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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忆故人肠断不得归 心亦死烈火焚痴情 ...

  •   “姐姐,姐姐。你还好吗?”沈未晞是被人推醒的。
      她茫茫然睁开凤眸,眼前的少女容颜虽不绝色,却也称得上清秀貌美。她跪在一片狼籍里,衣衫褴褛,被烟熏的黑漆漆的脸上犹有泪痕,看样子是刚哭过。
      你是谁啊?”沈未晞呆呆地问。她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来到这的,她只记得她的阿姐不见了,找不到了……“阿姐……阿姐……你在哪儿啊……”沈未晞扯住自己的头发,眼中闪烁着嗜血的红芒,瞳孔戚戚然流下两行血泪。人在不知所措的时候真的会疯,沈未晞也是如此,她的心中仿佛有一根弦断了,整个被撕扯得鲜血淋漓。她的皮肤在肉眼可见的开始溃烂,留下大片被灼烧的痕迹。
      “姐姐!姐姐!”少女惊呼一声,忙用脏兮兮的手去拉沈未晞。“姐姐你没事吧?”少女的目光很急切,她和沈未晞以前见过的人都不同,她很干净,像一片白纸。即便现在的沈未晞是如此这般凄厉恐怖的模样,她依旧对她保持一份纯良。
      “阿姐在哪里!”沈未晞倏忽间抬头,猛地一把掐住少女细长的脖颈,前所未有的疯狂。“姐姐……”少女艰难地出声提醒,拉住沈未晞的衣摆,脸却越来越紫,眼看马上就要窒息身亡了,沈未晞在她的拉扯中清醒过来。
      她捂住面轻声地抽泣:“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我以前不会这样的,我,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怎么回事儿呢,她从小到大分明也只有一次这么失态过,即便在最煎熬的时侯她也不曾这样过。今天是怎么了……
      少女揉着脖子喘了好一会儿才顺上气,她倒是十分明事理。眼见沈未晞眼角落下的血越来越多,她的心也揪得越来越紧。那可是血啊!怎么能像眼泪一样流呢!她不怎么会安慰人,只能干着急,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姐姐!美人姐姐!你不能再哭了!你,你流了好多血……”她伸出带有青紫痕迹的双手为沈未晞抹去脸上的血,结果反而越抹越多,她眼泪都急得掉下来了:“姐姐,对不起!我……我好像把你的脸弄脏了!对不起!啊……姐姐你别哭啊!你看,我都叫你美人姐姐了,你别哭了好不好?”少女小心翼翼地晃着沈未晞的衣摆,生怕让这个漂亮的大姐姐更伤心。
      沈未晞有些怅然若失,幽幽道:“墨曦语人也不知道哪去了,我只有她了啊……要是连她也……”她忽然终止碎碎念,看向了少女,这一看才发现少女眼角红肿,青丝散乱,额头,嘴角,还有胳膊上……凡是裸露出来的地方几乎都是一片青紫,像是被人打的。半夏镇的冬,寒风凛冽,比刀子刮在身上更疼,她却只穿着一件洗的发白的麻布衣裳,上面貌似还打了不少补丁。
      或许是注意到了沈未晞异样的目光,少女不好意思地把坑坑洼洼的小手往破碎的袖子下藏了藏。沈未晞伸出手轻抚着少女的额角,总算恢复了点意识,道:“不疼吗?”
      少女咬咬樱桃小嘴,诚实道:“疼。”怎么会不疼呢……
      “对啊,怎么会不疼呢?”沈未晞跌坐在地,像是自嘲般地苦笑着说:“对不起啊,真的对不起了。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回事儿,我真的,真的不想这样……”
      少女嘿嘿一笑:“没关系的,美人姐姐,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儿了!比我郎君还好看!”
      “你有郎君了?”沈未晞不禁想起她那一身的淤青。
      “那是当然!我已经十六岁了呀!我郎君对我可好了,就像是我的哥哥一样!”少女说着还是对沈未晞的情绪不放心,道:“美人姐姐你其实不用道歉的,谁还没有撑不下去的时候呢?你这只是一个人熬太久了,撑不住需要发泄罢了。”
      沈未晞从崩溃边缘回来,她深深看了少女一眼,夸赞道:“多谢。想不到姑娘小小年纪,懂得倒挺多的。”如此看来,她的伤应该不是她丈夫弄的。
      得了夸赞,少女脸一片绯红,她捧住脸不好意思了:“啊呀,其实也没有美人姐姐你说的那么厉害啦!人家,人家……”蓦地,少女像是又想起一件事来,她疑惑地问:“诶?美人姐姐,你是怎么到我家来的。按理说,我家住在半夏镇最偏僻的一个角落,位处于荒山上,应是不会有人才是。可是今天早上,我一推开小茅草屋的门就看见你倒在那里了。”
      “我不知道。”沈未晞也很诚实。
      “啊,你不知道吗?”少女喃喃道:“真是奇怪,那也不是我给弄来的呀……”
      后半句沈未晞没听清,她道:“什么?”
      “啊不,没什么!没什么。”少女连连摆手,傻笑着。
      “等等,还没问你的名字呢。”沈未晞回她一笑,看上去温柔极了。她这个人就是这样,永远对傻乎乎的孩子没辙儿。
      “那个……我,我叫半夏。”少女怯怯地道,声音小如蚊蝇,可见她也有怕羞的时候。
      沈未晞笑道:“那……半夏。可以这么称呼你吗?”
      “当然可以!”名叫半夏的姑娘连连点头。这可是难得不嫌弃她名字的善良人呢!沉吟片刻,半夏盯着沈未晞的脸欲言又止:“美人姐姐,你脸上的伤痕是怎么回事啊?还……能好吗?”这么好看的美人姐姐怎么能毁容呢!啊啊啊啊啊!不会是我不小心弄的吧……造孽啊造孽啊……美人姐姐对不起!
