽约。”王新作为学校里的八卦王,肯定了这个说法,“告诉你们吧,他老婆就在纽约呢。听说他们正在闹离婚,说不定就是过去办理离婚手续的呢!”
“离婚?为什么?”八卦是人无聊的时候最大人生兴趣。尤其是现在问话的这个陪读mm。
“这不清楚。”王新忽然转头问我,“宋峰,你是他学生,你知道吗?”
“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对你是怎么知道他要离婚的都不知道。不过,我实在太佩服这些能够抓到八卦消息的人了,因为至少我内心清楚:这并不是捕风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