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一念生不见来时路 三回首前尘已成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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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六月，半夏灿烂的时节，洛冥宗墨家主持清谈会，邀百家赴会。
已经有一两年不曾见过那个惹事精了，也不知那家伙又捅了什么篓子，沈未晞心里有些怅然。自从某人大闹兮雅堂潇洒离去后，她心口就一直犯疼，温婉离还问过她是不是旧疾复发了。原本沈未晞听说有清谈会，本想按惯例告病敷衍了事，可又听是墨家办的，当即把嘴里的话咽了回去。
兮雅堂前任宗主身边的林执事惊讶地问：“二姑娘，您不告病了？哦……属下听闻墨家一位新来的客卿丰神俊朗，气度不凡，且与姑娘年纪相仿，想必二姑娘是想亲自去见上一见吧？”
沈未晞在林执事一脸“二姑娘长大了”的欣慰笑容中黑了脸，还未来得及开口辩解，就被长姐抢先一步说道：“林执事，其实晞儿只是闷在屋子里闷坏了，想随我出去走走。也怨我，她这病再怎么严重我也该多让她透透气的。”
沈未晞冒着星星眼感激地看着温婉离，心道阿姐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好阿姐，她不该小时侯刚见到阿姐时在阿姐脸上画画把阿姐的书打包换成话本子让阿姐被罚被骂还有故意往阿姐的饭菜里塞辣椒酱！对不起！是她错了！
阿姐最最棒棒！阿姐最最好好！阿姐全天下第一美！
于是，在外人面前高深莫测不动如山泰山崩于面前而不为之变色的沈二姑娘在长姐面前秒变头号狂热粉。
三日后，兮雅堂宗主携久病不出的妹妹浩浩荡荡赴墨家清谈会，引起修真界轩然大波。消息传出去期间流言四起，甚至还有人开了赌局。
“嘿，听说了吗？那个药罐子终于要露面啦！”“啥？哪个？”“还能有谁啊？……沈家那位啊！”“她？赴会！哈哈哈……你说她死了我还信一点。”“哎，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来来来，咱们猜猜，大名鼎鼎的沈二姑娘为何出关。买定离手，概不退还！”“我赌两百灵石！因为墨家的客卿！”“我跟！一百灵石！”
“我倒觉得未必，天下美男子千千万，人家要对这个感兴趣又何必专程跑这一趟。就连白莲观观主都说了人家沈姑娘有出家的潜质，估计早就红尘绝六根静了。你们难道不觉得可能是沈姑娘命不久矣……温宗主带她去墨家手上求奇药吗？洛冥宗就是干这个！”“不不不……鄙人认为，沈姑娘应是墨家的女儿，正宗的墨家大姑娘。她因种种原因与亲人生分离，然后被人掉包成为沈家的女儿。而今沈姑娘其实是来墨家认亲，并想趁此次清谈会公开自己的身份，认祖归宗，否则无法解释此举……”诸如此类种种。
沈未晞对此只有一句话的评价：人的想象力真是丰富而可怕。
温婉离笑眯眯地亲自出面澄清谣言，下令若再有人传谣定严惩不贷。沈家言出必行，调查的门生一个时辰就揪回来了带头传谣下注的数十号人，轻则罚几万灵石，重则禁止参加清谈会十届，杀鸡儆猴。有了这一出，足足闹了三天满城风雨的谣言才彻底熄灭。