      沈未晞心道这灼伤非是意外,貌似是某种药物或术法所致,可明明她的体质任何药物术法都该不管用才是。沈未晞总有种预感,半夏镇的东西绝对与自己有关,或者说,与自己体内流淌的血有关。
      表面上,沈未晞胸有成竹地摸摸半夏的头,轻叹道:“无妨的,几个时辰就会恢复。”她的药血有自愈能力,这种程度的烧伤不出几个时辰绝对愈合。
      半夏眼睛瞬间放光,她及其乖巧地嗯嗯嗯嗯,仿佛一只放大版的点头娃娃。“那就好!美人姐姐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你的!你一切需求尽管说!”小颜控半夏拍拍胸脯,向沈未晞保证。
      沈未晞哭笑不得:“不用了……我名未晞,姓沈。半夏可以叫我晞儿。”
      半夏又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不不不,我还是叫你美人姐姐比较顺口。”
      “好啊,半夏想叫我什么就叫什么吧。”这孩子,一口一个美人姐姐,她们分明还没相识多久呢。沈未晞可是鲜少遇到这么有趣的妙人,像对待孩子那样对她。
      “美人姐姐,那我给你熬碗粥去啊!”半夏不及沈未晞开口,就“哒哒哒”大步地跑向小灶房去了。
      半夏总是冒冒失失风风火火的,但沈未晞能清晰地感觉到,她身上有一种东西叫做赤子心。
      沈未晞脱下原先的白罗裙,换上半夏送来的粗布麻衣,把自己从头到脚裹了个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妩媚的凤眸。毕竟她那一身灼伤,虽然半夏不在意,但若吓着其他人可就不好了。
      于是,半夏一进来就看见了把自己包成粽子的沈未晞。她目瞪口呆结结巴巴说不利索话:“美,美人姐姐姐?”哎呀!美人姐姐这是打算把自己当粽子煮了吗?!
      “我的脸……”沈未晞耐心的解释。
      半夏一下子明白过来,奇怪道:“其实美人姐姐你不用这样的,我家住在深山里,是半夏镇十分偏远的地方,所以除了我和我郎君一般是不会再有其他人的。”
      沈未晞:“……没关系,就这样,莫要让你郎君误会。”
      一提起她的郎君,半夏脸色就“刷”的一下子白了,她紧紧咬住唇,力气之大就要咬出血来,被沈未晞拦下。半夏怅然若失道:“我郎君,我郎君他……”
      “你郎君怎么了?”沈未晞登时觉察到不对。
      半夏却不给她追问的机会,迅速恢复正常,道:“没怎么哈哈没怎么……真的!比珍珠还真!”半夏看沈未晞怀疑的样子,特地强调了最后一句。
      哈哈哈哈……这孩子,还真是可爱……
      沈未晞并未在此事上过多纠结,她问半夏有没有见到一个穿红衣服的姐姐,半夏摇摇头说没有。
      墨曦语……她会在哪里?沈未晞很担忧,但还是装作若无其事地和半夏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谁又能知道这个看起来特别傻不,有点傻的小姑娘会不会有什么事瞒着她呢,比如她的郎君。况且沈未晞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半夏镇最富饶的萧府跨越千山万水来到这里的。
      今天收集到的所有线索朦朦胧胧仿佛就要在脑海中绘成一条线,可却总还缺少了什么关键的东西,或许突破点就在这位和郎君一起住在荒山的小姑娘身上。
      半夏很健谈,聊着聊着夜都已深了。她搔搔头,不好意思地告诉沈未晞今晚只能她们俩一起睡了,沈未晞从不在意这些,只是心中牵挂着人,也就随意敷衍了几句。
      半夏的睡姿很没有安全感。她把自己蜷缩成一团窝进沈未晞怀里,手紧紧抱住身旁的人,像是一只瘦弱的猫颤抖着身躯,怕一觉醒来身边空空荡荡,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她的体温很冷,冷到几乎与沈未晞一致。沈未晞想,原来半夏这么乐观的人也会有这种时候啊,墨曦语也是如此这般。不过也不完全是,墨曦语是个聪明人,与半夏不同。或许聪明人遇到那种事才更容易缓不过来吧……所以,有时候,迟钝愚笨也不见得是一件坏事。
      忽然,半夏小声地抽噎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都怪我……对不起……”沈未晞看半夏闭着眼,知道是梦话。但此时,半夏睁开了闭上的眼。
      她那双漂亮的杏眸空洞无神,两行清泪从脸颊滑落。她直挺挺坐起身子来,晃晃悠悠下床向上天伸出手卑微地祈求:“神啊,我愿意奉献出我的一切,求求你让他回来吧……让他回来吧!都是我的错……我的错……”半夏眼中噙着泪,声音嘶哑。
      是梦游。
      沈未晞了然。她不知道半夏之前经历过什么,但却能从她零碎的呓语中拼凑出一些来。
      梦游之人是不能被突然打断或叫醒的,那样会损伤他们的神智,唯一稳妥的做法只有等他们自己清醒过来,每日睡前服一碗安魂汤安神助眠。梦游者,皆是心中有伤。心病,无药可根治。
      半夏自己躺回床上后,沈未晞细心地帮她掖好被子,不禁回想起自己曾经也常梦游—之前是因为父母离世,后来只是因为一个人。
      这一夜注定会是一个不平之夜。
      这不,沈未晞才刚躺下,“咚咚咚”又起了一阵叩门声。她还清楚记得上次有人半夜叩门还是在烟柳村时,然后她可怜的门被人直接弄散架了,碎了一地木屑。想到这,沈未晞打了个寒颤。
      不过,该摆的架子还是要摆的,她警惕道:“谁?”不管是谁,别再把门给她拆了就好。
      “师父,是我啊!不会吧,这才一会儿没见你就认不出我了?!”是墨曦语的声音。
      沈未晞的药血还有一个神奇的益处—喝下药血的人能直接感应到药血主人所在位置,这应该算是心有灵犀。
      沈未晞蓦然松了一口气,道:“没大没小的,进来。”说这她把门栓打开。她也知道,如果真来了什么东西,光靠门栓也没什么用,对于人家而言,只不过是可以直接吃的和被放在盒子里的吃的而已。
      墨曦语一进来就看见了沈未晞身边的半夏,顿时醋意大发,凉飕飕问道:“师父,这哪位啊?”敢碰我师父,这小贱人不想活了。
      动静吵醒了睡得正香的半夏,她迷迷糊糊醒来,看见一个穿着残破红衣的姐姐正凶神恶煞地瞪着自己,瞬间哆嗦了一下。不过这个姐姐也好好看啊!不比美女姐姐逊色呢!可惜就是样子太凶了,分明眉蹙成黛生的一双秋水明眸,非要板着一张脸……不过这样也好,挺英气的。半夏傻乎乎地想,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即将要面对的急风骤雨。
      沈未晞不动声色踩了墨曦语一脚,把半夏护在身后,介绍道:“这是半夏,这里的主人。”这意思也就是说,你能不能留这还要看人家的意愿,对人小姑娘客气点!
      墨曦语不甘地耷拉下头,转而打起了半夏的主意。她换上一副温柔亲切的语气,把手上的伤给半夏看:“你是……半夏是吧?帮帮忙好吗?你看,姐姐受了伤,还要被自家的师父嘲讽。如果你不让姐姐留下,姐姐可就要露宿荒山野岭,到时候指不定是被野狼吃了还是被邪祟残害,姐姐的命好苦啊!”她说着做出垂泪的样子,半夏最见不得美人落泪了,当即决定:“红衣服的姐姐,你就留在这,哪也不用去!”墨曦语看了沈未晞一眼:“那……我师父?”半夏正义感爆棚地握住沈未晞的手:“美人姐姐,你既然是她的师父那你就一定要对她负责,可不能欺负自己教出来的人!”
      沈未晞:“……”回头宰了墨曦语吧。
      墨曦语心中偷着乐,还美人姐姐?这小丫头片子简直了!但表面上她还是楚楚可怜,睁着水汪汪的眼睛无辜地说:“是啊,曦语既是师父教出来的,那师父就一定要好好教完啊。”哈哈哈哈哈哈,爽死了!终于让沈未晞吃了一次亏!
      沈未晞不再发言,专心盯着墨曦语手上提着的人。
      这人浑身浴血,不用想就知道是刚经历过一番苦战。他身上残破染血的衣服正是如今的四大宗门之一秋棠坞洛家的秋棠卷云纹家袍。沈未晞注意到他裸露左手腕上一点赤朱砂,立刻猜到这人的身份。
      在洛家,只有亲族嫡出子女才有资格点这朱砂。
      这下麻烦了,原本只是出门赚钱顺带除个祟而已,谁成想还牵连上了洛家的嫡子?照他这么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想不得罪人都难。只怕到那时,墨曦语未死的消息就要传遍各地了。
      墨曦语没心没肺笑着,完全不在意自己即将重新暴露于修真界众人面前。她只顾挖苦沈未晞,一连说了五个啧:“啧啧啧啧啧。我慧眼如炬的师父啊,您不是说只来了几个小宗门弟子吗?这凭空出现的洛家嫡子又是怎么回事啊?”哟,原来她沈未晞也有走眼的时候。
      后者置若罔闻,二话不说直接划破手腕给洛家的这位大爷喂血,蹙眉道:“不会,我未曾看错的话,萧家院中那帮修士里的确没有洛家的人。”
      “前提是您没有看错吧。”墨曦语见她要用血给其他人疗伤,有些不悦:“师父,您这药血既如此管用,在萧家时怎么不曾给萧澈服用?”
      “你当药血是茶水吗?要多少有多少?”沈未晞白了她一眼。“萧澈情况特殊,他的症状非是疾病与伤残所致,贸然服用药血反而会害了他。”
      一直沉默的半夏开口了,她的手不自觉地抖,攥紧成拳,颤声道:“为什么?你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吗……你骗我……”从刚才看清墨曦语手上提着的人开始,半夏就一直在隐忍,脸白得跟死人似的。她的眼中藏泪,嘴唇咬出了血,只是忙于互怼的二人方才并未察觉而已。
      “为什么……要骗我啊……”她厉声质问。“哈哈哈哈哈哈……”绝望的笑声充斥整个屋子,半夏的脸上出现了和沈未晞一样的灼伤,且面积不断扩大。伴随她一声尖啸,沈未晞本已自愈得七七八八的伤痕被重新撕开。
      “沈未晞!你……”“别管我!快拦住她!”墨曦语一手刀打晕半夏,随手把她用带来的捆仙绳捆了起来,忙去看沈未晞被灼伤的皮肤,只见血肉模糊一片。
      “没事儿吧!”墨曦语急得要哭。
      “你觉得呢?”沈未晞揉了揉疼痛的眉心,满脸倦容:“曦语啊,我累了,先休息一会儿。”她的自愈能力突然失灵了,剧痛席卷全身,虽然早已习惯,可她的眼皮却止不住的下垂。
      看着三个不省人事的家伙,墨曦语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她踢了两脚洛家那个,埋怨道:“都怪你!本姑娘怎么就闲到把你捡回去呢?现在好了,你一来,这俩疯的疯晕的晕,简直就一灾星!”也不知是沈未晞的药血起了作用,还是被墨曦语踢了两脚,他居然醒了。
      墨曦语:“?!!”不会吧,这下可真彻底把洛家得罪的透透的了!要不灭口吧!死无对证!嗯……但大围剿时洛家小辈貌似不曾出席耶……他应该不认识我。
      洛公子醒来,却未有怪罪的意思,只是笑笑罢了:“在下洛家嫡次子洛施原,姑娘们这是……”
      墨曦语心情很不好,不耐烦地打断他道:“嫡次子?我为何只听说秋棠坞洛家现任家主只有一庶长子及嫡女若干?哪来的什么嫡次子?”
      洛家家主洛岐正妻早年怀过一胎,是洛家的嫡长子,可惜早年夭折,其母悲痛过度,之后所出便只有女儿。修真界流言四起,都说洛家这一代只有女儿,怕是要绝后。洛岐总不能忍这种奇耻大辱,对妻子也越来越疏远,直到妻子接连产下第三个女儿后,洛岐终于不耐烦了。他抬了一房妾室进门,而他的正室不久就因心中郁结离世。不过他的如夫人倒是十分争气,进门第二年就生下了庶长子,洛岐自是十分高兴,直接迎其为平妻,大有还要将她抬为正妻之意。
      洛施原正要解释,又听墨曦语道:“我不管你是谁,先把那个叫夏什么的扛起来,然后跟我走。明白?”洛施原默默地扛起半夏,用行动回答墨曦语。她满意道:“嗯,还挺听话的嘛。走。”墨曦语自己则揽着沈未晞的脖子。一抄她的膝盖把她抱了起来。洛施原:“……”这姑娘力气真大。
      一行人就以这样奇异的姿势向半夏镇的萧家走去,墨曦语还特地弄了条面纱给自己和他们遮着,以免被认出来。洛施原满脸黑线看着那四块破布,道:“这位前辈,恕我直言。您……们就算了,为何我与半……这位姑娘也要戴上。墨曦语想了一会儿,奇怪道:“好像也是哦?要不你们别戴了?”
      “……是。”洛施原把破布一丢,扛着半夏走在了前面。
      “喂,你认识路吗?”
      “前辈,晚辈必须要提醒你,您刚才的方向只通往深山,照您这个走法是根本到不了萧家的。”
      “……”少年你怎么比我还熟路,没道理啊啊啊啊啊!