到了当天，沈未晞和温婉离坐在一处，发现还是有不少人往这悄咪咪地偷看。这也不奇怪，沈未晞常年缺席各家清谈会，号称修真界头号隐形人兼病秧子，旁人自会好奇她修真界仙子容貌排行榜第二的容貌。
这张排行榜是前两年才拟定的，榜首是临仙门宗主之女傅芷，据说其在美女遍地走的临仙门里也是佼佼不群的存在。但可惜她自幼时起就以轻纱遮貌，十几年不见真容。不久前还有人偷潜傅芷闺阁，但并未成功……这场闹剧最后的结果以偷窥者偷窥不成反被人家揍了一顿在床上躺了十天半个月，不敢再见人为终。
果然，美人的战斗力都是不可小觑的。
排行第二的就是公认最为神秘也是神奇的沈未晞，温婉离则次之。排名前五者还有墨曦语，屈居第四，肃冥宗柳宗主之妹柳醉烟，第五。
但是，榜上前两名一个戴面纱一个不出门，到底是哪位奇人能拟出这张排行榜？
沈未晞瞄了一眼，榜上前五除惹事精外全部在场，傅芷戴着面纱安坐一旁，也不见她吃东西。柳醉烟则安安静静地和兄长坐在一起，兀自饮酒。
沈未晞从未喝过酒，她也自知酒量不行，加之有病在身想喝也没门，所以全程没碰过酒樽，只是转着筷子玩儿。筷子被她转飞了出去，她捡筷子时余光突然瞥见一个小姑娘。那小姑娘好生有趣，圆滚滚胖乎乎的肉脸蛋好像能掐出水来。她说胖其实也没有那么胖，反而十分清纯靓丽，总之胖得不讨人厌。小姑娘从宴席刚开始就拿起筷子埋头吃饭，没一会儿就把桌上的菜肴洗劫一空，吓得侍从赶紧把盘子收走了。沈未晞中途没见她向谁敬酒，有人向她敬酒她也不搭理，只顾着吃，坐在她旁边的一人额头给急出了冷汗她也不管。看她身上的家袍纹样，这小姑娘应该是虞家的亲族子弟，至于叫什么宗，原谅沈未晞实在记不住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沈未晞看她无所畏忌的样子想起了墨曦语，忽然掩着帕子咳嗽了两声，帕子上渗出丝丝殷红。温婉离此时正向秋棠坞的洛宗主敬酒，听见她咳嗽登时扭头望过来。
“晞儿，你没事吧？若身体不适你可先行离去，不必硬撑。”
“没事……咳咳。阿姐你先吃着，不必挂念我，我先回客房休息一会儿。”沈未晞被温婉离扶着站起来，在长姐担忧的目光下独自离开了宴席。周围人见到也行若无事，表示十分理解，一切如常进行。
然而，提前离场的沈未晞却没有如她所言那般乖乖回客房，她把方才咬破舌尖逼出来的一口血吞回肚子里，然后悄悄摸索着去了某人的房间。
如她所料，墨曦语着一袭浅红海棠裙，正百无聊赖生无可恋地趴在书桌上，一双眼都失了神采。满屋子被涂满墨水的纸张飘飞，宛如一群白黑相间的蝴蝶飘飘忽忽。墨曦语脸上也沾了几滴墨，听到动静连头都没抬，伸出黑漆漆的双手使劲挠了挠头发，抓狂道：“知道了知道了！别再来催了！今天一定抄完！告诉你们夫人她再逼我我就要疯了啊啊啊啊啊啊！”她抬头对上沈未晞的目光愣了一下，随后眼眸瞬间重新聚焦，像抓救命稻草那样扑到了沈未晞身上哀嚎：“救命啊……救我啊！我娘罚我抄五十遍道德经加十遍女戒，我奋斗了整整三天三夜到现在都没没合眼才抄了七遍道德经。再多抄几遍我就要立地成佛原地飞升了啊啊啊啊啊啊啊！你可不能见死不救！”
沈未晞推开她，奇怪道：“我们很熟吗？我为什么要帮你？你效率怎么这么低？抄到现在才抄了这么点？”
这一连四问把墨曦语整个人问呆了，她倔强地还在做着努力：“你不能见死不救，我们好歹也算……嗯？等等。”她神奇地抓住了华点，道：“你……不在宴席上来找我做什么？你……该不会是也觊觎我家客卿的美貌，想那什么……结果摸错房间了吧！”