      整个半夏镇现在笼罩在一片雾霭之中,萧府的大门虚掩着,像一只巨兽等待着它的猎物送上门来。
      很难想象,这是居然半夏造成的。
      墨曦语对于半夏没什么好印象,她觉得这丫头太蠢了,和她年少时一样蠢,被人卖了还乐呵呵人给人数钱。
      “前辈?前辈?”洛施原因为要扛着半夏,只能单手推墨曦语两把。
      “啊?哦。没事儿,我没事儿。”没事儿才怪呢!这个年轻人真是的!墨曦语在心中吐槽。
      不过好在萧府的姬妾仆从都十分自觉,一见事情不对赶紧连带着那群小宗门弟子通通躲在萧澈屋里,没一个乱跑走失拖后腿的。以至于墨曦语与洛施原带着两个晕过去的人匆匆赶到萧澈寝处时,重病的萧澈甚至还有几个丫鬟照料,这让墨曦语十分意外。按理来说,半夏镇发生如此变故,萧家也该是树倒猢狲散,毕竟钱和命,聪明人都知道怎么选。洛施原一直保持沉默,墨曦语只当他不存在,搔搔下巴笑道:“哦?有内幕。”
      萧澈尚未婚配,这点和他那个爹到是不一样。萧府中姬妾无数,光外边儿眼巴巴等着抬进来的外室就如漫天飘的柳絮,更遑论萧老爷那些青楼里的相好们。但许是因果报应,萧老爷浪了这么多年却不曾有子嗣,这好不容易老来得子让他觉得自己又行了,想要重整雄风。结果自然是摆在明面儿上了:姬妾们拈酸吃醋,斗来斗去,让整个萧府天天不得安生,不是那个中剧毒,就是这个被诬陷,堪比深宫妃嫔斗法。但……没法子,萧老爷顾着自己老脸,自己宠出来的女人就要跪着宠完。他又不能遣散姬妾落人口舌,日子也只能这么凑合着过。只是可怜了萧澈,从小到大作为萧府独子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此时,萧老爷跌坐在萧澈窗边,整张脸因为恐惧抽搐着,嘴上的胡子一翘一翘,眼看就是要吓昏过去。那些往日里互掐的姬妾们现在也一团和气,有人害怕得实在忍不住掩面而泣就会被以前的死对头轻拍着安慰,故作坚强地继续挺下去。总而言之,萧府和平的有些诡异了。
      “这或许就是……患难见真情?”萧府的女人该不会因为丈夫女人太多了没什么机会见到所以就内部抵消了吧?相爱相杀,听着好劲爆诶!墨曦语厚颜无耻地想。
      洛施原刚把半夏放下就听到这句,嘴角抽搐的猛烈。墨曦语问他是不是有什么病,结果他嘴角反而抽的更厉害了。墨曦语瞪着他:“这有病就得治呐!洛公子。”“有劳前辈费心了。”洛施原黑着脸很想吐血的样子。墨曦语:?我的话有什么问题吗?!
      萧府众人一看两个眼生的人以奇异的姿势带着另外两个人破门而入,皆是一惊,姬妾丫鬟们抱作一团,哭的花容失色。萧老爷见是墨曦语沈未晞还有另外两个不认识但不重要的年轻人,立刻就如藤蔓一般缠上了墨曦语。沈未晞被她抱在怀里,生死不明,现在能靠的那也只有墨曦语了。其他那些劳什子修仙的今天还气势汹汹说要抓住那邪物,可一发生怪事就各个吓得抱头鼠窜,根本不顶用。
      萧老爷看墨曦语抱着浑身裹着麻布只露出口鼻与一双眼的沈未晞,讶然:“这位宗师是受伤了吗?”
      厉害,这样都能看出来是沈未晞。
      墨曦语一手将沈未晞由抱转为扛,一手脱了如火的外衣垫在地上,把沈未晞放了上去。“中了些雕虫小技而已。”她小心翼翼地撕下身上一片红布帮沈未晞还没来得及止血的手腕包扎,那道深可见骨的伤痕还未愈合,沈未晞的自愈能力貌似消失了。
      “她总是对自己那么狠。”墨曦语面无表情道。
      就在此时,半夏悠悠转醒,她突然又恢复了正常,看着墨曦语疑惑道:“诶?红衣服姐姐,我们这是在哪里啊?”墨曦语被她吓了一跳,不小心把结扎得过紧,沈未晞闷哼一声直接被疼醒了。
      墨曦语心道:哇!俩一下子全醒了!本来还想乘人之危占点便宜的……待会儿床上半死不活那个怕是也该醒了,刚好凑齐三个。
      结果下一秒,萧澈突兀地睁开眼。
      乌鸦嘴的某人:啊!这么灵的吗?!我真棒!
      萧澈看清楚半夏疑惑的面容,疯狂地喃喃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你……不是已经……”然后,他一歪头,看见了对着他冷笑的洛施原,一下子更面目狰狞了。
      萧老爷激动地扑上去:“我的儿啊!”然而,没高兴多久他就被他的儿子一把甩了出去,脑袋狠狠撞在墙上,抽搐几下便不动了。一个胆大的小厮上前探了探他的鼻息,惊恐道:“死,死了……”杀了亲身父亲的萧澈没有任何痛苦,他只是如同一个疯子般不断重复那几句话。地上,妩媚娇艳的血红色半夏坼裂。沈未晞揉了揉手腕,瞬间明了。
      怨念极深一心报复的邪物,半夏额上的淤青和她口中的郎君,凌冬开放的似血一样红的半夏花,被大火烧死的年轻夫妻……一切的一切,组成了一个看似不可思议但却是最合理的真相。现在唯一不能解释的就是为什么萧澈这个无辜者也会蒙难,但却并没有死。
      不过现在没有时间给她和墨曦语商榷,因为萧澈彻底疯了。他发出一阵尖锐刺耳怪叫声,疯言疯语着:“哈哈哈哈哈哈……我是谁?你又是谁?哦对啊,我是奴隶!我是奴隶……是被挑中的祭品!哈哈哈哈哈哈……”萧澈披头散发,七窍迸出血来,脑袋转成一个不可能的角度直勾勾盯着后方,俨然不是活人。
      “咯吱,咯吱……”第一个疯的是萧澈,屋子里恐惧的众人也愈发不对劲。很快,就有第二个,第三个……刚才那阵怪声就是一个小厮在嚼自己的手指,他的手指已经被啃的稀巴烂了。他一边傻笑还一遍流下了带有血肉的口水,瘆人的紧。
      墨曦语立即也反应过来,她向那些尚清醒的人尽力喊道:“都不要动,那些东西伤不了你!保持自己的理智,千万不要被什么东西钻了空子!这下流玩意儿玩的是心理战!它会引诱你,误导你,让你意识混乱!小心些,要是成了傀儡那就再也救不回来了。”艾玛,本姑娘嗓子疼的呀!
      沈未晞眼中射出两道寒芒,扫视着众人:“躲在这个屋子里,是谁的主意?”众人面面相觑,七嘴八舌轻声问附近还清醒的人。“是谁啊!”“我也不知道啊!我看大家都过来了我也就过来了!”“让我找着那个人我非得揍死他不可!”“难道你们……没发现吗?我们之中好像根本就没那个人!”一个丫鬟哭着叫道。
      “怎么可能呢!那当初,说话的是谁……”那人懂了什么,噎一下不敢再说下去了。
      蓦地,人群中有一个妾室指着洛施原尖叫道:“就是他!我看清楚了!那个跟我们说去少爷房间躲躲的人就是他!”众人一片愕然。那个人还是什么东西……可是和墨曦语一行人一起进来的呀!那她们……
      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嗓子:“大家快跑别傻站着!他们都不是人!别听他们的,不动才死的更快!”
      人们双眼爆发出血丝,争先抢后地朝门外涌。墨曦语无力地嘶扯着嗓子:“那东西是在混淆视听!站着别……”她还想再劝,却被沈未晞拦住。沈未晞摇摇头:“那东西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你现在再解释恐怕只会让人更慌乱,让它得逞。”
      “那还能怎么办!你也说了,我现在是个灵力全失内丹都叫人挖了的废人!还得你一天一碗药血吊着命……”
      沈未晞没有回答。她扯掉手上的红布,用力把已经快扣烂伤扣到血淋淋的。鲜血四溢,她终于出手了。
      这是墨曦语第一次看沈未晞动手,她一直很好奇身子孱弱的沈未晞会使用怎样的法器,怎样的战斗方式?没想到就是简单粗暴的放血一顿霍霍……沈未晞的血是真的管用,被她的药血淋过的非人之物转瞬之间化为灰烬,战斗进行的特别轻松。
      “……真炫酷的战斗方式啊……”
      “于我而言,我的法器就是我自己本人。”
      墨曦语一晃神,从刚才起沉着脸的洛施原也开始不正常了。
      他身形摇摇欲坠,额头上青筋暴起,后槽牙给咬出了血。他和刚刚的萧澈一样念叨着:“父亲……父亲……娘……我不能让你失望。我,我一定要……”
      墨曦语挑眉:“豁,我就说有内幕!”洛家这个嫡次子真是怎么看怎么可疑,到如今终于水落石出了,哼。
      现在,他变成了那个被捆严实的人。
      半夏呆呆地看着这如无间地狱般的一幕,心里空荡荡的。沈未晞解决完感染的人后,确保没有感染源逃出去。萧府的人已散的七七八八了,沈未晞摸了摸半夏的脑袋道:“半夏,可以告诉我,你的经历吗?”半夏是这半夏镇一系列诡异事件的中心,她的记忆是唯一的突破点。
      半夏摇摇头,蹲下捂住了头:“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再回忆第二次。
      沈未晞无奈,称她不注意时将血抹在了她额头上,半夏瞬间凝住。
      墨曦语:“……师父,你这?”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沈未晞两指抵在太阳穴上,历经千辛万苦总算明白了半夏的过去。
      半夏镇,穷乡僻壤,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里头茶楼、点心铺、酒肆等虽说环境脏乱差了些,却勉强也算正规。就在这看上去不特别富饶,也不特别贫苦的镇子里有一带乞儿流民专门聚集的地方,简称“瘸子坡”。
      瘸子坡啊,与半夏镇其他地方比起来虽不至于说是天上地下,但也能一眼看出是人间和地狱的区别。用三个字概括就是—苦、穷、惨。其他普通百姓再不济也有属于自家的小破茅草屋,可是瘸子坡的人没有。他们中大多数人都是一些亡命之徒,为数不多手头上没沾过些血的也多是贱籍,哪来的钱盖房子?他们本就是因为走投无路才聚集到一个阴暗的角落,有地方睡就成,哪管什么家不家的。但这么一直风餐露宿天为被地位床的也不是个办法啊,于是,他们中的一人想出一法。他和几个关系好的弄来一块十几块儿破帘子,以后每门每户之间呢就挖出两个不大的坑插上竹竿子,再把一块帘子挂在竹竿间做墙,这样大家就勉勉强强有了自己的“房子”,或者说地盘。
      这法子并不是很聪明,不过好歹解决了一些问题,例如男女混住,摩擦纠纷等等。就是这隔音效果嘛,自是不用说的,等于没有任何屏障。一户人家一发生什么事,就能立刻清清楚楚传遍左邻右舍,十分尴尬。
      半夏从小就在这里长大。
      她不知道自己是谁的孩子,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她没有任何来到半夏镇之前的记忆。她自五岁起在这又脏又臭的瘸子坡醒来,之后就一直待在这里。
      这一待,就是整整十年。
      半夏还记得她刚被丢到瘸子坡,懵懵懂懂睁开眼时,里面的人各个凶神恶煞地瞪着她,看她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块上好的畜肉。瘸子坡的人几乎都是有这顿没下顿,人吃人的事时常发生,半夏镇其他人也不敢多管闲事引火上身,所以在这里弱肉强食就是规则,像她这种形单影只看上去又好欺负的小姑娘只有被活生生分食的下场。
      果不其然,一群骨瘦如柴的汉子逼近半夏,他们眼中闪烁着绿光,饥饿让他们堕落,最终成为了人间的厉鬼。其中一人口水都流了下来,恶心极了,半夏瑟缩着往后移,直到后背抵住墙退无可退。这道墙是半夏镇其他人为了挡瘸子坡的厉鬼们而修的,现在,它挡住了一个无辜女孩的生路。半夏一阵眩晕头痛,她肚子里空荡荡的,几天都不曾进过食。她看着向她逼近的厉鬼们,看着他们望向她贪婪的眼神,心中一派荒凉。
      他们要活活吃掉我吗……像吃牲畜的肉一样吃掉我的肉吗?可是……可是我是人啊……
      一个男人一下子钳住半夏的手臂,她绝望地尖叫,挣脱中却无意撞的头破血流。“啪嗒”,血滴在男人手臂上,男人一声哀嚎,他的手臂发出“滋啦滋啦”的焦灼声。男人瞬间倒了下去,焦味从胳膊出扩散蔓延。其他人见状吓得转身就逃,上一秒他们还在追逐猎物,这一刻,猎物变成了他们自己。半夏懵懵的,她摸摸额头,低头一看手上满是血。
      “咕噜咕噜”肚子发出一阵声响,她已经好就没吃东西了。半夏看看男人的尸体,再看看自己的肚子,咽了口口水。她手脚并用爬到男人的尸体前,跪下磕了三个响头,把本就流血的额头磕得更加伤痕累累。磕完头后,半夏再也无法压抑自己的欲望,她抓住男人另一条手臂就开始生啃,手臂被她嚼得吧唧吧唧响,血从她嘴角滴落。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和那些人一样,像极了厉鬼。可快要饿死的半夏顾不得那么多了,她大快朵颐了一番。
      之后,半夏经常去同野狗争食,锋利的犬牙刺破她的肌肤,但每每只要一流血,野狗马上也会如那个男人般一命呜呼。随后,往往是野狗和野狗嘴里的食物一起归了半夏,让她饱餐一顿。
      她就这样一直长到十五岁,被整个瘸子坡的人视为灾星,不详之人,一切厄运的来源。人们都不愿靠近这个灾星,唯恐自己惹祸上身。十五岁,及笄的年纪,本该是女子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候。在这一天,少女们穿上华衣罗裾,风风光光嫁入夫家,可半夏却活得艰辛,卑微。
      原本平平常常的一日,无事可做的半夏自己用草绳子编蚂蚱玩儿。她的手艺不是很好,草蚂蚱被她硬生生折断了一条腿。日头正盛,半夏编着编着突然有个人摔在了她身上。半夏被砸的眼冒金星,她翻过那人一瞧,看呆了。
      砸在她身上的是个少年,那少年眉眼俊俏,应该是半夏见过最好看的人了。他身着一袭华贵的衣裳,但是却被利器划得破破烂烂。这样一个怪人满身是血,他自己还在不断吐血,眼瞅是不成了。半夏心中惋惜,但他死了给自己加个餐好像也不错!思来想去,半夏决定还是先救人。如果要问为什么,那只能说……他长得实在是太俊俏了呀!她生在瘸子坡这种地方,从小见的不是面黄肌瘦的乞丐就是骨瘦如柴的老媪,这么好看的妙人儿怎么能让他就这么死了呢?半夏推了推他,他没有反应。她打算先给他弄点儿水来,结果一不小心把自己前日弄的伤口撕破了。上面的血滴在少年身上,半夏哀嚎道:“哎呀,这下完了!他死定了!好不容易遇着这么好看的人……现在只能当口粮了!呜呜呜呜……”要解衣服吗?这这这!太羞耻了!