“蠢人年年有，蠢狗可不多见。”
“我哪里蠢了！你才是狗！我猜的明明很有道理，你就是心虚！”
“你家客卿好好地在宴席上待着呢，朋友。我要是真心怀不轨那我不应该乖乖留在大堂吗？”
“呃……”墨曦语歪头想了一会儿，好像确实是这个道理。忽然，她好似开了窍似的，含笑道：“那……你是专门来找我的啦？”
“……”
墨曦语为自己来之不易的胜绩激动地转圈儿，她浅红色的裙子铺成一朵盛开的海棠。“不说那你就是默认了！你都已经不请自来了，难不成还没有和我熟到可以同甘共苦的程度吗？快说，这次你破天荒出了趟门是不是也是为了我？”
“不是，你想多了，我随阿姐来此处理些事。”沈未晞到底还是沈未晞，一瞬间就反应过来，说谎连草稿都不用打。
“哦。”墨曦语失望地垂下脑袋，很快又抬起，沈未晞看见她眼中燃烧着熊熊的八卦之火。“我听别人说，你是我爹的私生女？”
沈未晞沉下脸，咬牙道：“不是！”
“诶？你怎么这种反应！你该不会真是我姐吧！”
沈未晞坐下，拿起笔蘸了蘸墨，说：“聒噪，你再多说一个字，剩下的你自己抄。”
墨曦语一听这话，脸上惊喜之色闪过，立刻捂住嘴一个劲地点头。
沈未晞平时也不出去，待在屋子里没事就抄抄书写写诗，因此南华经道德经金刚经她都能倒背如流，区区几十遍根本不在话下。天光才朦朦亮时，沈未晞已经神速地抄完了，厚厚的一叠纸稿堆起来仿佛一座人高的小山。墨曦语打瞌睡醒后看到成果吓了一跳，对沈未晞心服口服，赞赏不已。
天都亮了，沈未晞伸了个懒腰，回房打算补一个觉。就她这身子骨，熬一回夜能半死不活。反正昨日戏份已经做足了，她今日再告个病把戏做完也不会有人说什么。晚睡晚起，作息规律，没毛病。
然而还没等沈未晞睡到日上三竿把这个觉补完，房门就被人一脚踹开了。
沈未晞缓缓坐起身，紧了紧身上的被子，瞥向来者。墨家的一队门生把客房围成一圈，为首一人目光不善地看着她，他旁边还站着面无表情，嘴唇紧抿的一人。门外挤着不少看热闹的，男女皆有，一个个窃窃私语，交头接耳。沈未晞有些后悔没有和衣而眠，她现在身上只有薄薄一件中衣，身段若隐若现，要不是裹着被子，以后可以不用见人了。按理来说，墨家人擅闯女客私房，是为失礼，而看热闹的人却没有一个出来制止，他们议论的话语里大多不离开“命案”“凶手”“白莲观观主”等词汇。沈未晞很快明白发生了什么。
“沈姑娘，还请配合。白莲观观主遇害，昨日只你一人离场，在场者皆可作证。在下认为人命关天，便是沈家也不可包庇凶手，蒙混过关……否则，便是与我修真界为敌！”为首一人道。
这人大义凛然几句话一下子把沈未晞堵在死路上，让她退无可退。她尚未说一句话，就被强行冠上了凶手的身份，若是她此时再反驳甚至可能会牵扯上沈家。
沈未晞不禁感慨自己第一次赴清谈会就遭此劫，时也，命也。
“喂！干什么干什么！反了天了不成！一个个的往哪里蹲呢！”有人怒气冲冲地喊。沈未晞看去，竟是昨日宴上只顾着吃的那个小姑娘。她瞪了那群门生一眼，从身上脱下一件外袍披在沈未晞身上，直直拦在她前面。人群中好像有人冲她叫：“三姑娘！三姑娘！快回来……”小姑娘又是一眼瞪回去，把那人直接瞪得缩了回去。
“虞三姑娘，还请不要干预我等查案，不然……”为首的门生道。
小姑娘就没在怕的，一番话让那些人慌了手脚：“怎么？否则如何？你拿我怎样！你查什么案子？查案要私闯人一个姑娘家的房间！你有证据吗？”
“昨日只有沈姑娘中途离席……”