      不想,少年淋到她的血后不但没死,还睁开了眼。
      半夏:“诶?啊!诈尸了!”她赤着脚就要逃跑,然后被路边的石子绊倒摔了一跤。
      少年:“……?!”我还没死呢?
      半夏呆若木鸡,看着少年沉稳地拭去脸颊上的血,道:“呃……你还活着?哦哦!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少年见半夏这副样子,方才少年老成沉稳大气的气质仿佛被狗吃了,道:“姑姑姑,姑娘……在下姓姓洛名施原,承蒙姑娘搭救,在此谢过。”看出来他很紧张,说话都有些结巴,可他一紧张半夏也跟着紧张了呀!
      她脸一红,不好意思地摆手道:“不不不!我没救你啊……”我本来还想加餐来着……
      洛施原踉跄着站起来,向半夏郑重一拜:“那那个救……命,之恩,定当相报。敢问姑娘姓名……”
      半夏撇着嘴,老别扭了:“我,我我我没有名字……”
      洛施原眼中透着惊讶:“姑娘竟没有名字吗?”
      “我……不知道我是谁。”
      “原来是失忆啊!在下理解……那……嗯……在下帮姑娘起一个吧。”洛施原不经意扫到石缝间一株瘦弱的,娇小的半夏,那花开得正艳,虽不及牡丹芍药国色天香,却也灿烂顽强。他灵机一动:“不如,就叫半夏吧。半夏好,生于夏,如夏一般炽热。”
      半夏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真是可爱的紧:“哦哦,那我以后就叫半夏。你说什么我叫什么!那那那,你的名字是哪两个字?”半夏其实认字,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那些字仿佛本来就存在于她的记忆中。
      洛施原笑笑,找了根树枝写给半夏看。“施原……哦!原来是这两个字!我还以为是‘柿园’呢……我还纳闷来着,你家是不是有超级多的柿子才取这个名字?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半夏对着洛施原三鞠躬。
      洛施原轻笑:“半夏姑娘,你真的不用一直跟我道歉啊。”
      “哦哦,对不起啊……啊不不不不!对不……啊啊啊啊……”半夏觉得自己这个毛病应该是改不过来了。
      这一来二去,半夏和少年也就渐渐熟络上了。
      但她一问洛施原为什么受伤,洛施原总是闭口不谈,半夏也就没放在心上,只当他是个落魄少年。
      洛施原会的可多了,他会踢毽子,踢的可好了!他还会好多东西,比如做风筝。半夏之前可是从没见过风筝这种轻巧的小玩意儿,她第一眼看到这种飞在天上的东西时眼睛放着光,以为那是自由自在的小鸟儿;洛施原还教她打架,半夏想着以后都不用放血了,特别省事儿,所以即便被打趴下也开开心心的;他还给半夏讲过很多故事,有关于各种妖魔鬼怪的,也有关于他娘的。他说,他娘是一个美貌又聪慧的人,也是世上最爱他的人。
      半夏问他怎么懂的这么多啊,洛施原告诉半夏这些其实也都是他娘亲教他的。半夏羡慕极了他有这么一个有趣的好娘亲,纠缠着洛施原问他娘现在怎么样了,但洛施原却说他娘已经死了,病死的。半夏听到后失落极了,那么好玩儿的一个人,居然死了……
      半夏偷偷地给洛施原的娘亲磕了几个头,不为别的,就为她年不过三十四五就没了,她心里也很难受。
      总之,自从洛施原来了以后,有他陪着,半夏见识到了之前听都没听到过的,也不用再偷鸡摸狗从犬口夺食了,因为洛施原会捕猎,用陷阱抓鸟雀,他烤鸟的手艺也是顶好的!有他陪着,半夏每天都傻兮兮地笑着。
      洛施原真是世界上待她最好最好的人!
      有一天,洛施原好久也没回来,半夏心里有些忐忑,就出了瘸子坡到处找他。找啊找啊,半夏最后在萧家大门口找到了差点被打死的他。
      萧家门前围了一大堆人,半夏挤到了最前头。一个家丁举着六尺长的粗棍子就要往洛施原身上打下去,半夏赶紧冲上去抱住他,把他护在怀里。那一棍子落在了她身上,半夏一声闷哼,疼的眼泛泪花,不过好在是没出血。
      聚拢过来的百姓指指点点,家丁面上不好看,黑着脸急忙关上了萧府的大门。
      人群散去,半夏一下子就哭了出来:“你怎么回事儿!我找了你好久好久,你知道吗……”半夏三尺青丝蜿蜒,跑丢了一只鞋,窝在洛施原怀里委屈巴巴地抽着鼻子。
      洛施原勉力一笑,缓缓从怀里掏出一包刚才死死护在怀里的点心,道:“给你的,吃吗?”
      半夏哭的稀里哗啦:“你,你你你!为了一包点心连命都不要了!”然而,小姑娘还从没吃过点心呢,不一会儿就抵抗不住诱惑边哭边吃的满嘴都是点心渣。
      洛施原浅笑着,看着她吃。半夏只吃了一半就把点心推到他面前,说:“你也尝尝!”
      洛施原没有接,问:“好吃吗?”
      半夏点点头,他复道:“好吃那就全留给你,我不喜欢甜食。”
      半夏闻言还是把点心仔细地包好藏在衣服里,生怕撒了丢了。
      过了一阵,洛施原向半夏提亲了。
      “你真像我妹妹啊……你知道吗,我几个妹妹,死的死,疯的疯,一个好的都没有……但没关系,我会好好护着你的!所以……你,你你,你愿意,和我成亲吗?”他巴巴地念着昨天熬夜打好的草稿:“我,我喜欢你,会一生爱你护你,决不纳妾嫖赌,你愿,愿意吗?”他还有补充了一句:“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真的!”
      半夏疑惑地问:“成亲是什么?可以吃吗?”今天洛哥哥好奇怪呀!
      洛施原:“……呃。”也是,她怎么可能知道成亲是嘛意思……
      反正连哄带骗,洛施原总算娶了半夏做他的小妻子。两个人的婚礼特别草率,无非也就一块旧红布,一块刻上字的木牌,连个司仪都没有。半夏虽然不明白这些礼节,但也知道高堂是指双亲,她没有则另当别论,可洛施原为什么只拜一个娘亲?对于此,洛施原平静地解释:“我没有父亲。”
      然后……然后两个人就拜堂啦!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三拜过后,洛施原紧张地掀开了半夏的盖头。
      两个傻孩子,一个傻乎乎,另一个也是傻乎乎,好像除了望着对方傻笑什么都不会了。
      半晌,半夏突然问:“那……我是不是最爱你的人?”
      “是,是啊!”
      “可你不是跟我说你娘才是最爱你的人吗!”
      “这个……这这这!这根本不是一回事儿好吧!”
      “这怎么不是一回事儿啊……”
      成亲后,这对小夫妻的感情越来越好,恨不得整天黏在一起,当然他们的日子也越过越好。成亲一个月,他们从瘸子坡搬到了半夏镇偏远的一地,有了自己的小茅草屋。
      两口子有空时还时常去照料照料半夏镇上孤苦无依的姓刘老人,刘老待他们不错,会把别人送他的点心送给半夏吃,半夏可喜欢刘老了。离他们住的最近的另一对儿夫妻阿琛他们也喜欢这两口子喜欢的紧,常来帮他们做做事儿。阿琛是个爽朗爱笑的女人,她对半夏比刘老还亲,直夸她是个好孩子,半夏也可喜欢阿琛了。这年六月,阿琛怀上了,半夏几乎天天来踹她家的门。她把头贴在阿琛的肚子上,笑着说:“喔,喔……小宝宝快些出来啊!你看姐姐都这么着急了……哎呀!”半夏把头一缩,委屈道:“阿琛姐,他踢我!”阿琛笑的合不拢嘴:“半夏这么喜欢小宝宝啊,那等小宝宝出世后送给半夏好不好啊……哈哈哈哈哈……”由于最近半夏去阿琛家的次数实在是太多了,洛施原终于忍不住沉着脸把人拉回来,好似吃了三百年的陈醋:“你就那么喜欢阿琛吗?”半夏道:“当然啦!阿琛姐对我很好!”洛施原摆不住脸了,急得要哭:“那,那那你不喜欢我吗?你不是说你是最喜欢我的吗!”半夏无力吐槽,用手拍着他的背,像拍宝宝一样,安慰道:“喜欢,喜欢!怎么会不喜欢你呢?我最喜欢你了!”“真的?”“比珍珠还要真!好了,不要生气了……”
      这个时节,雪白的半夏开满山头,一大片一大片,宛如落下来的雪,看着就让人心生欢喜。半夏依偎在小郎君肩头,听他说故事,说以前的经历。
      她从未像现在这样过,现在的一切都是如此的美好。
      要是……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
      可惜好景总是不长,不过一瞬,就轻轻悄悄地去了。
      洛施原突然神秘失踪,连封信都没留下。半夏日日以泪洗面,阿琛也一样着急,可是托人找了一年也音信全无。
      今年夏日的夜很闷热,蝉鸣声此起彼伏,星星点点的荧光散落在夜幕间,半夏却一个人在屋子里快要哭瞎了一双眼。
      阿琛的孩子都出世了,是个白白胖胖的小儿子。可是这天大的喜讯她却不知道说与谁听好。
      一天夜里,洛施原忽然回来了。他回来时只剩下一口气,从此缠绵病榻。这还不够,他一回来,半夏镇就没再出过好事。
      先是屠户家的猪莫名暴毙,再是半夏镇迎来了一场前所未有的瘟疫。瘟疫的传播速度很快,死人也死得快,一时间哀鸿遍野,人心惶惶。
      每天,半夏都守在洛施原床边反反复复地念叨: “施原啊,你别睡啊,我讲故事给你听……”有一次,半夏居然捂住嘴哭得面目狰狞,她怕啊,怕极了。
      她婆娑着泪眼,任由他枯瘦的手抚上自己的脸颊。只听他小声的抽噎:“我想我娘了……她很漂亮,和你一样漂亮。我有这么一个可爱的妻子,她还不知道呢……”
      静谧的夜里划过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
      入秋了,半夏听着他每日压抑的咳嗽,心揪的生疼,像是插上了千根银针。这可真是奇怪呀,明明半夏从前很爱哭,可是这会儿却不哭了,一滴眼泪都没有。她不敢哭了,怕哭声更加影响他的病。
      阿琛也终于抽出空来看看了。她看起来很憔悴,眼中布满了血丝。
      当天晚上,一大伙儿人闯进他们的家,强行拖走了半夏和尚在病中的洛施原。
      半夏提线木偶似的被他们拖到半夏镇的中心,她妆发散乱,呆呆地攥紧了胸口的衣服。
      阿琛跌坐在地上声嘶力竭地一直哭着:“我的儿啊……我的儿啊……”阿琛哭昏死过去,眼角尚有一滴泪滑落。
      “杀了这两个妖孽!”“杀了他们!”“害人的东西!”一阵拳打脚踢落下。
      半夏没有辩驳,紧紧护住洛施原,像萧府那次一样。拳脚落在他们单薄的身上,不及秋夜的寒风刮在脸上冰凉入骨。打着打着,有人上了家伙,一棍蓦地敲向洛施原的胳膊,半夏偏头护住了他。那一棍终究是没敲在洛施原身上,而打在了半夏的后脑勺。她只觉得脑袋“嗡”的一下子炸开了,世上的一切都变得模模糊糊的,黏糊糊的血顺着额头流下来,滑落鼻尖,糊了半夏一脸,连嘴里也是一股血腥味。她抱着洛施原的身子止不住地颤栗,不知怎的就断断续续地唱起了从前洛施原哄她睡觉时唱过的歌谣。
      “梦,梦悠长,笔下相思凝,环斜阳,草木匆匆青,不敢……求良人,千里,千里共婵娟,唯,愿妾……常安,长忆君归去……”她唱歌不好听,约莫是小时候弄坏了嗓子,因此,她这一生,唯一熟记于心的仅此一首小调。