“呵，这算什么证据！她什么身份你什么身份，就凭这个你也配进她的房间！你家宗主都还没下令，你这么急急忙忙逾过宗主缉拿嫌犯，莫非是想自己当宗主？还有，你怎么就能代表修真界了？你谁啊？真把自己当个人物！”
“这……虞罄！你不要血口喷人！”
“放肆！胆敢直呼我的名讳，墨家就是这么教导门下弟子礼数的吗！且若我没记错，你家大姑娘昨日似乎也不在场吧？”
人群里有人回忆起来，纷纷作证：“是啊，昨日是没见着大姑娘！”“她压根儿就没到场。”
“你……”门生本欲说出墨曦语被罚一事，可这件事又不光彩，要是说出去自己怕是要被打断腿，只能支支吾吾地说不清楚话。
“哟。怎么？扯到自家就这般含糊其辞啊？今日这事说的好听些，是洛冥宗门下弟子不知礼数色胆包天一时犯浑脑抽擅闯女客房间，难听点说你们意图挑拨沈墨两家关系，让两家交恶都不为过！”虞罄双手抱胸，怼得那些门生脸色发青，涨红了脖子，“你你你”半天，只得灰溜溜地逃走了。刚才一言不发的那个人还留在这里，他向沈未晞行了一礼，道：“沈姑娘，是我墨家手下弟子唐突了，我代墨家向您陪个不是。”
“咳咳，阁下不必如此。”沈未晞双手扶起他。他起身后就离开了，像是还有一堆焦头烂额的事要处理。人们见没热闹看，也自行散去。
“哼，欺人太甚！”虞罄冷哼一声，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匆匆闻讯赶来的温婉离拉住，道：“多谢三姑娘，家妹若是没有三姑娘袒护，怕是今日还要吃大亏。三姑娘于晞儿有恩，那便是于我有恩，于沈家有恩。不如……”说了一堆话，虞罄整个人还是懵的，她蓦然对上一张惊为天人的脸，伶俐的口舌也不再听使唤。温婉离似是很喜欢这个小姑娘，笑得眉眼弯弯，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小姑娘当即从脖子红到了耳后根，仿佛一只熟透的鹌鹑，活脱脱变了一个人，夺路而逃了。
温婉离不解道：“她怎么跑了？我做什么了吗？”
“……”阿姐，你这随便摸人头的毛病得改改。
“哦对了，你没事吧。”温婉离终于想起自己赶来的原因。
沈未晞一边脱下虞罄的外袍一边告诉温婉离刚才的事情。
温婉离听完后神色凝重，道：“白莲观观主晚宴时身体不适，也提前离席了。可是昨日她并没有回到自己的客房里，起初也没有人在意，只当她是出去透透气，直到今日她的尸身在墨家的莲花池里被发现才引起了骚乱。白莲观观主的死相……一言难尽，目前推测是昨日晚宴还未结束时就已身亡了，你作为除她外唯一离开的人，有一些嫌疑。”
沈未晞无话可多说，只皱着眉嘱咐温婉离小心为上。今日全府戒严，没人出的去，凶手一定还在墨家。
温婉离笑着说：“行了，你是姐姐我是姐姐？我看你挺喜欢墨家大姑娘的，聊的还不错吧？今日我帮你顶着，你找她去。你这个年纪啊，就是该有几个朋友……”
这，这这这！阿姐怎么知道的！
她实在受不了长姐和她阿娘如出一辙的老妈子式唠叨，自己倒头就睡。
温婉离走前特地帮她锁好了门窗。
沈未晞反正一向心大的很，也不知道关门窗防着凉，好几次都是温婉离帮她锁的。
只是今天，注定不平。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一念生不见来时路 三回首前尘已成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