      为什么啊……阿琛怎么了?她看上去好伤心的样子……是我做错了什么吗?是我害了她吗?不不,都怪我……都是我的错……一定是我做错了什么!你们放过他啊……
      半夏想喊出来,但她怎么着也说不出一个字了。
      幸好,我的血没有落到别人身上啊……幸好啊……
      “咚”洛施原也挨了一棍子,半夏终究是没能护好他,他手腕上瞬间也青了一大块儿。半夏无力地笑了,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你说啊……偷点心那次也好,这次也罢,为什么都是我在护着你啊……我怎么觉得自己像是个为你挡灾的……”“可能……你是我的命中贵人吧……”洛施原也笑起来,笑着笑着,他吐出一口血来。
      这时,阿琛醒了。她变得疯疯癫癫,表情狰狞,不再是往日他们熟识的那个阿琛了。她撕心裂肺地嚎啕:“都是你!都是你!你害死了我的丈夫还不肯罢休,连我的孩儿都不放过!我该怎么活啊……我没了他们该怎么活啊!啊啊啊……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啊!为什么要遇上你们啊!”大家冷眼看着这对半死不活的夫妻,刘老也在人群中,看着他们,目光不似往日的怜爱,反而像是在看着牲畜。
      半夏愣住了。阿琛的丈夫死了吗?什么时候的事儿?小宝宝也死了吗?为什么……关我什么事,关我们什么事啊……”
      “自从那小子突然回来,镇里转头就爆发了瘟疫,死了多少人啊!我男人也染上了……呜呜呜……然后就……这不是你害的还能是谁!还有我的儿啊……你!你!他也没了!今天我刚去看过你回来就有人告诉我在河里捞出了尸体……我的儿啊!”阿琛指着半夏上气不接下气,一字一句都像是在剜半夏的心。她已经能想象到阿琛抱着已经凉透了的孩子哭泣不止的样子。那孩子……才刚满月啊,就这么,没了……没了啊!
      “你这个妖女,灾星!你去死!你怎么不去死啊……”
      “是啊……她丈夫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自从这个人回来咱们这儿,这坏事儿就没消停过!”“妖女!”“打死他们!”
      半夏回过神,哭着求他们:“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我!求你们放过他!不关他的事儿……”她微弱的声音淹没在人们的呐喊声中。
      突然,一道惊雷劈下来。可是天上明月皎皎,既没有下雨,也没有乌云。
      人们惊恐逃窜:“看到了吗!灾星啊!果然是妖孽!快逃……”
      等人群散的七七八八,空中缓缓飘落了一朵纯白的雪,像极了凋零的花瓣。寒风吹啊吹,吹的半夏面颊通红。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洛施原哽咽:“半夏,对不起啊……连累你了。我想回家……想回家……”
      雪很快积了三尺多厚,半夏颤动着青紫的唇,吻了吻她爱人的嘴角,踉踉跄跄地背起洛施原,把他整个人的重量压在自己身上。
      “坚持住啊……我带你回家……我们回家了……”在大雪纷飞的夜晚,瘦弱的少女背起自己的丈夫,一脚深一脚浅地踏在雪地上。最后,她只能慢慢地,一点一点地用手爬回去。
      茅草屋近在眼前。
      到家了……到家了!你醒醒!到家了!“施原!施原……”半夏不知所措地拍拍他的脸。
      他们回家了,可是她的少年再也没有睁开眼,再没有对她笑一笑。
      她不知所措地将少年抱在怀里,抱了很久很久。她多么期盼少年突然说:“来……哭花了脸的小花猫啊!我来给你讲个关于小花猫的笑话……”
      良久,刺鼻的烟味儿传入鼻腔,火光满天。
      “烧了他们!”“这样总不能再害人了吧……”有人这样喊道。
      半夏没有再反抗,一双明亮的杏眸失去了神采。她淡淡一笑,唱起了歌谣。
      你听,我唱歌给你听了……好听吗?这句话半夏到死都没有说出来。
      那天,大火笼罩了整个屋子,人们最后在里面找到两具烧焦的,紧紧抱在一起的尸体,以及……一盒没吃完的糕点。
      那盒糕点已经烂了,明显是不能再吃了的。
      或许真的是那场火起了作用,半夏镇的瘟疫竟然神奇地消失了,百姓们自然欢天喜地,又有谁还记得被烈火焚烧的青青野草呢?
      反正是野草,没了也就没了,是不会有人在意的。
      黎明的太阳升起了,被大雪覆盖的半夏花残瓣染上了血,零落成泥。
      沈未晞睁开眼,心中不是滋味儿。
      半夏有着与她相仿的命格,同样被诅咒的血液,同样不得善终的命运……她们二人,实在是相似到了极点。
      她有一种预感,半夏或许与当年发生的事情有关。她们是同一种人,她们都是被诅咒的人。
      半夏趁她失神挣脱了束缚,自顾自轻笑起来。她越是笑眼盈盈,就越是让人心疼。
      她说:“美人姐姐,我不怪他们的。他们其实也没说错……我确实是个灾星。我……一开始也不是没恨过其他人,后来也就不恨了。到最后,我恨的终归只是我自己罢了。”
      “美人姐姐,我累了。”我累了,我真的好累啊……
      “半夏!”洛施原惊呼。墨曦语轻叹一声,道:“真是可怜了这个小乖乖啊……”
      半夏任由周身燃起的熊熊大火把自己包围,一道火线将她和众人分开,沈未晞看到她眼角两行泪悄悄沾湿了鬓发。她笑着纵身跃入火海之中,赴死前只留下了那么一句话。
      “我好想回家啊……可是,我的家在哪啊……”
      半夏,一个又傻又天真的女孩子。从一开始,她的命运便就此注定了。
      沈未晞暗暗红了眼眶,她想起一段夫妻二人的对话。
      “你为什么要给我起半夏这个名字啊?”
      “半夏生在炎热的夏季,它敢爱敢恨,热情如火。”
      “啊?我是那样的人吗!你起名起的也太随便了吧……”
      “好好好,你不是……”
      她一直都是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忆故人肠断不得归 心亦死烈火焚痴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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